冷香(第一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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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扯谎。
那人身子不动,微微侧头。他身边跟的那人低声说:“是秽乱之事。虽然未裎裸在床,但也行迹暧昧,当时回了洛主子,罚到碧桐宫去的。”
我跟了一句:“我和明宇光明坦荡,只是性情相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行迹不轨。碧桐宫里多少眼睛也都看得明白,我和他只是朋友之谊。”
冷宫终究不是人待的地方,有机会分辩当然要说一句。有些希望可以离开,总不能白白放过。明宇要是离了那里,有机会好医好药的,想必这个病能好得快些。肺病在现代虽然不算什麽,可是在这种地方,又是这样差的环境,转成痨病就无力回天了。
那人不点头也不说话。他微微侧了头,外面最後一点点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隐隐看得见眉毛浓密。
他身边的人说过了这句话,也不作声。
“你这些诗词,为什麽要卖与宫监?”他声音里倒没有太多责难,只是就事论事的口气。
我听著他不像是问罪,心里先松一松,说:“起先是没有。後来,因为生计……”想一想觉得这个词说得不大妥当,可是又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词:“总是要维持生活。”
那人点了点头。
过了一时说:“你好好养伤。”声音里不见喜怒,站起来便向房外去了。他身边的人跟了出去。
我手撑著半趴半靠,现在早累的不行,一泄力,便伏在枕头上,呼呼的喘气。
一人脚步声轻悄走了过来,擦擦两声打火点了灯。我抬头看到他的脸,不知道怎麽著松一口气,说:“杨统领,刚才是谁?”
他嗯一声,说:“是主子。”
他不明说,我想总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渴不渴?我叫人端饭来你吃吧……”一句话没有说完,有人走进屋来,杨统领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裴公公。”
那人面白无须,年纪不大。穿著酱紫的一件袍子,系著暗色围带。我听明宇说过宫监的服色,青蓝灰绿紫。这人竟然穿紫色,身份可想而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趴著,实在不恭敬,挣扎著想爬起来。身体沉得很,不听使唤。杨统领扶了我一把,我下了地,却找不著鞋,一时更难堪,也不知道该向他行何礼。
那裴公公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身上有伤,礼数便将就吧。奉上谕,”他最後三个字一出,杨统领立刻跪了下来,我看著不对,也跟著一跪,膝盖又是重重一磕,痛得背上冷汗直冒。
“白风才思敏捷,性情温厚,迁回思礼斋安置。”裴公公又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谢恩罢。”
我愣著,木然说了句:“谢恩。”
那裴公公和杨统领又说了句什麽,便转身走了。我愣著,任杨统领把我扶起来,心里只反复想著,这裴公公口音好熟。
那灯芯结了个灯花,爆了一声响,我突然想起片刻之前才听过这人说话。他说我和明宇罚到碧桐宫去的理由,是伴著刚才那个在床前坐了一坐的人一起进来的。
回过神来,裴公公已经走了,杨统领笑吟吟地说:“白侍书,这可恭喜你了。”
我咬了咬牙,问道:“明宇呢?明宇不能从冷宫搬回来?”
杨统领顿了一下,才说:“没有旨意,明侍书……该是还留在碧桐宫吧。”
我心向下一沉,冲口说:“我也不搬,我得和他在一处。他病得七死八活的,要是没有人照应,恐怕很难病好。”
杨统领眉毛一皱:“白侍书!你说的什麽话!圣上天恩赦你,你岂能违逆!”
他说话一直和声,现在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吓一跳,烛火一跳一跳的,他的身影映在身後的墙上,黑黑的一道有些走了形,也是微微晃动著的。
明宇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笑微微地说:“这里离死人场就一步之遥,能回有活人气地方去,你还犹豫什麽?”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麽话来,他抢先说:“这个地方是没有回头路好走的,能进则进,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象昨天那样的事,不过就是因爲你在这里任人搓揉,一出去了,当然另有天地。”
我苦笑一声,在床前趴下来:“有什麽天地。当初你和我不就是从外面进来的?”
明宇正色说:“那不一样。当初我是自己不想呆在原处,所以那个黑锅扣下来的时候没反抗他。现在这里我也呆烦了,你不用挂心,过几日我自然也出去了。”
我冲他翻白眼:“你倒是好大口气。那麽容易就出去,你干嘛在这里受这份罪?有病也没有医没有药,你脑子有毛病。”
他慢慢敛了笑,淡然说:“你说得对,我可能是有些毛病。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这次出去,说不定是祸不是福——不过这个地方又不是人待的地方。上次的事情是我牵连你,以後,我少不得还得照应你。”
我失笑,这个人啊,病得都没形儿了,在冷宫里待著,倒夸海口说要照应我。
笑过了还是愁。明宇伸手与我握了一握。他的手瘦而纤长,骨节分明。掌心里有些冷汗。我心里沈沈的:“你的病……”
“病没什麽要紧,已经慢慢好了。”他说:“你信不信?我一个月内也迁回思礼斋去,咱还住一个院子。”
我本来是满满不信,可是看他说的那样郑重而轻巧,倒觉得也不是没有眉目。
“你收拾一下,快点回去。”他指指床头两件单衣:“你原来的东西未必在,这些拿著去穿,先对付一阵子。等我回去了,再替你张罗。”
我抹抹脸,眨掉睫毛上的一点水气:“说的你好象明天就回去了一样。我可……记得你说的话呢。你要不回去,我就再闯祸,回来找你。”
他一笑:“再回来?你以爲这里还是想来就来呢。”
拉拉夹夹说了半天话,还是要走。明宇淡淡的说:“我不送你了。”
我一步三回头,看他靠在床头削瘦苍白的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一年来相依爲命,他象兄长也象挚友,虽然嘴巴利害一点,对我却是真的很好。要是没有他教这个教那个,我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你……”
“行了,再看可成了望夫石。”他轻轻摇手:“快走吧。”
院子今天没有人扫,黄叶落了一地分外萧索。我突然又想起那张不知道是卖给了谁的无边落木萧萧下。
倒真是秋天了。
有个小太监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机灵得很,看我出来,迎上来喊了一声:“侍书。”伸手要来接我手里提的布包。我看看他,他笑说:“我领侍书回思礼斋去。”
我答应了一声,包还是拎在自己手里。那个小太监离我有一步远,比我慢著半个身,微低著头走路,到了转弯处便小声说一句。
长长的宫道,高高的墙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上显得有些刺耳。
我问他:“你叫什麽?”
“原姓周,後来跟了管事的,认了干亲,改姓陈。侍书叫我小陈就是了。原来跟侍书的那个兄弟现在拨去做别宫的差事,以後我就跟著侍书。您有事儿都吩咐我。”
我嗯了一声。
“听说侍书原来才学就好,一向在文史阁给孙大人帮忙的。现在这一回来,肯定又有得忙了。”他口齿伶俐:“听说侍书身上还有伤,那自然是要先养伤。下午我就去太医馆讨些好丸药来,最医棒疮皮肉外伤的,包保两天就好。”
我还没说话,他停下脚来,说道:“到了。侍书慢些走,门槛高。”
我擡头看看这间院子,迈高步子跨过了门槛。
这所宫院宽敞平整,门上漆色犹新,梁下居然挂著两只鸟笼,正在呖呖啼鸣,声音清脆。小陈看我转头,机灵地说:“这是玉侍书养的鸟儿,倒是漂亮。”
我没在意,小陈一路领著我穿过庭院,回廊一重一重,绕了好几个圈子,一直向东走。到一排三间厢房前停下脚,推开房门:“侍书快屋歇著,小人给您倒茶来。”
我嗯了一声,进了屋四下里看,明显是新打扫过的,床上的铺盖也是新的。
我推开窗子,几竿翠竹栽在窗前,绿影婆娑。
不知道原来的白风是不是就住这间屋子。我走了半天路,背上的伤又隐隐的痛。
明宇现在怎麽样了呢?他说他肯定可以回来这里,是不是爲了让我安心才说的?
远远有人从回廊上走了过来,一袭淡黄衫子,腰系绿带,身後跟著一名从人。视线随意的掠过,那人正好擡眼看来,目光在空中遇上。
那人脸庞雪白,眉目清秀,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这人是谁,便也勉强的笑笑。
那人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便转身走了。
我站得累了,在床上趴一会儿。午饭小陈给端来了,我也没起来吃。过了午有人来敲门,小陈原来在榻边的脚踏上坐著,我让他去一边椅子上坐,他推辞半天才坐。听到敲门声急急迎了出去。
有个小太监进来,手里捧著一叠衣物,顔色素净,笑著说:“白侍书,这是我们侍书叫我送过来的。想著您出去一趟,随身的衣物东西都丢了不少,怕是不方便。这些衣服我们侍书都没怎麽穿过,想必您也合身。”
我不知道他是谁,小陈说道:“哎,这真是多谢玉侍书,整个思礼斋,谁不知道你家主子待人和气周到。”
我才接过话来说:“替我说声多谢。”
那小太监放下衣物便走了。我看著那些衣服,又想起明宇在碧桐宫一个人无人照料,一时间觉得胸口极是难受。
天快黑时我问小陈,能不能去碧桐宫看看明宇的情况,他爲难了一下才说,他是不能进去,只能托人问问。我也知道,这事不太好办。
晚饭前有人来传话,说是文书阁孙大人知道我从碧桐宫回来了,特地遣人来说,让我好好养几天伤,不用急著过去忙差事,禀笔钞书的事有别人顶著,等身体大好了再去不迟。
我一边答应著一边犯难,想著这个活以前没干过,一下子恐怕上不了手。
一时又挂念明宇,草草洗漱就睡了。小陈照料我睡下,轻手轻脚回侧间去。我听他动静很轻躺下了。
床很软,可是趴著睡我不习惯。
折腾了很晚才睡著。
我做了梦,梦里有个人,极威严的跟我说话,我却听不清他说了什麽。然後他走近前来,握著我的手教我写字。我依稀觉得这人是认识的,但是不肯让他教。一张纸上了写满了字,却都不认得是写了什麽。
在思礼斋里让我觉得十分气闷。
虽然这里比冷宫的环境是好得太多。整洁有序,而且有人声,不似那里死气沉沉。
可是我就是觉得,这里比冷宫还让人气闷。
说话的声音都不高,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可是一句话也绝不多说,无非是,呵,天气真好。嗯,你气色不错,又看了什麽书?啊,我临了几张字……这一类的对话进行中,我慢慢了解这边的情况。
每四年有一次甄远,秀女与少年一批一批的辚转更迭,大多的人落选,可以回乡,归家。但是思礼斋的这些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极其的尴尬,已经有了品级,不得离开宫廷。可是也没有什麽前途,大多数都是相貌不错的,可是一多了站在一起也没有谁特别显眼。家世也都只一般,出头这两个字是想也不要去想的。
况且……
女子以色侍人,旁人都认为天经地义的事。男子侧身内宫,怎麽看都极其的不合适。
这整个思礼斋的男子,不能随便出门,论自由还不如一个宫监。想来,是怕有淫乱之事。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与青年,而这宫中寂寞难捱的宫女怨妇也著实不少。
倘若没有门禁,只怕乱子是一天一天不断。
就算有门禁……明宇和我,或者说是和以前的白风,不还是被人以淫乱的罪名打进冷宫去麽,所以说……
这皇帝压根儿就不该弄些男的进来。
陆续听说,这皇帝并不好龙阳之事,这满宫里算起来得有一二百个身份象我这样的人吧?比我高的低的也应该还有。但是真正被拉上那张龙床的,不过只有两三个。
这就更让人气愤了。
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麽……呸呸,这个比方打的不好,怎麽把自己也比作了,咳,不想了,不想。这个皇帝明明不喜欢男色,还不让人自由,关在这里跟坐牢一点区别也没有!
小陈闲的时候会跟我聊天,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一些事。比如那天送我衣物的玉侍书,据闻是得见过天颜的,而且在思礼斋这一众人等中,此人相貌出众,气宇不凡,人缘既好处事又明,所以,虽然大家品级相同,可是他隐隐有凌驾於众人其上之势。倒不是说他有想管著其他人的意思,不过他这种出众又和气的形象一旦在大家的心中扎了根,别人有什麽事情都肯找他商量调解,他的权威自然日隆。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一个大男人整天呆在屋里,闷都闷死,又不是老母鸡孵蛋。
隔三差五打发小陈去打听明宇的消息,可惜所获都不多。
不过,还好。虽然好消息没有,但是坏消息也没有听说。
我想他想得厉害,好几次自己想偷溜去看他,小陈硬是拉住。
他说,我这样胡闹,不光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明侍书。别人已经是没事都要找事了,我还自己去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