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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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终只不过是留下些布匹绸缎,茶叶点心,闲话几句家常便走。
既无亲厚也不疏远,看来她是皇族女子,又主理环月山庄大小事务多年,深谙为人之道,处事逢源。
反观之,晏元初这个凤城将军倒是有闲,总寻些稀罕的玩意往乘风阁送。
今日是学嘴的鹦哥,明日是商阳月颜楼的胭脂,得知落琴喜文书理卷,更置了文房四宝,翰墨宣纸,为她解乏。
晏九环朝事、江湖事务理之不尽,却也不曾忘了她这位娇客。更嘱咐晏安从库房取了一柄“奔月”名琴,亲自拿来赠予她。
这表面看来风光无限的乘风阁内,住着身份高贵的郡主娘娘,可惟有她自己知道,每到暗夜袭来是如何的辗转反侧。
打开手中的纸笺,皱揉缓缓平展“按兵不动,先访青娘。”
玄天宗的密令传来巧妙,到了今日她才知道那扁嘴略黄的鸽子,并不矜贵,在这环月山庄也是屡屡可见。
她调音戏鸟,暗中取来并没有引来任何一个人的怀疑,只道她女子心性,总是一笑了之。
按兵不动?她腿疾未愈,自然是动不了,可先访青娘呢?
她自进这环月山庄,唯一想见的人便是青娘,可那日她不过随便一提,便看见侍女三儿的惊讶之色,方才知道这府中要想见一个人也不是轻易可以见着得。
听闻这个三夫人素有头疾,五年前落胎后更是病榻缠绵,深入简出。
郡主初来环月山庄自然不会与她相识,前去探访更是怪异莫名,这先访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显得合适自然,不露痕迹?
午后下得一场春雨,轻敲丝帘,山水含醉,从她所处的角度看去更是别有胜境。
几株花大色艳、富丽端庄的牡丹尤不低头,任由斜风细雨,更挺拔如秀,似足婀娜女子别有清骨,让人赞叹。
“若想看牡丹这里并不算得好地方。”晏元初不请自来,白衫青带极为俊美,俯身撑在木栏之上低头见她。
“依将军看哪里才算得?”看惯了无双着白,总觉无人可穿出他那份风雅,心中已黯随口一问。
“南郊蝴蝶谷应是最好,在山庄里也只有芙蓉院可与之比肩。”
“芙蓉院?”
“三娘住得地方,她喜爱花木,派人精心养护,自然不同一般。”晏元初坐下与她平视。
“我想去看看?”伸出手搭在他的臂上,带着几分急迫。
晏元初紧看着她的手,隔着布触感温柔,心中一舒倒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这有何难,我们偷偷的去,不扰了三娘就好。”
她淡淡一笑比春光更美,昨日之愁变成了今日之喜,还有什么比赏花更好的名目,还有谁会比这凤城将军更好的陪伴。
“若是他……每逢这个时候……必然爱去芙蓉院……”落琴心中欢喜,顾不上理晏元初口中说得那个他究竟是谁?
随着一路匆匆而至,在廊桥尽头便可见一阁雅致的房居,上悬着“芙蓉院”的三字题匾。
“灼灼百朵红,戋戋步束素”跨入门槛豁然开朗,满目的正晕、倒晕、浅红、浅紫,年来浸盛娇容三变,尤在百花之上。
“好美”虽然落琴此行并不是来赏花,却也不禁为它的灿然若锦所迷,怔怔的说。
晏元初好笑的见她,一身青衣实为雅素,在万紫千红之中反而脱颖而出,一点都不比这花中之王逊色。
“牡丹繁盛在春夏之期,最难得的是天下名种芙蓉院尽有,后院里还有更好的。”他行在前她跟在后,万花丛中过,衣衫都仿佛惹了香意。
前庭和后院之间隔了一个小池,几尾锦鲤闲闲游过,让人不由停驻一看。
晏元初正想回头与她说话,只听前头隐隐传来叱责之声,娇声细语是个女子。
“听说你还是晏管家千求万求求来的花匠,长得如此丑陋,岂不是坏了人家赏花的心情?看我不禀告爹爹将你赶出去,省得污了我的眼睛。”
晏元初双眉一皱,示意她小心行步,便快步上前而去。
落琴勉强跟着,只见花亭边有一个丽装女子正拿着浇灌用的壶,匀匀的向一个男子身上洒去。
容色秀美,嘴角轻轻上扬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再看那男子,着破旧的蓝衫,含胸佝背,散发垂胸,犹如石柱任由这个女子欺辱,不避不躲。
“你浇花,花可日渐长大,不知我浇你,你会如何?”那个女子见他不避更是好玩,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肆无忌惮的将水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将壶放下”落琴素来心善,见不得有人欺侮善众,忍不住上前一步,已站在晏元初身前。
“这位兄弟,你可好?”踉跄了几步将那男子扶起,隐约看见他低垂的面部,有几条伤疤甚是清晰。
“大胆,敢管我的闲事”那女子见落琴出来阻止,且高声喝她心中有气,便欲将壶中之水泼在她身上。
哪知道晏元初眼明手快,已将其夺下“越来越没出息了。”那女子上前一步,夺手去抢“难道朝中无仗可打,让二哥清闲的要来芙蓉院教训我。”
这一句二哥让落琴一怔,仔细见她,稚弱年幼秀色齐整,纤纤的细腰束着绣编丝带,莫非她就是……
“你如此德行,岂不是让人笑话,环月山庄还有这样一位姑娘。”晏元初将壶掷在地上,含怒看着她。
“我本就可有可无,谁原意搭理一个跛脚的姑娘?”她目中含泪,走出几步,可见左脚微跛十分狼狈。
“可她又是谁?让二哥如此维护?”猛得回过头来紧看着落琴不放。
“她是山庄的贵客—思月郡主。”
“竟然是你”那晏小姐眼中怒气更织,纵身扑了上来“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綦哥哥怎会远行,你这个该死的……”
落琴转身一避,手中不及放开那个蓝衫男子,反倒让这晏小姐的拳头全数落在他的身上。
气这庄中小姐泼辣难缠,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反手将她一推“你以主子之尊,欺负一个奴才算什么本事?你口中的那个大哥是这样教你做人行事的?”
“你……”她本就是个跛足,遭落琴一推身形更是难稳,正要跌到时,晏元初将她一搂提醒道“紫澜,若惊动了爹爹吃苦的便是三娘。”
这一句仿佛是一剂猛药,让晏紫澜不由得停了下来,盯着落琴说“今日看在三娘的面上就饶了你们,不过等我綦哥哥回来了定不会放过你,你走着瞧。”
“好,我等着”落琴站起身来,见她粉颊含怒,青丝已乱,却有一份天然的活泼之态,心中不由好笑。
一个被骄纵惯了的千金小姐便是如此,她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綦哥哥自然是她未来的夫君晏元綦无疑了?她倒真想看看,他归来时怎么为了这个难缠的小姑,给她几分颜色看?
“原来你也是个跛子?”晏紫澜看着落琴的左腿,更是气恼“我綦哥哥何等人才,怎么可以配个跛子?”
“我不知你哥哥何等人才,我只知道不管是跛子也好,瞎子也罢,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苏秦结结巴巴照样游说六国,一代琴圣吴子虚还是一个瞎子,哪又如何?
若你自个儿都看不起自个儿,任有谁看得起你?”落琴知她定是长年为了自身的残缺而落落寡欢,变成今日这般刁蛮难缠的个性,只想挫挫她的锐气,倒也不想伤她。
晏紫澜见她一身正气,说这番话时娇弱的身子迸发了无比的光彩,一时被她势气所制,倒也无话反驳只狠狠地瞪了她和晏元初一眼,便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你没事吧”落琴第一时间便相问那个男子,只见他抬起头来,冲她一笑似是感激,伸手在空中比划,口中连连发出“啊啊”之声。
“原来是个哑巴”晏元初走上前来“小妹深得爹爹与兄长宠爱,娇纵惯了,你不必介意。”
“在意的不是我,而是他”落琴不懂哑语只伸手将那哑巴的手拢紧,似有宽慰之意,回头去见晏元初。
“晏小姐本就是个残者,更应该体味残者生活之难,岂能以主子的身份去欺侮一个本就可怜的奴才?”
“嫂嫂对人可谓善心”晏元初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看不懂是何意味。
“晏小姐……如何伤得?”
“幼时贪玩,上了树掉下来便跛了,本可算温柔识礼,至此之后仗着爹爹对她的几分怜惜更是无法无天,性格怪僻让人不喜。”
落琴为哑巴整了衣衫,听晏元初说来心头隐约一乱,却也想不起是为了什么?只点了点头回道“难道没有人可以治她?”
“惟有两人”晏元初侧头,下巴朝芙蓉居抬了抬。
“一个是三夫人?”目光中似有赞许看着落琴说道“还有一个便是我兄长,除此之外谁说的都不听。”
落琴心中一叹,倒也不想再管这个晏家小姐到底忌讳什么,喜欢什么。
看着那哑巴眸中带着几许感激之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为他理清乱发,口中不禁说道“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是晏管家请来的,莫要看他不会说话,这满园的牡丹若没有他的巧手调弄,绝不会芬芳独艳,成为庄中一绝。”
淡淡雅雅的声音,青丝云鬓的随意,青娘依在庭边说来终究有点勉力,惟有那一双眸子清亮欣喜紧紧的看着落琴。
情痴
“三娘安好。”晏元初倒也不觉两人之间微微有异,对着如此温柔似水的姨娘,自是恭敬知礼。
“紫澜的脾气是有几分古怪难缠,但若论人心还是善良知意的,郡主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不予计较。”
月牙白的衫袍,架不得身骨纤弱,落琴眸中似有湿意,若不是晏元初在场,她便会立刻飞奔过去,紧紧地搂着这个似若娘亲的女子。
“三夫人客气了。”回之以礼,暗自惆怅,这就是她二人的悲哀之处,克制、隐忍、算计、粉饰,她们的人生是做给旁人看的。
“今日你帮着郡主拂了紫澜的面子,她岂能善罢甘休,去看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番话自是对着晏元初说的。
晏元初看了看落琴,倒也忌惮那混世小魔王的脾气,只与青娘做了个揖,便匆匆而去。
“傻丫头,进屋吧”幼时听过永远不曾忘记的柔美声音,现而今少了几分欢愉,多了几分无奈。
环顾四周,那哑巴不知何时走的,香风拂动,心中一喜毫不迟疑的走上前,拉着青娘的衣袖“我是不是在做梦,竟然可以与青娘你如此独处?”
落琴扶她在竹榻上坐好,用芙蓉箪作靠,手却紧紧不肯放开,今日一见不知何时才能这样坦然相对,不用找诸多借口。
“他们还是将你送来了……”她脸面消瘦,用手拂过落琴的云鬓,带着几分宠溺与怜惜。
落琴反手扣上她的脉息,时而沉滞,时而急促,显是身弱体虚,长年心绪不舒所致“这里不好,你过得不好?”
“好,有什么不好,至少锦衣玉食,至少不必流离失所。”青娘微微一笑苦意暗隐。
“不,你说谎,怎么会好?”落琴将她的手紧紧一拢“还记得在落霞山时,你教我习舞,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你告诉我,除了身姿舒展,唯有笑容才能打动人心,才能让观赏者心神愉快。”
“那不过是当日事罢了……”
“青娘,你这是何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牙儿,你长大了……”她的眸如此明亮,压倒了脸面的晦暗,仿佛春风吹破了寒冬,让人目眩神往“宗主……他……还好吗?”
落琴心中一讶,身为玄天宗门人她居然不知季成伤的消息,难道她与宗门已早无音讯。
她以身犯险深入虎穴,难道就是因为在晏九环处失了宠就沦为弃卒?
“宗主自有腿疾,每至刮风下雨都会隐隐作疼,在往日我会取乌皮子、泽兰、干姜、没药扎成药包,用温火煨好,为他敷治方能缓解;他练功极勤,常会忘了吃饭,可每当我煮家乡的羊骨汤,他总能喝下数碗,由衷赞叹;他爱牡丹,富贵却不伧俗,亲自栽种不喜旁人亵渎,却能让我为他打理,他……”
娓娓说来,陷入回忆之中,不可否认她此时最美,形貌恰到好处。
若还不明白,她未免痴傻,原来青娘一直爱着宗主,爱着那个古怪丑陋,没有温情满身仇恨的男子,那般深,那般浓。
所以她才愿意以柔弱之身深入虎穴,她才愿意与灭国仇人举案齐眉。
“即便他是宗主,为了抚养忠良的遗孤,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但也不配青娘如此相待?”
“不能这般说他……”青娘心中一急已站起身来,头晕眼花堪堪欲倒,被落琴抢手一扶方能站好“若你见过他的风姿,他的武艺,他的才智,学识,他的胸怀你便不会这样说。”
落琴想起什么不禁一愣,季成伤可能才智过人,武艺卓绝,金紫岛上的阵法机关,设计巧妙周到。
可他身有残疾且丑陋不堪,有何风姿可言?
这其中一节到底是青娘错了,还是她错了,莫非正如诗书所说情人眼中出西施?
“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比不上”青娘悠悠一叹,目光放得极远,顺着她眼光看去。
那一簇簇有丛有独、有聚有散,花姿傲然,好一番天地美景。
入夜时分还有微寒,披衣坐在庭院,相邻的乐竹居空无一人,月光斜照入户,清晕流转。
什么都不想,耳边只有青娘淡淡的言语……
“还记得出嫁的那一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