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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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在那儿。
不多时,土坡上又登上一名大汉,虎皮包裹的壮硕身子望去相当魁梧,比这小土坡还能挡风似的可靠。他顺着头领眼望的方向望了望,继而大声喊着:“这风雪他娘的下不完似的,大汗,咱们还是撤吧!”
“什么?”头领亦转过他健壮的身子,虎皮裘裁制的短裙,护腕护膝处均烫过一溜儿貂裘,厚实的金皮靴子在雪地里留下两个深深的洞。
“撤吧!”他喊得更响了,然而在风雪中似是起不了多大作用,又喊了两遍,头领仿似才听见。
头领回过头去细想,显然还没下决定,那手下率先忍不住,“老大!这格尔木的小杂种没完没了地反了又降,降了又反,早知道就一早要打碧落,就先平了他们,也早省心了!”
头领没说话,像是想了想才道,然而语出已成一条命令:“等雪小一点,再继续前进。”
“大汗!”那人似乎想要辩一辩,却被风雪吞掉了声音,“哎!”那人拍了一下大腿,终于还是退下了。
然而眼见着天色愈拢愈暗,风雪却似是毫无减弱的样子,头领只好命属下搭建帐篷,歇一晚,明日再行进军。
毡帐里,火堆熏烤着羊肉,那滋滋的羊油滴入火堆里,窜出阵阵香味。小兵烤好了肉,便由后腰里抽出弯刀,将之切好装盘,呈到各座面前。
外头的风依旧“呜呜”地呼啸着,然毡帐里头却安静得很。头领嚼了几块肉下腹后,才大口饮了杯酒,朝众人看了一圈,简短地道:“这风雪看来就今晚厉害些,明日大伙儿都起个早,也叫他们汉人收自己的爪子。”
副座的一名魁梧大汗边抹着嘴边拿刀切着肉,听到头领这么说,就忍不住插了句嘴,“大汗,您真的不派兵去教训教训格尔木啦?那格尔木是只草原上的狐狸,他们的忠诚与信义,就像雅达里河一样,时有时无,您永远无法摸准他们到底是不是归顺了咱!照我看,应该像对待瘟疫的牛羊一样,彻底杀它个干净!”
“对!我也赞同断事官的看法!格尔木人是不可信的,应当将他们全数消灭!”
听了两人的话,头领手中拿着块肉,没有立时决断,只是冲着国相问:“国相,你怎么看?”
被称为国相的貂裘大汉头也没抬,仍拿着刀切割着羊腿上的肉,“断事官和千户长说的都有道理,就这件事,左谷蠡王也找我说了好些回。但我觉得是,这只草原之狐,虽是狡猾的,却也是绝顶聪明的。他们由汉人那里引进的连弩,经过他们的改造,已经成了能在马上发射的强弓。而格尔木境内又遍产黄金,本来又与碧落近,如果我们想要消灭他们,他们可能就会立刻投靠碧落。现在只不过是小部分的族人间的争斗,不是叛乱。”
“那些个小兵小箭的,顶个屁用!就像汉人的丝绸一样,手一扯就碎了!”
“左谷蠡王,您大概没吃过那玩意儿的苦头。千户长,你应该知道吧,你的一支百人小队不就是在与格尔木部起争执的时候重伤了么?”国相慢吞吞地说着,又塞了块肉到嘴里。
千户长不说话了,左谷蠡王皱紧了眉头,心里还是不服气,但又说不过国相。
看着似乎有了定论,头领才放下手中的刀,“那就这样,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外关,格尔木这只狐且慢慢来,倒是碧落这头慢慢开始学会顶角的羊得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一说到碧落,几个人再度精神起来,断事官率先开口:“碧落那群汉人,觉得自己已经是只鹰了,待大汗的铁蹄一踏上那美丽的丝绸,就能让他们知道,云雀是永远成不了鹰的!哈哈哈哈!”
千户长与左谷蠡王也跟着笑起来,“听说那里的男人都像柳树一样软弱,这样的男人能保护自己的国家么?哈哈……”
“我还听说,他们的器水很干净,待我们攻破他们的天都,我要牵我的马儿去那边喝水!”
头领听着他们大声谈笑,不由也展眉轻笑,手中的酒樽没再停过。
国相静静地听了会儿,叹了口气,“碧落人也有他们厉害的地方,比如他们有兵法,比狐狸还狡猾,比如他们的武器,我曾听说南边打仗的时候,碧落就拿出了制胜的武器。第三,别忘了,我们还有东边的敌人——突利!如果格尔木是狐狸,那突利可就是草原上的苍狼。他们贪婪而不讲信义,到时候也会成为我们的大麻烦。”
“哎!国相大人老是担忧这担忧那的,打就打了呗!打仗整天要讲究那些,那还打个鸟!如果突利来了,咱就打回去不就得了!担心啥!”左谷蠡王立时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大汗!请任命我为前锋,我要砍下那个姓闻的小子的脑袋!”
“有你机会!”说着,众人都笑起来,火势渐旺起来,烤得那羊油滋滋地往下滴,整个毡帐里一片肉香。
天都在接到闻谚的简书急报后,局势更为紧张混乱,主战的多了,却仍有半数的朝臣主张立即乞和,甚至有些官员在这当口大力批驳前些日子才颁下的“府兵制”的可行性。
然而即便如此,已然决意倾力一战的女皇未露半点意思,孙永航也隐在暗处,对于相渊的种种试探,他回应得模棱两可,一时倒让这只官场上的老狐狸摸不清方向。
然而说摸不清方向,到底还是有些眉目,信王是和的。选边儿站,是朝臣最为严峻的考验,相渊也多少有些料到目前的场面,虽半数多的臣子主和,然而女皇一日不决断,一日便悬着那颗心。对于信王的猜忌,也不可谓毫无迹象,但自己却已无那个翻云覆雨手去改变立场了。或许尽量低调些,才是自保之道吧。
所料几乎极快地就应验了,甚至未曾给相渊以准备的时日。
二月初十,刑部的司田主郎中元驿上呈了一份《刑案勘录》,兵部员外郎即刻见缝插针地就近日全国各地因府兵制而起案件,递上了一份《论府兵之七大害》的表折,台谏左拾遗又有一份《兵难》,上书一十七款不能用兵之由,以及一十二条当前之碧落无以抗匈奴之实。
这后两份表折一经掷出,恰似一锥扎向了冰盖,瞬间断裂了整块的守衡,整个冰架迅速破裂瓦解,冰下的流动的锐意霎时浮出台面。
孟物华瞅准了机会,端王瞅准了机会,明远亦瞅准了机会,本是两派朝臣的交锋,甚至是主和派略过一头,然而当一切都浮上台面,当主战派的身后赫然站出了女皇,主和一派便似那艳阳下的冰雪,悄然融消,垮得太过迅速。信王忽然就孤立起来,原先的唯他马首是瞻,忽然间一切都越过了他,《市马令》一出台,紧接着,《征兵令》又颁,户部抽紧了骨头,却牵出一件大案来。
二月二十,当榆泉再度失守,闻谚退守梧郡的消息传至天都之际,孟物华亦将户部清算出来的库存量上报了女皇。
粗略估算,若按碧落每年税收均衡及各地粮仓储备,可供支持战备军饷三年又五个月,但目前实际库存却不足列账的三分之一,余者尽成了朝中官员的外债,无法回收。
首当其冲的即是信王,户部由端王接手之前便由信王打理,如今竟查出国库三中之二俱成外债,那如何了得!
因借贷官员中亦包括皇室子弟,女皇便明令刑部并宗人府严格查办,追回失款。信王无奈,只得引咎离职待审,相渊亦紧跟着被撤了兵部尚书一职,调任吏部,随后又被贬为礼部员外郎,一月后,再贬为铸印局掌事,已然失尽权力。
至三月底,朝局大变,朝臣调动频繁,不过短短两个月工夫,天都官员,甚至包括戍边将领、行军司马,以及重镇知州尽数汰换,就如同这初春的雪,融得恁快,整个碧落都步入了紧张备战的严酷时段。
“小姐!老爷被调去铜州锦河了……小姐!”春阳急急奔进园子,秋芙院此际冷冷清清的,有些阒静,阶旁的落叶未曾扫去,险些滑了春阳一跤。
柔姬一惊,手中的茶盏便一晃,茶汁尽倾泼在襦裙上。
春阳见着,立时抢上前替她擦拭,口中还直呼:“小心烫着!”然而手中绢帕才碰着衣裙,春阳眉便一紧,“怎么是冷的?”她抬起脸,“小姐,您喝冷茶?!”既而气愤,“这起小人!尽会瞅着人势,没一个长着良心!平日里得好处的时候不记得了……”
柔姬听得心中厌烦,又酸苦,就立时打断她,“你方才急着跑进来,想说什么?我爹他怎么了?”
春阳瞅了柔姬一眼,又忙垂下头,只说道:“老爷今儿刚接到……外调的令,说是要去桐州锦河当知……监察使。”她说得支吾。
饶是已经删改的消息,柔姬听得仍是怔住了,转念间,眉宇已现焦色,“怎么好好的,皇上就要外调爹爹呢?爹爹年纪也大了,去铜州又远,他怎么受得了这折腾!朝廷里难道没人了?”
春阳咬住了唇,良久才强笑着安慰,“小姐,不是有话说‘能者多劳’么!老爷是深得皇上倚重的重臣,代天监察地方啊,很正常嘛!”
“可是……”柔姬欲待再说,春阳早一步打断了她。
“小姐!令至即行的,只给三天准备,你难道就不回府好好聚聚?老爷夫人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语中微泛哽咽,春阳及时止住,吸了吸鼻子又笑道,“小姐,春阳可早给备下了马车喽!”
“嗯!那我们快走!”柔姬一心都记挂着父亲要外调的事了,也没怎么在意春阳的神色,听说备好了马车,就立时往外走。
上了马车,车身因过于狭窄,柔姬坐得不甚舒服。春阳见状,心中酸楚,但面上仍笑着宽慰,“小姐,我刚一时心急,也没雇到好的,你就将就些!”
“嗯。”柔姬随口应了声,满腹心思也不在这上,倒也没再说话。
马车沿街转南,柔姬因心急,便常挑起帘子来看,满街上的人各自做着活计,只一群孩童跑东跑西。主仆二人坐在车里,忽地隐约传来几声孩子的拍手吟唱,初时不曾细听,待后来有些响了,柔姬也分神听了阵。
“……天都春色好,向阳木青青,不识戈矛,老目昏,一朝天变色,杏花东风薄,桂枝作则木,失女难为臣……”
虽说唱得顺口,听得入韵,但柔姬琢磨了一阵,却始终无解,不由问了春阳一声:“春阳,你听这童谣唱的是什么意思?”
春阳脸色微白,继而勉强答道:“孩子恁大一点,不过是捡东捡西地哼着,哪能有什么意思!小姐想多了!”
“可是……”柔姬还想再问,马车却已停了,春阳赶忙挑起帘子道:“小姐,到了!”
柔姬当下也转了心思,下得车来,只瞧见车后一群孩子捂着嘴,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唱着刚那首歌谣,柔姬也再没心思理,只急着自己爹爹的事,径入相府。
才不过月余,柔姬便明显感觉出些不同来,这相府大院,别样的多了些以往不曾有过的伤感及冷清,恍恍然,令人不安。
花依旧是三月里的花,树依旧是三月里的树,幼时与现在,不过是树杆子粗了些,不过是叶子密了些,那边的秋千架还在,这边的数鱼石还在,那么,是什么不一样了呢?
柔姬边走边皱着眉分神想着,然而这一切思绪俱在见着母亲手中正整理着的包裹时抛却。她眼尖地望见包裹中有几件母亲平日穿戴的衣衫,不禁抢上前:“爹!娘!不是说外调么?娘怎么您也要走?”
相夫人一见着她就想流泪,在觉着丈夫扯着她的后襦,她才强自忍住,轻轻替女儿拢好发,扶正了髻,“自己也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慌张!荻儿近来还好吧?”
柔姬望着母亲的笑,心里觉得酸酸楚楚的,像要哭出来似的,“好!他打小身子骨好!只是不爱说话,沉默惯了,也就随他了。”
“哎,这孩子就是乖巧得令人心疼!太过聪明,但三岁看到老哇,这孩子将来只怕有什么苦处全往心里藏,你这娘亲可得细心着些!”
“嗯。”柔姬拭了拭泪痕,点头应下,“娘,爹,怎么忽然就派你去做监察御史呢?您年纪也大了,娘身子又不好,要不这样,我去跟永航说,让他……”
柔姬还没说完,就叫相夫人截了去:“你还提那个孙永航,还不都是因为……”
相渊立时将妻子往身后一拉,赔笑着对女儿道:“永航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办呢!左右不过去些日子,你娘正好是想去外面看看,就跟着我过去了……柔姬啊!你也长这么大了,爹爹有些话,想跟你说啊!”相渊忍不住抚了抚女儿的鬓发,那神色虽在笑着,然眼神却透出诉不尽的酸楚来,“孩子,你打小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心不坏,就是脾性儿多少倔气些,这爹娘一走哇,可就你一人了,荻儿还小,你,你可要……”相渊忍不住抿住了唇,沉了沉气,才继续道,“你嫁去了孙家,已是人家的媳妇,这人世复杂啊,你可要记得一个忍字,凡事想得开些,别去计较,啊?”
柔姬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一阵抽噎着点头。
“唉,养女儿这般大,却还是小性儿。可真让你去别家成长,爹爹实在有些心疼!”相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