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之二 远方-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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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预料明芳会问,说道:“在单位太枯燥,就到外面来走走。年轻人不趁这时出来,有什么前途可言?”
明芳认真地听着,显然对安生的话是相信的,甚至是理解的,说道:“我总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一定会成功的。”
安生听了,十分的感动,说:“真的吗?谢谢你。”
“当然是真的,”明芳眼睛亮亮的,说道,“能让我看看你写的诗吗?”
“当然可以,”安生说道。
在此后一段时间里,两人仿佛都有了些心事,悄悄掩过,沉默了一阵。不过,他们很快又寻到话题,有说有笑起来。毕竟,在厂里一天到晚都没有机会四处走走,仿佛被外界隔绝似的,如今好不容易有天空闲,岂能错过。
安生刚到梅村的那几天里,虽然也在街上走过多次,却没觉出这梅村的景致如何。这回心境跟此前大不一样了,不但有了份工作,身边还有了一位能谈心的女子,自然精神勃发,这街上的景致也美了起来。他边走边赞叹着,明芳笑道:“你倒像是个乐天派。”
安生道:“当然,这不好吗?”
明芳道:“当然好的,你却不是真的乐天派。”
“看来,你对我了解得还不少,”安生心里已对明芳刮目相看,能有这样的朋友自是一件大幸事,有了辩驳的兴头,便道,“其实,什么叫乐天呢?人要真的成了十分的乐天派,又有什么意思。在乎是因为你存在,生命因为存在而有意义;人本有七情六欲,若真的只剩下个‘乐’字,却只能说是最可怜的。人生能‘乐’,自然再好不过,但只有‘悲’相衬着,才显得出滋味,正如鲜花要绿叶衬着,甜的要咸的衬着,滋味最美。偶尔乐一乐,才更有乐趣,笑口常开,不是糊弄自己,就是糊弄别人。”
“你当老师一定很好,把个小的问题看得那么深,我就看不到这么多,”明芳说道。
连说话的神态和意思也跟冬梅差不多,安生看了一眼明芳,心生几分感慨,说道:“你真的跟我的那位朋友很相似,她也总这样说。其实,她比我更懂得生活。朋友总是说一些委婉的话,那话从另个方面来说,就是做事太认真,想的也太认真,反而弄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曾劝过我,不要太认真,太认真了,会把自己束缚住。现在想起来,这话确有道理。”
“其实,我的意思倒没有这么多。再说,想深点儿不也是挺好吗?”明芳有点不解道。
“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道理本就是由浅入深的。很多时候,真理就在你的话里,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安生道。
明芳想了会儿,说道:“你越说越是难懂了,我也被你说糊涂了。”
安生笑道:“这是我的毛病,所以我以前的朋友跟我说了几句就都不肯说了,说是不上我的圈套。你想想,到了后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对是错,都晕乎了,他们自然更不懂了。”
“你这人总是怪怪的,有时候一本正经,一会儿又说起了俏皮话。也难怪你的那些朋友时间长了知道,不了解你的人都不知道你话里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你却了解了不少。”
“也至多一点点儿,只怕跟你说话越多,越是难了解你。”
“看来,乐明芳还是乐明芳,果然一针见血。哪怕你这是在骂我,我也会很痛快的,”安生有些激动说,“我宁愿经常有朋友骂我,那样只会让我更清醒。我的那些朋友对我太好了,真的太好,所以他们都不忍心骂我。我在想很多的问题,在寻找很多的答案,没有人会告诉我哪是正确的,只有靠自己去想,去琢磨。我确实有时像一个苦行僧,自己问自己问题的答案。要是有人告诉我,哪怕跟我争吵,我心里都会感激的。”
明芳有着女子非同一般的聪慧与细腻,自然看得出安生内心是痛苦的,而痛苦的原因就是他的思想。可是谁能帮他呢,他的朋友自然不是一般的朋友,他们都帮不了他,她又如何帮他?一个女子若见有人在承受着痛苦而不能帮之解决,肯定会很难受的,若是她的朋友,那就更加如此了。此刻明芳就处于这种状态,她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些安慰。
而安生怎忍心接受这样的安慰,他马上又叹口气说道:“我许久没有这样跟人说到这些,心里舒畅了许多。”
“真的吗?”明芳看到安生的眉头舒展开来,心里顿时也豁然开朗,只是一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她从安生的眼神得到了证实,存的一点疑惑也没了踪影——她的确是个心地清纯的姑娘。安生怎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受他的本就难寻答案的困扰呢,自是一笑支开。
两人这时已穿过镇区,来到梅村另外一个方向的郊外,明芳告诉安生,前面不远处就是砖瓦厂了。安生心想,自己刚到梅村那三天晚上不就睡在不多远处山脚下,小河边么。可不是,前面两三百米处就有一座带着很高烟囱的砖瓦厂,砖瓦厂前面五六百米就是他曾经睡过的地方。这自然又让他一番感想——不过,这次只是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快到砖瓦厂,明芳显得很兴奋。安生于是问道:“你有多久没来过了?”
明芳道:“有一个月了。我这个月上白班,没有时间来。”
安生不解,问道:“厂里班到底是怎么上的?”
明芳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像我们都是一个月换一次班。这个月上白班,下个月就上夜班,我明天开始就上夜班了,你可能还上白班。”
安生道:“一个月连着上夜班,谁受得了?”
明芳道:“上夜班是很辛苦,但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一样,很公平的,也就不好反对了。”
安生气愤道:“这哪叫什么公平,是玩骗人的把戏。你想,这规矩是老板定的,是对我们所有的工人都不公平的,而他要让人理解成工人之间的公平,实在是好笑得很。”
明芳想了想,忽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安生的话已深深地吸引着她,在她眼里,安生头脑里面装着的东西实在是她有生以来见到过最多的;在她内心里,安生也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有才华的一个人了。她几乎对安生开始有些“崇拜”了。——在一个少女的心怀里,“崇拜”与暗自爱慕与友谊实在是一时难以分别的。
两人走进了砖瓦厂。砖瓦厂面积不大,除了一座砖窑之外,有一排自产自销的砖瓦平房,另外就是一块取土的空地和一块码放砖坯的场子。大概砖厂国庆节也在放假,砖窑里没有点火,场子上也只有一两个人露着赤膊,作些零星碎事。倒是砖厂的那排平房前有几个妇女,围着自来水管洗衣服;她们大不过四十,小不过二十来岁,搓洗着衣服有说有笑,其姿势随着搓衣的节奏起伏着,甚是动人,更让安生被深深吸引的是她们嘴里说出来的竟全都是楚阳的乡音。
安生低声问道:“她们都是楚阳人?”
明芳笑着点了点头,跟这些妇女打起了招呼。那妇女中有人用楚阳话问道:“小乐儿,你这带来的可是新女婿?”只当安生听不懂楚阳话,故意跟乐明芳开玩笑。年轻些的还朝乐明芳挤眉弄眼。
明芳听到这话,羞得不敢去看安生,脸上也刹地露出红来——她那脸上露出来的可不正是乡村女子所特有的红晕,美得自然,美得纯净,美得鲜活——嘴里连忙辩道:“桂花婶,莫要笑我,这是我的同事,姓吴,刚来这里不久,也是咱们楚阳的。”
那说话的妇女听了顿觉不好意思起来,正要向安生赔个不是,安生知道年轻男女在楚阳乡风里本就是经常取乐的话题,何况这本无恶意,怎会见怪。他笑着用楚阳话说道:“我来梅村不久,听乐明芳说这里都是楚阳老乡,就想过来看看。”
在离家乡千里之外见到老乡,自然热情非常,那些女子开始问个不停,安生也一一回答。之后,明芳说:“我表哥可能还没有起床,我去喊他。”
明芳来到一间房前,敲了一下半开着的简易门,大声喊了她表哥的名字,里面马上有人答话,紧接着有几个年轻人都开明芳的玩笑。明芳只是不理,跟安生说道:“他马上出来,我们就在外等一会儿吧。这间屋里都住着年轻人,隔壁住的是成家的。”
没多会儿,她的表哥一身短衣走了出来,明芳埋怨道:“衣服都不扣好,懒猫一样。”之后把安生介绍给了她表哥。
她表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比较高,但很瘦,可能是这砖瓦厂的活比较辛苦,眼睛里还带着血丝,一脸的疲倦。他见安生是第一次见到的客人,马上笑着与安生握了手,一边拿出烟来,一边把自己介绍了一遍。他叫李明汉,别人都喊他汉儿,看得出是个很忠厚的人。
安生听了明汉的介绍,说道:“这里的活儿挺辛苦的吧?”
明汉笑了笑说:“习惯了也没什么,昨晚加了班,睡到现在别见怪。进去坐吧,屋里乱,只好请你将就些。”
他们于是进了屋,里面的几个年轻人这时也都起了床,安生就与他们一一握了手。明芳对这里显然很熟,找了杯子和糖,问明汉有没有开水,明汉说在隔壁屋,就又去了隔壁倒了水,递给了安生。之后她对安生说:“咱们还是到门口去坐吧,外面凉快些。”
安生理解她的意思,说声也好,明汉已连忙搬了椅子,让安生到外面坐。安生有些过意不去,明汉一脸憨笑,说:“那你跟小乐儿先说会儿话,我去去就来。”
安生这时心里十分的高兴,自叹道:“这就像是在我们家乡一样,真的很好。”
明芳听到安生这样说,心里自然也十分开心,微红着脸说:“我们都只是乡下人,不懂礼数,你可能不大习惯吧?”
安生连忙说道:“怎会呢。其实我就喜欢这样子,没有拘束,人与人之间都很实在,多好。”明芳是土生土长的楚阳乡村姑娘,尽管在塑料厂里干了两年活,这个时候却又复了原本的模样,而这个模样也正是安生最为欣赏的。
明芳说道:“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其中的感受自然是十分清楚,十分真实的。
安生明白明芳话里的真实,说道:“世上当然没有十全十美的,可比起城市人确实好很多。这里面不是人起主导作用——城市人也都是由乡下人演变成的——是城市把人的人性淹没了。你想想看,当年亩产三万六,是谁喊出来的,不是农民,是那些当官的,是城市人。我喜欢乡下,不是因为乡下人愚昧,好哄,农民对问题的看法虽然浅显,却往往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是他们真的高明吗,是书念多了真的没有用吗,都不是,只是因为他们更真实,不管对人还是对事。”
明芳虽然并不能全都听懂,话里的意思却能明白。这些话离她的生活并不是很远,如果她先前只是因为相信安生这个人才去关心他的话,现在应该说,安生所说的话也是她感兴趣的。她微红着脸——大概她的内心是激动的——微仰着头,说道:“你对农村也很了解吗?”
安生道:“只能说是了解得很少,我没有种过田,不会干农活,更没有真正体会过农民是怎样生活。当然,我本就算不得城市人,准确的说,我应该是个城市与乡下的边缘人,了解一点农村,也了解一点城市。我在楚州和凤亭的时候,看病的都是乡下人,还交了几个朋友,算是忘年交吧。”
这话显然引起了明芳更大的兴趣,她连忙问道:“是些什么人,说出来听听。”
安生道:“我有一个朋友,今年有六十岁了,是楚州一个村子里的种田人。那时我在楚州医院上班,毕业也没多久。他女儿得了‘先天性肝总胆管狭窄’,在很多大医院治疗过,没有那么多的钱开刀,错过了最好治疗时期。大医院后来住不起了,他就把女儿带回了楚州,刚好是我负责。我没有那样的能耐治好他女儿的病,他却总是找我,让他女儿输几天液,稍微好一点就又回家。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女儿住院时,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他也经常跟我说些农村的情况,说他为了治女儿的病已经把家产治光了,还把他在带女儿出外治病那五六年里所经历的辛酸事告诉了我。他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得病的小女儿得病时只有五岁,大女儿今年也只有十六七岁,他老伴儿又身体残疾,像这样的家庭,别说是治五年,就是治几个月半年也会把家治垮。你可以想象得出,这些年来,他在外面是怎样过来的。他说,他在外面除了偷和抢,什么事儿都做过,连讨饭都讨了半年。我也想帮他,可我能力实在有限。后来我们想了一个主意,向报社写信,想得到一点社会支援;其它的办法他都试过,这也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了。这封信是我写的,写给宾州日报,可直到他女儿死,也没有那封信的下落。我们认识没一年,他女儿就死了。他女儿临死的那天,是他喊我去看看的,上午去,下午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才十二岁。我这个医生当得如何——没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