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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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桑塔纳落后了一两米,好歹算是停住了,而奥迪却撞了个足实,整个前车盖都翻起来了。更可笑的是,大公共并不知道后面有情况,刹车后便起步了。结果往后一溜车,又撞了奥迪一下。方路看见那个司机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他边斜眼瞪他们边咬牙切齿地解安全带。徐光毫不怠慢,他大笑着转动方向盘,桑塔纳从公交车边上开了过去。
方路一直回头看着奥迪,司机焦躁的脸终于从门里钻了出来,他悲愤地看着自己的车,喉头上下蠕动着。徐光一路上笑个不停,而方路却没那个心绪,他觉得那个傻逼司机挺可怜的,就是不蒸馒头也没必要非争口气呀!
车快上三环路了,徐光终于止住笑声。此时日已西沉,车行驶在空蒙的大道上,方路忽然觉得便道上那些辉煌色夕阳下浪潮般涌动的人流,与自己是那么遥远,真美呀!就像自己头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那么渺小,小得有些可笑。这让他想起小时侯住在农村,每当阴雨将至,成群的蚂蚁便会蜂拥着跑出来。这时方路就会浇上一盆凉水,那微小的紫色生灵就会悲惨的漂起来,无所依托。此时便有人告诉他,得用开水,要不蚂蚁是死不了的,但他从来没使过开水。其实这夕阳下的人群又何尝不是这群蚂蚁?忽然几颗细小的冰粒“啪啪”地撞在挡风玻璃上,仔细听去那轻微的撞击声煞是悦耳。“下雪了?天气预报不是说降水概率是0吗?报不准还不如不报呢。”徐光看了他一眼:“咱们还转三环吗?”
“下雪更好,要不咱们多转一圈儿?”方路道。“回去我请你吃饭。”
“你有钱吗?”
“有。”方路摸摸口袋,他被抓进去时,兜里有三百多块,今天早上还衣服,他惊奇地发现,口袋里的钱一分没少。
此时徐光的车开上了三元桥,路边是三元桥的电信大厦,迎面那楼体坑坑洼洼的建筑是中旅大厦,北边是雾气中朦朦胧胧的长城饭店和几个光屁股小孩的油漆广告牌子。徐光在桥上转了一圈,然后沿着三环路向南开。此时白晶晶的雪粒子变成了漫天的雪幕,雪花扑扑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稍微慢一点儿,玻璃就会蒙上一片窗花似的东西。方路把车窗摇下来,将半张脸伸到了车外。与雪粒子比起来他更喜欢雪花,索性就痛快点儿,干脆把北京埋了得了。
现在是下午,还不到五点钟,车灯却全亮了,三环路如一条火龙。方路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探了出去,路左边是农业展览馆,文联大楼,右边是昆仑饭店,一座更新更漂亮的兰色大厦得意洋洋地站在昆仑饭店后面,方路似乎在楼顶上看到了IBM三个字母。他想了半天却怎么也叫不出那个大厦的名字,再往南是傻高傻高的京广中心,还没走出半里地方路又在路东看见了一座大白楼,它巨大得有些可怕。这回方路实在忍不住了,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楼?”
徐光哈哈笑了一声:“你有年头没在城里转悠了吧。”
“我净跑外地了。”
“嘉里中心。”徐光本来还想奚落他两句,但看到前方的路况顿时没了精神。此时路上的雪已经很厚了,本来车速就很慢,快到国贸桥时整个三环路竟给车塞满了。“坏了,这得哪年到家呀?”徐光瞪了方路一眼。
方路顶着一头雪花缩了回来:“怎么着?你还要回家给孩子喂奶呀?”
“我要有奶,我还上什么班呀?”徐光狠狠拍了下方向盘。“我要有奶,我就把自己直接卖喽,六元牌人奶,男人奶!怎么样?得论盎司卖。”
方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要是人都跟奶牛似的该多好,饿了就喝自己的奶,那还用得着求谁呀?绝对自给自足!顶多弄几块草帘子围着就能过日子了,对了,要是那样还用草帘子干什么?方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下身,要是成天露着那玩意儿,不得让女人吃喽?看来别人不用草帘子自己也得用。
徐光越来越烦躁了,整个三环路似乎都静止了,连长安街上都是车。磨蹭了半个钟头,他的车才开上国贸桥。“今天算是交代了,真交代了,明天还得上班呢。”他小声嘟囔着。
方路倒一点儿都不着急,他没有其他事可惦记,就这样在路上蹭一夜才好呢。国贸桥附近是北京最气派的地方,长安街从桥下直穿过去。此时附近大厦的灯全亮了,流光异彩,灯火通明。桥的东北是大铁塔,东南则是新竣工的招商局大厦、摩托罗拉大厦、艾米克大厦,再往东就是刚刚冒出来的现代城,西北面是国贸大楼,再往西则是巧克力大厦,贵友商场、建国饭店、外交公寓,进了二环则是中粮、恒基、国际饭店……。反正方路一个也没进去过,正如他从未去过外国一样。有时方路想着:也许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也不过如此了。是啊!那么多富丽堂皇的大厦,一个赛着一个庞大,看着都挺不错的,可谁知道那里面藏的是什么?是满楼的垃圾,还是整层整层的男盗女娼?想到这儿,方路不禁非常的失落,想当初他也曾是写字楼的一员,虽然不如这些大厦气派,可自己终归是个副总经理呀!怎么就没想起跟李丽在办公室里做回爱呢?咳!从本质上讲多大的楼与先民们当时居住的山洞都是没有区别的,房子不就是吃饭、睡觉、做爱的地方吗?
北京爷们儿全文(181)
忽然他笑了起来,扭头问道:“你知道国贸和大铁塔的事吗?”
徐光摇摇头。
“你仔细看看。”方路指着两个大楼。
徐光还是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方路见徐光没兴趣,不禁有点儿气短。见他还不说话,方路只好自己说道:“告诉你吧,这两楼,一个阴气太重,一个阳气太重。”说完方路哈哈笑起来,这是拘留所一个难友说的,当时他差点儿把腰带笑断了。
徐光茫然地左右看看:“是吗?我怎么没看出。”
“真的,你仔细看看。”方路觉得很无聊。
徐光真的仔细张望了一会儿:“大铁塔倒有点儿那个意思,国贸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哇。”
“好好琢磨吧你。”其实方路也看不出国贸中心与阴气的关系,也许是角度不对吧。
四周全是车,有十几分钟没动地方了,由于温度太低,前车盖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徐光只得跑到车下去,用手去抹雪。
突然有个胖胖的出租司机把头探出来,他车里的音乐声放得很大,以至徐光有点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司机大叫道:“兄弟,真他妈爽,我今儿不拉活儿啦我,谁能把我怎么着?”说着他从车里跳出,站在雪地里大声叫起来:“不让我们出租空车上三环主路,我今儿就上来了我,谁能把我怎么着?”忽然他转身跑到立交桥护栏边,指着一辆亮着警灯却被堵在车堆儿里的警车道:“你们看看,看看,他们一点儿辙都没有,他们也有没招儿的时候,一样堵着呢……”然后他哈哈笑起来,笑得身子乱颤。
也许是受了他的传染,另外几辆车上的老少爷们儿也跑了下来,他们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大喊大叫着,有人高呼着自己的名字,有人竟声嘶力竭地唱起歌来。刚才还异常冷清的立交桥上顿时热闹起来。旁边的司机争相恐后地鸣起喇叭,似乎在庆贺着什么。有几个家伙失去了把车开走的兴趣,就干脆坐在车顶上大声唱着: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不一会儿广播里传来消息,由于暴雪的突然降临,整个北京城的交通完全瘫痪了。看来从哪个方向走都是不可能了,最终徐光也无奈地加入了他们狂欢的行列。他偷偷攒了一个大雪球,趁方路不备一甩手就拽了出去。方路被打了个晕,顿时脸上、嘴里,连鼻子眼儿里都是雪了。他冲下车去追徐光,立交桥上立刻展开了一场雪战。人们嬉闹着,追逐着,无所顾及地叫喊着……。
狂欢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前面的车才见动静。此时徐光、方路离他们的车已经好远了,突然徐光拍了下脑门:“坏了,车门没锁。”话没说完他就跑了,方路只好在后面追。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车还在原位,而且车里的东西一样没少。“怎么都成活雷锋了?”徐光很是不解。
“没顾上。”方路笑道。“其实贼也有落空的时候,人家也不知道今天下雪,要不今天能饶了你们?”
可能是刚才跑猛了,徐光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他狠狠瞪了方路一眼:“告诉你,我快饿过劲儿了,非他妈吃穷了你不可。”
他们在双井桥出了三环路,路过劲松时又堵了一会儿。路边都是打车的人,按理说大家都应该着急回家,可方路却没看见愁眉苦脸的。人们似乎赶上了什么开心事,走路的姿势都挺闲在。车开上南二环时已经八点多了,徐光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着?今儿哪儿吃去?”
“我现在就是个老冒儿,你定吧。”方路说。
“东街新开了家饭馆儿,装修还可以,就那儿吧。”
“东街?”方路家的楼群就在东街边上,他早就知道那条街是个体户的死地。“还有人敢在东街开饭馆儿?钱烧的?”
“开俩月了,买卖还行。现在东街比以前强多了,新开了不少买卖呢。”说着徐光的车已经驶出了主路。
二
晚餐
八爷饭馆竟还有两桌客人呢,一对儿三十来岁的野男女正在眉来眼去。另一桌上的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探讨单位里的人事变动,他们的声音很小,似乎是谈论着国家机密,这肯定是群机关里的小干部,满脸的鸡贼像根本用不着猜,而八爷正虎着脸独自坐在吧台里发呆。
八爷有心事,他刚和老婆吵完,连招呼客人的心思都没有了。要说八爷的老婆也的确不是凡人,他在青海那几年没人知道八爷的死活,老婆(当时还是对象)便和一个公共汽车司机搞上了。后来她去了几次青海,与八爷有了联系,也许是怕八爷客死他乡,给自己留条退路吧?老婆和公共汽车司机的关系一直没断,但她硬是把商量好的婚事拖了好几年,等八爷一回来她扭脸儿就把那个司机蹬了,弄得人家一次差点儿把大公共开到护城河里去。后来八爷倒西黄丸弄了些钱,老婆便随着他在涿州开饭馆儿,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个饭馆儿管理得铁桶相似。按说八爷的钱有自己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老婆刁钻起来,搞得八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反正里外不是人。话多了,老婆说是起腻,肯定是干了亏心事;话少了,老婆说他外面有了相好的,对糟糠之妻没兴趣了;要是来个女客人,八爷上去招呼两句,那就坏菜了,老婆张嘴就骂人家是小妖精。为这事八爷没少生闲气,有一回他捧着自己的大肚子道:“就他妈我这肚子,侍侯你一个人都够戗。谁他妈瞧上我算新鲜了,也就你不开眼。”没想到这句话倒顺了老婆的心,她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脸上却笑开了花。有时八爷实在想不通,难道只有糟践自己,老婆才满意吗?这些事倒也罢了,老婆的毛病远不止这些,刚才就因为给一个客人抹了个零头,老婆便火冒三丈。在饭馆儿里老婆不能吵吵,一甩手走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182)
徐光和方路在小屏风后找个清净地方,点了两个菜便开始闲聊起来。徐光说:“这回出来,您有什么打算?还想卖油漆?”
方路一口便啁了一大杯啤酒,他脑袋有点晕,可能是风吹的。“不知道,没准儿我去云南,倒白粉儿去,听说这买卖挺好干。”
“你离枪毙不远了。”徐光用二拇指向他搂了一下。
“要不我就去找李丽,这臭娘们儿把我卖了,我非敲死她不可。”方路恶狠狠地说,其实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胆量,可不说两句狠话怎么交代呢?
徐光笑了,他仰起脖子,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方路。“不知道别人,我还不知道你?你没那么大出息,还敲人家呢?早晚让人家敲喽。”
方路大瞪着两眼想发作,却不知怎么反驳他。此时旁边桌上那个男的突然提高了嗓门,那男的是个刀脸,他一直小声嘀咕着什么。对面那个女的虽然三十多了,可脸上涂得像个花瓜,她嘴抿着,眼睛总上挑着看人。不知为什么刀脸突然的大声道:“谁蒙你谁是孙子,珠市口东边第一家饭馆儿就是我的,你去打听打听,一天流水两千多块……”女的斜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刀脸有些急:“咱这不是出来换换口味吗?老吃那几个菜我都腻了。早晚把我那个大厨换喽……”
全饭馆儿的人都听见了,八爷只是撇了撇嘴,机关小干部连一个抬眼皮的都没有,倒是方路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这小子脚上是双破片儿鞋,裤脚上磨出了毛边儿,真不像有钱的。刀脸洋洋得意地地坐直身子,似乎他的话就是说给大家听的。而那女的却满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又嘟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