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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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进货太多,方路还要叫上蛐蛐儿。其实经验都是总结出来的,刚开张时老妈在门口进过几回三轮车上的货,都是假的。假货有时候比假钱更坑人,自己没法用,卖的时候还得长眼儿,必须得卖给不会找回来的外地人,万一让北京人看出来就得废一箩筐好话。
“不是我进的。”老妈说。
“人家送来的您也不能要,咱这地方一天能卖几盒好烟?”方路粗粗数了数,二十六条!“这得多少钱,能卖三个月啦!”
“没要钱!”老妈脸上竟充满得意的笑容。
方路“嗯”了一声,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便宜事。于是边查看货色边问道:“谁会这么烧包?有病啊?”
“许处长放在咱家代买的,说好了卖完再给钱。”老妈随便拿出一条来,交给方路检查。“你看看,全是真烟,人家给处长送礼能送假的吗?”
方路深情地看了老妈一眼,老妈算是磨练出来了,都学会用别人的钱生利了。“这还差不多。”
“你妈不傻。”老妈使劲拍了拍货架子,豪情万丈地说:“我计算过,如果用咱们自己的钱进这些货最少得花两千五百四十四,卖出去值也得三千一百多呢,咱便宜点儿卖,用许处长的钱挤兑大眼儿。”
方路站在老妈身后,充满感情对着几十条烟鞠躬致敬,这些方方正正的纸包不仅能变成钱,而且是一支支射向大眼儿鸽子窝的利箭,箭箭穿心!
“老许哪儿来的好心眼儿,他吃什么药了?”方路还是有点不放心,居然会有人出钱给小卖部压货底儿?居然还是那个招人讨厌的老许!
“嗨!别提多逗了。”老妈嘻嘻嘻地笑起来。“中午老许就跟做贼似的来啦,提着个大包,说是老部下求他办事送的,自己又不抽烟,让咱家代卖。还说你们是东街的老字号,大眼儿的鸽子窝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老许是国家干部,不能跟他打交道。”
方路无可奈何地摇头,青山易改,本性难移。明明是在抖落家底儿,还得硬称门面,干部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其实想来也不奇怪,社会变革总会淘汰一部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八旗子弟不也是当年的干部吗?
此时方路看见半拉人和洋二勾肩搭背地从马路对面的修车铺走过来。可能因为都是残疾人士的缘故,最近半拉人与洋二过从甚密,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洋二为打官司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半拉人没少给他出主意。有天晚上他们喝俩多了,一块儿在街上撒了阵儿酒疯,硬拦了辆出租车说要去国务院告状。司机本来就被这两个怪胎吓得够戗,一听说去国务院差点儿当场尿了裤子,最后他冲到小卖部打110报警,半拉人和洋二才神鬼不知地跑了。“八爷和狼骚儿的算盘是打错了,包工头都混到我们老板的粥棚里去了。”蛐蛐儿的幸灾乐祸最说明问题了。
“兄弟!兄弟!”半拉人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看样子又没少喝。“请你好几回就是请不动,架子大是不是?”他在小铺门口突然停下来打了个饱嗝,后背上的鼓包还顶了洋二下巴一下。
方路赶紧把凳子搬到凉棚里,半推半拽地把他按在凳子上:“您先坐会儿,这儿通风。”
半拉人他们喝酒的时候的确叫过方路好几回,可他总觉得自己是多少受过教育的人,与这两个歪瓜裂枣混在一处,实在是有失教化。这时洋二也挤了进来,他手扶下巴偷偷向方路摇头,示意半拉人已经喝多了。
半拉人坐在凳子上,太阳穴通红,直着眼望着窗外喘气。“得,爱去不去!俺知道你们北京人瞧不起俺,爱怎么着怎么着!”
“我的哥哥,谁瞧不起你了?谁瞧不起你我跟他急。”方路向老妈使眼色,叫她回家,老妈临走时特地把钱匣子也装走了。
“都他妈瞧不起俺,俺们乡下人怎么了?”半拉人双腿绷直,头顶在铁皮墙上,似乎在自言自语。“告诉你们说,你们北京人全不是东西,实在不是东西。这叫什么事啊?”他突然恶狠狠盯着方路,嘴上的两撮小胡子居然翘起来了。
洋二吐吐舌头,赶紧与方路拉开了距离。
方路咧着嘴笑起来:“对!我们北京人就不是东西,到底哪个北京兔崽子把您气成这样了?”
“全不是东西……,俺们怎么了……全不是东西……”说着说着,半拉人靠在墙上睡着了。
方路和洋二一起把他抬到床上,半拉人死猪般地哼哼着,不久便鼾声如雷了。
“你到底灌了他多少?”方路双手揪住洋二的胸脯,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他妈的喝多了不在你那儿睡,跑我这儿裹什么乱?我们家小卖部也不是大车店。”
北京爷们儿全文(264)
“揪着我管用吗?人家认准了你是好人,点着名的要来找你,我有什么招儿?”洋二两手下垂,幸灾乐祸地笑着。
“本来就比你好,把人家灌多了还挺美。”方路口中强硬,心里却万分沮丧,天知道这个包工头会睡多久,天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吐一地。做好人?做好人有什么用?还不如把这家伙抬到护城河边上晾着去呢。此时半拉人的呼噜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声高一声低,高如闷雷,低似鸟鸣,抑扬顿挫,真想不到如此残败的躯体竟能发出这么复杂多变的声音。
“谁灌他了?孙子丫就跟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自己抢着喝,谁拦跟谁急。”洋二最近一个劲和工地的头头们套近乎,他是盼着工地的车全坏了才好呢。虽然那三十多万房款暂时拿不回来,可日子总得过吧?
“你舍得吗?喝的都是银子。”
洋二得意地笑起来,他望着床上半拉人道:“烙饼裹手指头,自个儿吃自个儿。肉、酒全是这小子买的。”
“呵,看来咱们这位爷还有心事?媳妇跟人家跑啦?”方路回头看了看死猪似的的半拉人,他半张着嘴,小胡子顺着刀削般的脸弯弯地垂下来,几滴浑浊的水珠挂在胡子尖上,颤颤悠悠的好久也落不下去。听说这个人也有四个孩子,我们国家的优生优育政策似乎就对城里人管用。
“他能有什么烦心事?就是干活儿拿不回钱来呗。”洋二说来满不在乎。
方路也觉得这不叫什么事,但又不想让洋二马上离开,万一半拉人要是吐了呢。于是道:“这种事还新鲜?就我们那个破单位还跟钢铁公司来回欠帐玩儿呢,三角债到处都是。半拉人看着挺灵的,其实也是个废物,他不会赊别人的帐啊?”方路有意向洋二扬了扬帐本,上面还有修车铺不少钱呢。
洋二假装没看见,继续若无其事地说:“谁不赊帐?这年头不赊帐过得下去吗?可再赊帐也架不住没进项啊,人家手下不是还有好几十号人哪,人吃马喂,搁谁身上谁都得着急。”
方路突然想起了郭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亲无故的,谁愿意操那个闲心。“现在建筑公司日子都不好过。”
“中国人良心都坏了,瞧人家美国企业该给多少钱给多少,哪儿听说过赖帐的事……”洋二又要念叨美国经了。
其实洋二嘴里的美国经大多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没什么新鲜的,可这回方路还真想不出反驳他的理由来。的确没听说什么美国公司有坏帐的事,三角债这个词似乎是中国人发明的。
几天后,郭叔来小卖部闲坐,无意中方路谈起了半拉人的事。
“他是一个公司领导的远房亲戚。”郭叔下意识地看了工棚方向一眼,表情竟有些不自然了。
“那您怎么还不把钱批给他?”方路非常不理解。郭叔是个挺随和的人,难道还敢抗上做乱吗?
郭叔饶有深意地看了方路一眼:“他是不是求你了?看样子再过几天他就得把门路托到我媳妇那儿去了。”
“没有没有,没有。”方路吓了一跳,他可不想跟半拉人有牵连。“真没有,那小子有天喝多了,在这儿骂街来着。”
“是不是骂我不是东西来着?”郭叔苦笑一声:“他要是老老实实干活儿,我干嘛不给人家批钱?咱何苦跟一个残疾人较真儿啊?可我亲眼看着他们只干了一百个土方,可人家的进度表楞写着一百五十方,施工员看都不看就敢签字!挖的土坑在那儿明摆着,这帮人合着伙瞪着眼说瞎话!我在这行里干三十年了,什么不明白?心眼儿多的咱见过,可得往正地方使,对不对?想蒙我?我能批给他钱吗?我是不想让他们犯错误。”
方路点点头,没看出来,半拉人不长个儿,全长了心眼儿了。
“没事就想请我去八爷那儿吃饭,我要是去了。”郭叔指了下自己的嘴。“这玩意儿就残废了。”
“小郭,你吧整个是老八板儿,现在谁不吃点儿这个。”老妈的手指头点票子似的,一个劲儿在眼前捻。自从干上小卖部后,她就把方路第二次进监狱的原因忘了。前几天她叫方路去请小周吃饭,目的是想在小卖部旁边再立一个铁棚子,吃点儿租金。方路认为没戏,老妈当时也摆出了这个姿势。
“大姐,你可不知道现在的人性,都不是坏,是损!方路,以后有了本事也千万别当官儿,连个小屁官儿都不能当。你说我管这么个破工地能有多大权利,就这样还有七百二十双眼睛盯着呢,写揭发信的有,到领导那儿告状的有,开不出工资还有想把我们家锅砸了的,难那!真难!”郭叔忽然哈哈笑起来,他指着眼角的一块疤瘌道:“看见没有。”
方路凑过去瞧了瞧,那疤瘌明显是新落的,皮肤也是新鲜的粉红色。“您这是怎么弄的?”
“咳,有十来天了,我跟儿子闹着玩儿,书包带儿上的铁环磕的。你猜怎么着,这事都成话把啦,揭发信上说我贪赃枉法,天天跟包工头一块儿泡歌厅,这块伤是为了争一个小姐让别人揍的。屎盆子扣你没商量,幸亏我老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要不我还说不清了。”
“是吗?”方路和老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还有更可恨的呢,寄到我们领导那儿的是五封揭发信,每封信上都说我跟单位的某个女同事关系不明。一共五封,那不就是五个情人吗?信上还说我一天到晚的脸色铁青是纵欲过度闹的。我们总经理开会的时候问我身体怎么样,我当时还不明戏呢。后来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咳!我都五十岁了,半大老头喽!五个情人!真是看得起我。这不是都看着我手里那点权利眼红吗!大姐,您说我敢贪小便宜吗?没错,现在是乌鸦满天飞,可林子里总得有几只好鸟,您说是不是?”说完,郭叔竟打开了瓶啤酒,闷头喝了起来。
北京爷们儿全文(265)
在小卖部住最不方便的是没有地方上厕所,最近的厕所也有三百米。那地方在排子房的最边缘处,如今没人淘了,于是肥水四溢,屎尿成山,连脚都下不去。白天方路和老妈倒着班回家去解手,万一小卖部没人便请蛐蛐儿帮忙看店,实在找不到人只好不喝水了。晚上反正是方路守夜,一般找个清净地方把问题解决了,而且春天的夜晚也不是太冷。
有天夜里方路又跑出来起夜,他特地找了个离小铺挺远的墙角。刚要开始却忽然听见墙那边有人小声说话,已经一点多钟了,这几句话突然扎进耳朵,居然把方路的排泄物给吓了回去。仔细听听,方路认定其中有个声音肯定是阿图的,似乎已经聊了一段时间了。方路平时总以为自己是东街最有学问的人,比一般人素质高得多,可碰上这种听墙角的事,他依然是兴趣昂然。
阿图的声音里充满不屑,只听他蛮横地说:“不行,保证不行。”
方路不禁异常奇怪,阿图这人虽然讨厌却绝不张扬,几个月来从未见阿图这么牛过,到底什么不行呢?
此时只听见一个北京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道。“大哥,我今天就这点儿钱了,你先给我一炮成不成?就一炮。”
“不行不行,凑够了钱再来。”阿图很不耐烦。
“怎么着,不给面儿是不是?告诉你我爸是外交部的,我们家有的是钱,谁还能赖你的?”听来北京人要急眼。
阿图呵呵笑了两声,他阴森森地说,“来买这个的,还有人说自己是美国国务卿他爹呢,怎么着?一样得交钱。”
方路越听越奇怪,阿图这家伙在卖什么?
“他妈的,你丫活腻歪了是怎么着?”风声强烈,北京人好象站了起来。“您怎么说都是外地来的,弄死你扔沟里都没人知道你是谁。”
“干嘛呀?你把家伙收起来。”阿图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没用,干我们这行的赊命不赊帐。你这回把我杀了,下回你再想抽就没人敢卖给你了,不信你就给我一刀试试。”
方路的腿肚子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怪不得阿图饭馆生意极差,可平时花钱却大手大脚呢,原来他们是会耍死狗的毒贩子!
只听北京人叹了口气,然后就是一阵儿悉悉梭梭的声音。“这个成不成?”
“看不清。”阿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