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第1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方路垂头丧气地回到小卖部时,大老远就见老妈和徐光站在门口,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你干嘛呀你?”老妈看见他,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跟谁呀?这是跟谁呀你?你岁数还小点儿啦?快三十了的人啦!”
方路把钳子扔在柜台上,一头便倒床上了,浑身的骨头节都疼。其实他很少这样激动,更不是暴力主义者。平生只与别人动过一次手,还是在四川,那回他让人家打了个半死,要不是刘萍中途杀出来,没准儿就残废了。
“到底怎么回事?”老妈追了进来,她脸都气青了。
方路从兜里把一百块钱的假票,狠狠拽在地上。
老妈弯腰把钱拣起来,顺手抖落一下,接着她突然叹口气。“原来一百的票子也有假的!”她来到柜台前,手在抽屉缝里摸来摸去,不一会儿找出两张五十的票子。“你瞅瞅。”她把钱扔在方路肚子上。
徐光伸手先拿了起来。“嗨!这真是假的嘿。现在假钱多了,为这事跟人家拼命值吗?”
“说得轻巧,我们娘俩儿苦熬百夜的一整天也挣不了一百呀,这帮孙子,有本事坑大个的去呀,蒙小卖部算什么玩意儿?”方路像弹簧似的蹦起来,后背上的肉“突突”直蹦,对面要不是徐光,难听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假钱?你们家收假钱啦?”洋二突然把脑袋探窗户。
“见过吗?”方路拿着假票向他晃两下。“让您开开眼,听说这种假钱都是台湾印的,他们跟美国人穿一条裤子。”
洋二根本没着耳朵听,他接过假票对着灯光照了照。“可以,挺像真的。嗨!瞧你们娘俩的样儿,假钱现在还新鲜?我一哥们儿的媳妇开支都能从单位开出假的来。”说着,他就要把假票揣起来。
“干嘛你?”方路怒气冲冲地把钱抢回来,让蛐蛐儿蒙钱的事刚完,这小子又来占便宜了。
“假的你留着它有什么用?”洋二急赤白脸地又要往回抢。
“给你,你好骗别人去。”方路把假票塞给老妈。
“那怕什么的?我哥们儿媳妇的假票,就是我晚上找给个买冰棍儿的老太太,一点儿劲都没费就花出去了。”洋二说起这事居然得意洋洋。
“您呀……”方路本想说,下辈子你还得瘸。可想起他终归是个主顾,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收假钱不怕,得有本事花出去。”洋二不甘心瞧瞧方路手里的票子,见他和老妈都不再理他,只好走了。
“缺德东西!”方路骂道。前一阵子洋二臊没搭眼把他家为蛐蛐儿捐的钱送来了,还再三央求方路别把这事说出去。方路不想得罪主顾,只得替他保密,连老妈都没告诉。
徐光瞧着洋二极其活跃的背影,不禁也骂了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什么东西?你怎么跟这种人挺热乎?”
“王八找乌龟,你别拿我当好人。”方路一头倒在床上,烦透了。
老妈把假钱又藏进抽屉缝里。“花盆不砸别人专门要砸他,洋二也不好好琢磨琢磨?快四十的人了,还那么缺德。”
“他要那么想早就成圣人了……”方路依然没好气。忽然他笑了起来,其实洋二不过三十初头,可看起来真像四十多的人,活该!
“什么花盆?”徐光出现欲笑又止的神情。
老妈把前两天的事说了一遍。
“哈哈……”徐光大声笑起来。
“不会是你扔的吧?”方路坐起来,狐疑地瞧着他。
“哪儿啊?你猜是谁扔的。”徐光神秘地看了眼后面的楼群。
方路和老妈对望一眼,同时摇摇头。
“是老许他们家扔的。”徐光终于乐出来。“要是砸了洋二就热闹了,我倒想看看伪君子和真小人怎么个掐法。”
“别胡说,人家好歹是个处长,能干这种事?”由于安装电话的事,老妈晓得了许处长的底细,却依然摆脱不掉对领导的迷信
“他们家,哈哈……这两天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徐光禁不住地要乐。“您不知道吧?许处长失业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242)
“处长失业?”方路惊奇地问。
“领导不叫失业,也不叫下岗,叫待岗。没准儿过两年,局长还得待岗呢。”方路发现徐光嘴里的新词特别多,后来才知道他新看了本书叫《国画》,里面全是官场的事。“老许的媳妇是红卫兵的底子,为这事儿天天跟他闹,要不是怕阳光把皮肤晒坏了非得找他们局长拼命不可,那天的花盆就是他媳妇吵急了眼扔下来的。”
“人家熬一辈子才弄个处长,临退休回家,有点儿,有点儿……”老妈找不着合适的词。
“企业效率上不去,国家凭什么掏钱让他摆当官的谱儿?这样的头儿早就该撤。”徐光解着恨地朝楼上望一眼。“再说老许这个人是干了一辈子,可没干过什么好事。他本来就是文化大革命造反上来的货,听说那时候他是大学里造反派的头头,牛着呐!差点儿把北京市政府给接管喽。”
“是吗?看着人不那么恶。”老妈将信将疑。
“谁把‘坏’写脑门儿上?”方路说。
几天后,刘老师来小卖部闲聊。无意中老人谈起,现在的年轻人对老人都不知道尊重,世风日下,人伦颠倒。方路突然想起点儿什么,试探着跟他说:“刘老师,人家都说敬老爱幼,爱幼是没说的,敬老,我看不一定对。”其实刘老师是方路爷爷辈的人,当老师就这点儿不好,分不出辈儿份来。
老人不解地看着方路:“敬老还不对啦?”
方路点了点头,其实他这种想法已经很久了,却一直不成系统,跟刘老师说说也无所谓,大不了让他骂一顿就完了。“孩子是一张白纸,是我们的希望,爱护是对的。敬老?谁知道这老的年轻的时候干了什么?男的,没准儿早年就是抢男霸女、恶贯满盈的人物;女的吧,年轻的时候撒泼打滚儿,克夫养汉,人一临老,脸皮一皱巴儿就德高望重啦?再说老人干坏事的就少啦,前几天抓起来的那个副省长都六十多了,不也是老人吗?您说凭什么叫年轻人尊敬他们?我们年轻人权利小,干点儿坏事影响也小,岁数大的干坏事往小了说是祸家,往大了说就殃民。我看这世道好人不多,老人里也是一样。有可能老人里的坏人比例最高了,因为他们活了一辈子,有时间干一切年轻人还来不及干的坏事。”
刘老师摸着又短又细的一头白毛,半晌没支声:“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方路顿时来了精神:“对呀!您说当年打死老舍的女红卫兵,现在也得五十来岁了吧?按岁数也是我的长辈了,可干了那么大的缺德事,现在也没见谁站出来说一声:‘是我错了。’人是种最卑劣的动物,老人里这种人真的不少。按说他们该尊敬年轻人才对,最少年轻人还没时间干多少坏事呢。”
刘老师几乎是痛苦地叹了口气,他摸了把白发:“当年给我下放到干校的人,现在都称什么老了,也没见谁向我道过歉。”
“可不,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人的好坏之分主要是看他有没有良心,不管什么原因谁活几十年都免不了得干点儿坏事。可好人有良心知道内疚,他们干了点儿坏事心里老惦记着,弄不好就自己把自己恶心死了。坏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干坏事没有心理负担,肯定活得比一般人长。”刘老师的赞同大大鼓励了方路,他几乎眉飞色舞地说着。
突然老人看着他笑起来。“对,我也不小了,祸害够了吧?”
“您可别多想,我可不是指您。”方路给他吓得诚惶诚恐,这要是当着老妈又得挨顿骂。
“你呀!”老人点了点他的脑门。“年纪轻轻地瞎琢磨什么?好人坏人你能分出来吗?为了不放走一个坏人你就错杀一切好人?其实什么事都不能深究,深究起来,人活着就没意思了。”
刘老师走了,方路琢磨着他的话,一时中百无聊赖。沉思像一张大网,罩得他许久无法脱身,那是种被禁锢的感觉。马路上的人流来来去去,没人注意方路在注意他们、思索他们、玩味他们。也许刘老师是对的,谁活着都不容易,也都有自己的理由,何必深究呢。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河冰初融,杨树毛满天飞的时候。方路的呼机上出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电话。寻思良久,他决定回一个看看。
“真的是你吗?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方路报通名姓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富磁性的女声,似乎有把小锥子从耳朵里钻了进去。
方路大张着嘴,无数的思绪绞成一团乱麻,一时间脑子里竟出现了空白。有种久违的东西在眼前闪烁着,在胸中荡溢着,在空中漂浮着。纷涌的人群,暗淡的天空,此时竟失去了意义。话筒里的“呼呼”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舌头似乎也被打上了死结。“你,你还好吗?”
“我一直在北京,一直等着你跟我联系,你呢?”她说话时不像一般女的那样拖泥带水,那种威势似乎是天生带来的,要不她能管理金矿呢。
“行啊,还不错,现在和我妈住。”方路由衷地叹口气,现在他已经不怎么恨刘萍了。当年的事纯属巧合,他们在江油相遇是巧合,在火车上失散是巧合,情事败露是巧合,在北京重逢是巧合,重逢后湖南的案子被侦破也是巧合,反正他们在一起干了件所有男女都可以干的事,只不过他们演绎得有些壮烈罢了。
“去年你在拘留所的时候我见过你妈,她是不是还是老样子?身体好吗?”刘萍关切地说。
“挺好。”方路在记忆中搜索了很久,也没想起老妈提起过这事,估计她是怕自己旧病复发。“你怎么样?在北京干什么呢?”
北京爷们儿全文(243)
刘萍在电话里很兴奋地把自己的工作形容了一遍,那是家非常出名的投资公司,除了不倒卖人口,凡是挣钱的事都插一杠子。据说公司总裁是她同学,刘萍在那里主管人事。“你呢?在哪儿干?”最后她问方路。
方路挺自卑地把自己现在的单位告诉她。刘萍如今是越来越牛了,可自己呢?不过是个偷着干第二职业的小杂役。
“是吗?还以为你功成名就了呢?”她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不想进个好公司吗?就这么混啦?”
方路只能报以嘿嘿苦笑。
“人的确不知道自己将来怎么样,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然而生活就是可笑,错过的很可能是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希望你考虑。”她十分平静,像智者在传道。
方路脑子里“轰”的响了一下,看来她早知道自己的情况,这回是专门来报复或者说是来救自己的,这个女人!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人民他妈。“我们单位就没什么效益可言,所以媳妇都娶不着。其实一个人过最自在,什么理想、抱负全是骗小孩儿的,扯淡的事儿!现在我最大的心愿是我们家小卖部能多干几天。”他马上换了种油滑的口吻。“对了,你现在还写书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作家,骚着呢,一门心思想嫁给我。”
她顿了一会儿才说道:“真的?”
“嘿!其实丫是想算计我,不就是想蒙点儿钱吗?你可不知道干小卖部有多挣钱,不仅挣钱还特好玩儿哪!有工夫你来看看……”方路滔滔不绝地说着,不一会儿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她的嗓子有些哑。
方路举着话筒半天没动,后来听到盲音才把电话放下,那一刻他腿都软了。
傻站了许久,他才把视线从电话机上移开。夕阳像一轮金黄色的大飞盘,优雅而无聊地在树梢间穿行。方路头一次感到时间的可怕,它将人们长久地分开,又让他们在某一刻相遇。而此时相遇的人再不是当时模样。造物弄人,同样是一鼻子俩眼的人,为何有如此大的差距?他们生下来本无区别,而一旦长成形便入三教九流,便分三六九等!即使她还是爱自己的,又怎么样?这爱的分量也是永远他方路无法承受的。因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拥抱世界的方路已经死了。不知何时倒毙在人生路边的臭水沟里,甚至自己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现在他是小卖部的老板,好歹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自食其力!
当天回家洗澡时,方路顺手将前年收藏的一摞信件和几本书烧掉了。看着厨房里飞扬的纸灰,方路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很多年来,他经常问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可答案也如这纸灰般由实变虚,由虚变无。可能自己从来就是糊涂蛋,和街上那帮家伙一样,活一天算一天的歪瓜裂枣。连老妈都知道活着要干成几件事,可她儿子却不知道。
辞职的念头在方路脑子里已经转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提出来,主要是因为还没考虑好退身的地方,俗话说骑马找马嘛。这些日子单位里效益不好,主要是国家对废钢铁的监管严格了,单位的进货渠道受阻,为这事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