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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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方路咬牙切齿地骂道。洋二这孙子太可恨了,这么一个蠢人居然把整个东街都给骗了。方路想起买擦手巾的女人,要不是她自己会那么傻?不,自己在女人面前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要不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偷不如抢,抢不如赚,赚不如骗,骗上家不如骗下家,这可都是做买卖的规矩。洋二也没什么错。”张东笑道。他把手里的钞票塞到方路手里:“这是报酬,你是我的上家,以后少不了麻烦你呢。”说着他站起来,满面红光地说:“行啦,别窝心啦,我现在就找洋二去,不就是点儿钱吗!”
张东走了,南方人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过方路,有些腼腆地说:“我叫阿三,以前在公司主管人事和行政,总听老板提起您。”
“以前?”方路很奇怪,难道他现在跳槽了?
“是,是,现在我们老板又开了家建筑公司,我当总经理了,专门在南方承接建筑活儿。你在四川、重庆要是有什么亲戚,就说一声,保证随叫随倒……”接着洋二喋喋不休地谈起生意经来。原来张东又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什么资质都没有却利用阿三在亲戚的关系专门承接桥梁工程,阿三实际上是独立承包人。
方路把名片扔在柜台上,没心思与阿三瞎搭讪。本来他一直看不起洋二,现在看来这小子让蛐蛐儿在街上乞讨是有考虑的,完全就是想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而自己偏偏带领大家伙集体上当了。真缺德!下辈子这小子连人都当不上,保证是条狗,三条腿的狗。
此时一辆载重卡车从门口开过去,路面不平,小卖部的铁皮被震得哗哗直响。阿三被客车的轰隆声吵得直裂嘴,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卡车疯狂的刹车声传来。方路和阿三对望一眼,阿三率先冲了出去,方路也坐不住了,他把钱匣子藏在货架下面,然后也跟着跑了出来。
卡车就停在小卖部与修车铺之间的路上,张东面色煞白地站在路边喘粗气,卡车司机捂着脸坐在车楼子痛哭,而豆子却直挺挺地倒在车前。他身上没流一滴血,眼睛闭着,脸上依然笑意充盈。原来张东要去找洋二,走在街上也笑得合不拢嘴,那辆卡车开来时他并没注意。东街的路灯太稀疏,而且还是萤火虫似的的老式路灯,所以卡车司机也没注意到张东,等到看见时,车已经快撞上他了。正在张东闭眼等死时,豆子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他用肥大的身体将张东顶了出去,自己却倒下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方路他们出来时,张东还没反应过来呢。
此时八爷饭馆儿、网吧、新疆餐厅、发廊、修车铺的门都开了,人们蜂拥着向外跑,跑到离豆子七八米远的地方都停下了。
“出事了!出事喽!”
“呦!豆子!这傻子可真够傻的。”
“得,得!司机完了!你说为个傻子坐牢,值吗?”
“坐牢?光坐牢就好了,最少也得出十几万,还不如多坐几年牢呢。”
“真不值。为一傻子出这么多钱,豆子他妈不得乐疯喽?”
“哎!不对啦,豆子怎么一点儿血都没出啊?”
“没准是内伤,这傻子身体棒,不一定死得了。”
“那这司机可够罪孽的,侍侯几年豆子可真够受的。”……
忽然张东原地弹了起来,他扑到豆子身前,拼命地翻开他的眼睛:“豆子,豆子,醒醒!醒醒啊豆子。”他语无伦次,声泪俱下,最后张东竟把二百来斤的豆子捧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向前走,目光迷乱而痛苦:“豆子,豆子,醒醒,我还给你卖肯德鸡吃,豆子,快醒醒。一会儿就好了,以后咱不穿羽绒服,以后我给你买皮夹克……”
阿三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张东硬是独自把豆子塞进了车里,嘴里叫道:“天坛医院,天坛医院。”
阿三把头探出来,对着方路叫道:“哥们儿,盯着司机,别让他跑喽。”
此时大家听到张东在车里骂道:“你他妈还不快走!?”
不久警察来了,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等场地勘测完,拍完照,警察将司机带走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方路疲惫地回到小卖部。其实他最怕与警察打交道了,见了他们,方路就狠不得赶紧坦白,幸亏今天的事与自己无关。他坐在小卖部里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想起张东那两千块钱,于是赶紧找了出来。这是二十张崭新的票子,而且仅仅是他五个字的报酬。“一个字四百!”方路得意地想着,估计全中国的作家知道这事后都得气死,一个字就是四百块啊。
他把钱收好,又想起了豆子,他要是真死了,老妈以后连个厕所都没法上了。这傻孩子救张东真是太不值了,张东这个奸商值得一救吗?有一点方路是清楚的,换了谁豆子都会去舍身相救,也许在他心里就没有危险二字,生命对于他来说都是轻如鸿毛的。就这点而言,豆子的境界能超过所有高僧。
方路正准备关门时忽见张东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头发散乱,领带都跑到脖子后面去了。张东老远就向方路摆手,示意他别关门。
“豆子怎么样了?”方路堵在门口问他。
张东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进门就打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一瓶水就这样下去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于是又一瓶矿泉水进了肚。
北京爷们儿全文(240)
“豆子怎么样了?”方路觉得有点心疼。
“正在抢救,我刚从交通局做完证回来。”张东抬眼看了看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阿三在医院看着呢,我后半夜去换他。”
方路抱着肩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他和张东只见过几面,可他一直认为这是个惟利是图的人,跟自己前两年在湖南时的状态一样。
“我的车呢?”张东有气无力地问。
“不是开到医院去了吗?”
张东用手指掐了掐眉心,沮丧地说:“糊涂啦,糊涂啦。车扔在交通队了,我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方路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不仅有点吃惊。“你真拿豆子当回事啊?这街上没人那豆子当人。”
“你呢?”张东拧着眉毛问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你我幸福,而且高尚得多。”方路不愿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豆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能干点活儿的工具,很难与“人”这个字挂上钩。
张东仰身躺在方路的椅子上,他望着屋顶道:“知道豆子为什么救我吗?”
方路摇头。
张东叹息一声,整个身子缩到了椅子里:“我小时候就住在排子房,那阵子东街是条土路,这片儿楼房才五六栋楼,爬楼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新鲜事。当初我们几个没别人揍了就揍豆子玩儿,打了他好几年,最后豆子听见我们的声音就哆嗦。后来我从香港回来,在街上碰上豆子,也不知道哪根儿筋动了,当场就给了豆子二十块钱,让他卖肯德鸡吃。也就从那时我成了排子房最大的善人,连他身上那件羽绒服都是我派人送的。”
“豆子知道吗?”
张东苦笑了:“羽绒服是专门照着豆子的身量卖的,要不非让他爸穿了不可,这事谁也不知道。可有时我弄不清豆子是真傻假傻,你说他聪明吧,可他真是个傻子,说他傻吧,这事他竟能猜出是我干的。其实我不过是觉得小时候的事太荒唐,想补偿一下。”
“你怎么能看出来?”
“我的确能感觉出来,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而且这小子还知道报恩。其实有什么恩可报,不就是几个钱吗?”说着张东的鼻子又酸了起来,他使劲揉了揉,然后照自己大腿上狠拍了几把。
“你以为豆子是报恩吗?”方路忽然觉得脸上发涨,有股东西要从太阳穴喷出来,它汹涌澎湃,荡人心魄。
张东看着他没说话。
“我相信今天的事换了谁豆子都会去救的,在他脑子里没有自私这个概念。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对你的看重只不过是那次肯德鸡给他的印象太深了。”那股东西依然在方路身上游走,他憋得厉害,甚至想揍张东一顿。
“上圣绝智!你还不如说他是圣人呢!”
方路点了点头。自从张东去美国后,他再没机会与别人探讨这类虚头八脑的问题了,今天的谈话对象居然是张东,造化弄人哪!
张东伸手在面前挥舞了几下,像在驱赶着什么。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阿三,送出来了吗?……有医生出来吗?说什么了没有……医生就没好东西,就知道吓唬人……我两点钟过去,你到交通队把咱的车开回公司去……废什么话,人家干嘛扣咱们的车,是我忘了开啦。”打完电话,张东狠狠摸了把脸,故做轻松地说:“知道豆子是怎么傻的吗?”
方路摇头。
“豆子比我大两岁,今年三十二了,听说小时候他一点都不傻。五岁那年他给林彪像画上了头发,他妈发现后可吓坏了,这孩子思想成问题啦,当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了。”
“什么?他亲妈?”方路惊道。
“亲妈怎么了?易子而食的都是亲妈。”张东瞪了他一眼。“当时他妈是想吓唬吓唬孩子,到派出所接受一下再教育。第二天他爸就把豆子接回来了,可从那天开始豆子就成白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育的,成果倒真是显著啊。”张东嘿嘿笑了几声,他坐起来,挑战式地望着方路:“可笑不可笑?其实什么他妈的母爱、情爱,这爱那爱的全是扯淡。我——我——”张东本来想说自己的儿子,可话到嘴边又改了过来:“我认识一个女的,一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弱智,第二天就跟人家跑了,什么东西?”
方路如梗在喉,心里那股动荡立刻殒灭了。
“我告诉你,什么都有报应。最可笑的是豆子他妈神经也不正常了,先是玩扑克上瘾,后来就改行打麻将了,一天到晚地打麻将,人家是排子房最大的牌星。而且有什么输什么,要是豆子值钱她早把豆子输出去了。”张东望着排子房的方向险入沉思。
方路半天没说话了,他实在找不到话头。他很久没进行过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了,有些话是让人笑的,有些话是让人哭的,有些话说出来还不如不说,因为它让人恶心。
张东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遛。最后他目光坚定地站住:“我这条命是豆子救的,你说我该怎么办?”不等方路回答,张东照床板上砸了一拳,然后自顾自地发起誓来:“我要挣钱,挣大钱!你看着吧!操!到时候我说什么是什么,把该死的全弄死,让该活的活得更好,我给所有的傻子治病,我要立一个张东奖。你看着,等我挣了大钱,我要把北京市变成张东城。妈的我就不信了我……”突然张东大笑着冲出门去,旋即便消失在夜幕中了。星空下张东恐怖的笑声似波纹一样散开去,估计听见的人都睡不着了。
方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豆子的救命之恩竟启发了张东更大的野心,如果他成功了,保证是中国版的希特勒。
第二天传来消息,豆子在医院里死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241)
东街立刻热闹起来,大家似乎都想起豆子的种种好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所有人都认为那司机罪该万死,连老妈都不例外。但方路却清楚,豆子很快就会从这些人嘴上消失,终归他是个白痴。
六
假币,假人
大眼儿的小卖部明显不是方路家的对手,除了几个着急的买卖,谁也看不上那样的鸽子窝。而方路家小卖部的生意则一天强似一天,每礼拜光烟就得进四五十条。生意好了,麻烦事也就多了起来。
有天方路刚从单位回来,一口气还没喘过来,老妈便跑回家做饭去了。不一会儿,两个衣着考究的家伙急匆匆地来买希尔顿。其实方路当时觉出他们神色有点儿不对劲,可根本没及多想,脑子还跟着公共汽车晃悠呢。顾客拿出一百块钱,却只买两盒烟,本来钞票模样都差不多,何况人家穿得不赖,于是八十多块钱挺痛快的就找给人家了。人走后,方路拿着票子,总有股不祥的感觉。后来他对着太阳一照,发现票子里的老人头是反着的。就像让人给了个嘴巴似的,方路脖子后面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冲出小卖部,方路发现徐光正好骑车路过。
“帮我盯会儿摊。”说完他抄起把钳子,一把将徐光从车上拉下来,蹬上他的自行车就向那两个人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方路跟美国特种兵似的,他一手提着钳子,一手驾车,风驰电掣地在街上来回转悠,他怒视着街上的每一张面孔,直到眼睛瞪出了血丝,可足足找了一个钟头也没见到花假钱的两个家伙。天色将黑,行人渐少,只剩了遛弯的老太太,男人们似乎都让方路吓缩回去了。
方路垂头丧气地回到小卖部时,大老远就见老妈和徐光站在门口,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你干嘛呀你?”老妈看见他,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