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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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男人,是她认为有利用价值的男人。天知道她的终点在哪儿,天知道她想要什么。
此时老妈突然出现在窗口,她慌张地说:“蛐蛐儿怎么回来啦?”
蛐蛐儿出车祸的事,方路全告诉老妈了。看见老妈一脸惊慌,便若无其事地说:“肯定是看完了伤,让洋二弄回来了呗。”
老妈望了街面一眼:“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方路走出小卖部,一眼就看见在离修车铺七八米远的街边上立了张木板床,有个人躺在床上,床前还立了块白纸板,几个行人站在旁边窃窃私语着什么。豆子则站在木板旁,一个劲用手往床板上煽着风。
“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要饭的。”徐光在他身后说。
方路走过去,发现床上躺的真是正在哼哼的蛐蛐儿,他半闭着眼,脸肿得像个大号包子,鼻子、嘴巴比平时都宽大了不少,而豆子正向他脸上煽风呢,看见方路过来豆子赶紧付下身去,动作夸张地在蛐蛐儿脸上吹起来。
方路轻轻推开豆子,定睛去看白纸板,见上面用毛笔写着:“遭遇车祸,车主讨债,请求北京的好心人伸出慷慨之手”等等。纸板旁放了个铁盆,盆里零零星星的大约有百十块钱。
此时只听旁边的行人议论道:
“嘿,看看,现在要饭的也是门技术,瞧人家的脸做得多像啊。”
“看这肿劲儿,没准是自己拿木板子拍的。”
“天可够冷的,你说他晚上怎么办,也在这儿躺着?”
“要不您在这儿守一宿,看看这小子晚上怎么收场。”
“陪他?我拉稀把脑子拉出来啦?”
只有豆子!只有豆子关切地在旁边忙活着,他一会儿为蛐蛐儿煽风止痛,一会儿把地上散落的几个带血的棉花球拾起来,塞到蛐蛐儿手边。
忽然方路看见有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张十块钱的票子轻轻飘落到铁盆里。他猛然回头,买擦手巾的女人怜悯地看了自己一眼,转身离去了。在这一刻,方路真想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然后充满气在地上踢着玩儿。
徐光也看到了那十块钱,他在方路身后叹息道:“刚才我扔给他十块钱,是真的吗?看样子可挺可怜的。”
方路伏在床边,轻声叫道:“蛐蛐儿,蛐蛐儿!”
叫了几声,蛐蛐儿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费劲地把眼睛挣开一条逢,居然还冲方路挤出了一个微笑,结果一咧嘴竟滚出了几个带血的棉花球。这一来豆子又有事干了,他边拾棉花球边嘿嘿傻笑,样子很是享受。
“医生怎么说?你没事吧?”方路问。
“方哥,没—没事,就是—就是疼。”本来蛐蛐儿说话就费事,这几个字竟说了一分钟。
“豆子,帮我看小卖部去。”方路拍了豆子一把,豆子欢天喜地的跑了。方路再次转向蛐蛐儿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蛐蛐儿觉得这样躺着不太礼貌,手撑床板想起来,可能是身上太疼,一着急嘴里竟说开了陕西话,幸亏方路去过陕西,能懂个大概。只听蛐蛐儿叽里咕噜地说道:“老板说我把摩托车撞坏了,人家要两千块钱修理费,叫我在这儿要,啥时候凑够了钱啥时才能回修车铺去。”蛐蛐儿越说越伤心,渐渐双眼通红,泪如泉涌,可他说话居然一点儿都不结巴了。
后来方路才知道,蛐蛐儿根本不是结巴。他到北京后一门心思想学北京话,可舌头却怎么也卷不起来,而说家乡话又总被人取笑,于是越学越急,最后北京话没学会竟学成了结巴。但蛐蛐儿比邯郸学步的那位大爷强不少呢,最少说起陕西话来一点都不结巴。
方路恶狠狠地看了眼修车铺,他几乎在怒吼了:“洋二你穷疯啦?他那哥们儿不是大款吗?”
北京爷们儿全文(229)
蛐蛐儿赶紧摇手,紧张地说道:“都是,都是我的错,老板是好人,我的医药费还是老板出的呢。”
方路咽了口唾沫,奇怪的是那唾沫竟卡在嗓子眼里不下去,于是不得不狠狠啐了一口。他摸遍了所有口袋,最后拿出二百多块钱塞到蛐蛐儿手里。蛐蛐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嘴里一个劲地“呜呜”。
老妈摸了摸眼角,她抄起地上的铁盆转身就进八爷的饭馆儿了。
那天方路和老妈成了蛐蛐儿的经纪人,小卖部当天的流水都捐了出去,八爷和狼骚儿也在老妈的教育下出钱了。洋二拍着胸脯说蛐蛐儿还要花不少医药费呢,这些钱他可以出,绝对不找后帐。
第二天,两千块钱终于凑了出来,而蛐蛐儿也终于给抬回了修车铺。
三
大队人马
郭叔的话不到一个礼拜就应验了,不久他所在的施工队搬到小卖部南边儿几百米远的一处平房办公,紧跟着大队的民工也蚂蚁搬家似的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他们面无表情地背着铺盖卷,一拨一拨地从小卖部门口涌过去,就像二战资料片里被苏军抓获的德国俘虏。方路和老妈一边为包工队清点人数一边会心地眯着眼睛笑,这哪儿是民工啊?这是群财神爷。他们特地计算过,二、三百号民工,每人一天抽一盒烟,每天就得增加多少流水呀!
接着大型机械就上来了,如今工程机械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奇形怪状,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东西比起变形金刚来是绝对不差的。最可怕的是小山似的推土机从小铺门口经过的那天,好几台大家伙鱼贯而行,棚子的铁皮被震得直颤悠,方便面在货架上根本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下出溜。
是啊,东街站不住了,方路和老妈都清楚自己家开连锁店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现在的任务是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排子房那帮人,平时总和楼群里的住户吹嘘说,住平房是如何如何自在,如何如何舒坦。以洋二的话为代表:“在楼房里忒憋闷,连花儿都养不活,人能落了好去?那叫不接地气,人是地上跑的玩意儿,不接地气能行吗?”
如今轮到他们要往楼上搬了,一个个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走路都透着精神。再没人提接不接地气的事了,似乎为了首都建设,大家都愿意牺牲一把。说来也是,逃离了贫民窟又能高升一步,谁能不美呢?不过也有例外的,老妈认识的一个老太太听说搬进楼房后,煤气一块钱一个字儿,惶恐不已,足足在家里炸了三天丸子和小黄鱼儿。幸亏往后的天气是越来越冷,要是夏天非得臭了不可。
要搬楼了,对于绝大部分排子房的住户来说,这是一生中最大的机遇,不捞上一笔简直是白活,于是人们像蜂群一样出动了。当然蜂群里也是有差别的,有草蜂有蜜蜂更有能要人命的马蜂。方路相信如果自己住在排子房里,顶多是只蜜蜂,嗡嗡两声也就没什么新鲜的了。但别人不同,开发公司的前两天刚测量完房屋面积,狼骚儿和洋二就差点儿动了酒瓶子。
那天,狼骚儿来小卖部买卫生巾,正好赶上方路值班,他捂着鼻子笑道:“你这孙子真是恶心到家了,当老鸨还带批发卫生巾的?是不是在这事上你还想赚人家一笔?”
“天地良心,这可是给我女朋友买的,你别那么复杂好不好?”狼骚儿扭捏地看了发廊一眼。
方路听说狼骚儿的确找了个女朋友,满街已经风传这家伙要结婚了,而那女的则是介绍蓝薇来的节子。“你不就是想多分间房吗?听说一个户口就是七万五千块钱呢。留神,现在的女的逮着你就是一口,到时候甩不掉可就不是七万五的事啦。”方路笑道。
“我们家那趟街是分街岭,南边的拆,轮到我们家得明年了。再说,咱结婚可不是为了分房,谁跟洋二似的那么没素质。”狼骚儿一脸不屑地说。
“洋二怎么了?”此言一出,方路差点儿给自己一个嘴巴,他明明知道狼骚儿这家伙满嘴跑火车,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怎么自己还往里面钻呢?
“他?”狼骚儿果然来了精神,他指着修车铺道:“他们家头一拨儿不拆第二拨也得挨刀,那小子算是奸到家了。开发公司第二天来测量,人家头天晚上齐着南墙盖了间猪圈。”
“猪圈?”久不住平房的方路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间七八米的小平房,墙上连灰都没抹,就糊了层报纸。蒙钱呗。”狼骚儿突然拍了下柜台,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人哪?弄得哥几个为丫干到夜里两点多,那孙子连顿夜宵都不请,抠逼嘬手指头。”
方路低头摆弄计算器,他从一加到九,然后算平方根玩儿,算到屏幕上出现一大堆零便又从头算起。方路实在不愿意跟狼骚儿聊下去了,这家伙太没劲,有时看着他的嘴,却担心里面滚出大便来。
狼骚儿却看不出方路的厌烦,他胸有成竹地说:“一平米4200,一晚上我们就为丫挣了五六万。都是朋友,挣了钱不请朋友请谁呀?谁挣钱也别想独闷,丫不请客我就到处说去,早晚开发公司得急喽。”
方路盯着狼骚儿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险些煽他个大嘴巴。前几天,他单位在一家餐厅请客,正好赶上餐厅举行抽奖活动。方路真狠自己的两个手指头,怎么就这样不争气,老板在场,自己却偏偏抽出了头奖。虽然只是1000块钱的事,可同事们依然炸了窝,当场就要去顺峰吃海鲜。大家伙振振有辞地说:“都是朋友,中了奖不请朋友请谁呀。”当时方路差点儿尿了裤子,无奈他只好向老板求援,老板瞪着天花板道:“虽然客是我请的,可中奖的终归是你呀。”无奈方路只得宣布,客是老板请的,奖应该让在坐的朋友重新抽一次,这一来大家心理才平衡了。但倒霉的是重新抽奖的结果照旧,方路差点儿把奖券撕喽。最后虽然没去顺峰,但方路依然花了1500多请客,最终大家对他的评价是:“那小子手气好!”自此方路对“朋友”两个字过敏了好长一段时间,听到这两个字就颤抖着想摸钱包。其实口口声声到处认朋友的货色大多别有居心,除非朋友穷得叮当响。
北京爷们儿全文(230)
狼骚儿见方路虎着脸不理他,只好走了。可他前脚出小卖部,洋二转眼就冲了进来。他怒气冲冲地问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瞎蛋逼。”
“狗操的,丫是不是说我占便宜了?”洋二瞪着发廊问。
方路没接话,他只是呵呵笑了两声,笑得暧昧,笑得意义深远,那神情分明是对洋二英明判断的赞赏。
“操,咸吃萝卜淡操心,丫没少嚼舌头。你说我盖房碍他什么事了?我也没占他的便宜,他眼红什么呀?啊?”洋二狠狠跺了下脚。
“天冷,上火容易感冒。”方路道。
“我感冒了也没他的好处,孙子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活劈了他,把丫的舌头拽出来当口条,给呀炖喽。”洋二脸上突然出现胜利者的笑容,似乎狼骚儿已经被按在铡刀下了。
听说当天晚上洋二喝多了,提着酒瓶子去找狼骚儿拼命,虽然半路上被老少爷们儿拦了下来,但洋二依然放出话来:“谁不让我过日子,我就叫他没得混。”后来狼骚儿的确是消停了一阵子,但狗总是改不了吃屎的。
东街的生面孔越来越多,特别是一早一晚,民工就像潮水一样朝去夕归,声势浩大。小卖部的顾客也明显多了起来,牙膏、毛巾、小袋洗发水卖得特快,傍晚下工的时候,方路和老妈两个人卖货都忙不过来。其实卖得最快的是香烟,块儿八毛的烟走得最快。有一回,方路竟跑到批发市场一口气批发了一箱迎宾(河北烟,一块四左右一包),气得烟摊老板直嚷嚷:“你们家真没出息,卖盒万宝路赚得比这一条都多,咱也有点儿档次行不行?”
方路摊开双手道:“我还想卖白面儿呢,有人买吗?”
其实生意就是这样,看着红火,但苦乐自知!
有一天下班回家,挺老远方路便看见老妈站在小卖部门口,抱着肩膀瞅着街南边儿运气。方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东街最南头的那片拥挤破败的小平房已经变成了废墟,几个拣破烂儿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在废墟上寻寻觅觅,苦苦找寻着旧瓶子、易拉罐。废墟边上建起好几个巨大的工棚,说是工棚其实不过是芦苇墙上糊了层泥,幸好现在的冬天一般不会太冷,民工们皮糙肉厚,多半也抗得住。更让方路惊异的是就在工棚旁边,又立起个鸽子窝似的小铁棚子,侧面墙上挂了张“开业大吉”的红纸。
“生意没好了几天,就来了个凑份子的。”老妈嘟噜着脸,估计她拿火点了人家棚子的心都有。
“谁?”方路问。
“大眼儿。”老妈很不屑地咬着嘴唇。“就是原先和咱们隔两趟街住的那个胖光棍儿。”
方路好象知道这个人,他眼睛和肚脐眼儿都很大,但旁人都说他后面那只眼更大,于是就叫大眼儿了。“不是结婚了吗?”
“娶了个乡下的,听说是个羊角疯呢。”
方路突然由衷的叹口气:“这年头,活着都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