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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往事如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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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躺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叫喊,“我没有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要上学校去!”
但一切都是无用和徒劳的。他心里明白,这只能招来母亲更多的泪水,惹得她老人家更加伤心。
为了给儿子治好病使他早日康复,叶大妈愁得一天天憔悴下去了。有时她在外屋干活,听孩子在里屋絮絮叨叨地喊着什么,她会立刻感到做母亲的心在迸裂,在流血。
“建议:继续休息。”
——每次看病归来,叶青病历卡上总落着这么几个恶字。他讨厌看到它们,有时任性地把病历撕个粉碎。
休息,休息。
无聊而又难熬的休息一天一天压在这个珍惜时间如命的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失去了生气,仿佛生命已经到了垂危的黄昏。
有时,他难过得脸色发了白,喉咙抽搐着发不出音来。他挣扎着想看看书,可一想到“休息”二字,就气愤地把书扔掉。
一天中午,叶青正似睡非睡的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打盹,笑笑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叶青还在昏睡,没有丝毫察觉。
于是,笑笑踮起脚尖走到床前,站着看他。
一对昔日曾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情人,在这种场合下又见面了,她心里悲喜交集。笑笑望着叶青,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叶青朝上躺着的瘦削的脸庞,像纸一样白。他的头凹陷在枕头里,似乎睡得挺安静,额头上还冒着虚汗。
笑笑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她伏下身子,抽抽嗒嗒的边哭边用小手绢擦着叶青额头上的虚汗珠。
叶青猛地睡醒过来。
“笑笑?!啊—,你可回来了,真是你吗?”
他吃惊地凝视着笑笑的脸,有气无力地问。
“是我,叶青!是我回来了,你的,你的笑笑回来了!”
笑笑哭泣着说,并用十分惊疑的目光直盯着叶青。看他坐了起来,她又伏下身子双手捧着他那消瘦的脸颊仔细地查看。
“笑笑,你怎么啦,我不是挺好吗?”
叶青强作笑颜,打起精神来安慰笑笑。他感到脑袋沉甸甸的,好像在发烧。
“我刚才才下船回家,听妈妈讲后,我什么也没有顾上,马上赶来了。你病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她又气又急,心疼地失声痛哭起来,叶大妈怎么劝也劝不住。
“别哭了,笑笑!哪能一见面就哭呢!我不是还能起床吗?放心吧,笑笑,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叶青努力抑制住内心欲哭无泪的感情,劝了笑笑,又劝妈妈,但他自己、也只有自己才听得出,他说话时的音腔在颤抖。
“你不早告诉我,我从上海给你弄些好药来。我们班上有好几位上海同学的父母都在挺有名望的医院工作,她们都肯帮我忙的!”
经叶青一劝,笑笑反而哭得越发伤心了,她仔细观看着叶青,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发现他瘦得那么厉害,由于极度消瘦,眼睛显得滞呆无光,大得看上去简直好像鼓眼鱼一样。
“叶青,我留下来照顾你,咱们都不要这个学历了,还过以前的日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笑笑哽咽着,好容易才把话说完。她紧紧搂住叶青,生怕有人会把他再从她怀里抢走。
“净说些傻话,笑笑!我以为你在上海呆了这么长时间会学聪明些了呢!你还是要去上完你的学,我还得要悉心静养我的病!你可千万不能为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如果这样,我情愿马上去死!”
叶青斩钉截铁地望着笑笑泪痕狼籍的脸说。
“叶青——,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我不——”
“笑笑,你安静些,你听我说!我下学期要留级了,大局一定,也可能会有更坏的结果,你一定要有个思想准备!多考虑考虑自己,我一点也不会责怪你的!”
叶青抢先打断笑笑的话,不让她说下去,自己先把话吐完。
说完,他竖直耳朵,睁大眼睛,努力察觉着笑笑的表情。
“留级怕什么?先养好病再说,即便是肄业,我也无所谓,我可不是那种见利避危的轻薄女人,只要有你就行,你可再别胡思乱想了,听到了吗?叶青!”
笑笑无限深情地几乎是把头贴在叶青的脸上说。句句、字字烙在叶青那颗被疾病折磨得发冷的心坎上。她的话使这颗冰冷的心渐渐恢复了热量。
“笑笑,你,你真是我的好笑笑哇!”
叶青被笑笑的一片深情激动了。他挣脱出笑笑的拥抱,在床上蒙头嚎啕大哭起来。他在被窝里不断喊着这一句话,心里不知怎样感谢她的好意才好。
为了不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嚎啕大哭声,他把脸面贴在枕头上,双手抓住被的两角和枕头的两端,拼命地哭了个痛快,似乎把久病缠身的痛苦都哭诉了出来。不一会儿,枕头和被角便被泪水濡湿了。
“叶青,干吗这副模样呢?振作起来,我记得过去你可不是这种感情脆弱的男人。来,看看我给你捎回来的礼物!”
笑笑扬了扬她带来的游泳裤和其他东西,故作笑颜地说,但她眼圈红红的。
叶青翻身坐了起来。他抬起眼睛,一刹那间,他的眼光与她的目光融合在一起了。看着笑笑,他那悲哀的怨水似乎马上又要冲破感情的最后一道闸门涌泻出来,然而,一瞬间,他控制住了自己。
对笑笑和母亲的劝慰,他只是疲倦地点点头,或淡淡的微笑一下。
“笑笑,你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吧,以后再聊!”
叶青和母亲知道笑笑刚下船,很累,一个劲催她回家。
又呆了一会儿,笑笑给叶青收拾了一下桌子和床铺,她站起身来。
“好—,大妈,叶青,我这就回去!你好好躺着,我有空就来看你们!”
她泪眼汪汪地说完,一扭身走了。
叶大妈一直把笑笑送过了街马路。
一路上,笑笑心情沉重,就像背着重负走出了叶青家门。她出声地哭着走着,走着哭着。
叶大妈从背后望着她,笑笑摇摇晃晃蹒跚地迈着步子往前慢慢地走着。叶大妈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悲哀袭上心头。
她立在原地,目送着笑笑,一步也没挪动,直望着笑笑远去,消逝。
叶大妈回到家,看到叶青还站在院子里。
叶青正忧郁地注视着树上飞来飞去的小鸟。他习惯地抬起头来,一往情深地朝从前曾多次往笑笑家那个方向张望的天空望去。这时,他那颗愁绪万千的心里起着无可言状的变化。
儿女们放假归来,以及金声教授全家的光临和袁光的美国回来探亲,使环山支路这条耸立着别致小洋楼的幽静小街上,空前热闹起来。
欢天喜地的韩家正准备举行盛大家宴,款待袁光和他的老朋友金教授全家,韩春和韩笑自然也跑不掉了。
“我这次回来,一是到各处看看,二是在大陆做点生意。噢,这次回来我的心情和上次简直大不一样,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忙了一天后,大家入座寒暄了一阵子,袁光和金声教授举杯媚媚交谈起来。
桌子的另一端,金杰和韩春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手在交谈什么。
袁芳和金杰妈里里外外忙活着,韩教授频频给客人们斟酒让菜。
“怎么,舅舅,你不在乐团任职了?”
笑笑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舅舅会弃艺经商。
“啊,对对,笑笑!舅舅年岁大了,指头也不那么灵巧了,乐团把舅舅给解雇了。哈哈,舅舅现在在新泽西州的一家电子仪器公司任职。”
袁光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多可惜,舅舅!你演练一手那么漂亮的手风琴,据说在美国也颇有名气,听说还灌制了不少唱片和磁带!”
笑笑说着说着,倏地站了起来。她感到无法理解,她甚至感到费城管弦乐团做得太过分了。
“那有什么可惜的!在国外就是这样,今天你有用,你可以成为舞台的明星,明天没用了,就会立刻销声匿迹。”
袁光说完,坦然自乐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舅舅,国外职业随心所干,不永远固定这一招,也有许多好处,它能迫使人人都是多面手,学些真本事。国外这些作法我就很羡慕!”
袁光刚想开口再讲些什么,韩春在一旁搭上了腔。
“我看也是,国外那种生活到处都充满着迷人的阳光,每个人的才能都得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不像咱们中国人这样,嫉妒心强得吓人。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不然,为什么中国人一出国就能做出成绩来?譬如——”
没等韩春说完,金杰又慷慨激昂地站起来讲。
“行了,行了!孩子,你老实给我坐好,别胡言乱语的!”
金教授打断儿子的话,拿着筷子的手打着手势让儿子坐好。
“如今年轻人接受新事物快,比咱们那个年代开明多了!”
韩教授一边斟酒,一边说:
“其实,资本主义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国外也并不像国内的青年想像的那么美满,那么理想!这些国家的富裕有好多也是表面现象。总之,我的印象是,它的最大特点是贫富两极相差悬殊!穷人饿不死,富人有钱可通天!年轻人的天堂,老年人的坟墓!”
袁光闲谈中又给大家讲了点美国风情和那个社会的底层贫民的一些情况。
“那我看还是比咱们现在过得这种死不死,活不活、要干施展不开、要娱乐没处可寻的混天摸日子的生活好得多!”
韩春跟金杰差不多一个观点,仍然不服气地说。
“好是好,究竟好多少我一时也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就举一个咱们身边的例子说说吧。譬如,笑笑的朋友那个叫叶青的小伙子,听说得了肺结核病,可他不必为医药费担半点忧,这在国外可真是天大的灾祸啊!就这一点的优越性来说,你们年轻人是很难以体会到的。我认识不少美国人,往往今天是暴发户,可明天却会因为一次投机失策而倾家荡产,一贫如洗!在国外,最有钱的人一是律师、二是医生!”
袁光点燃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对大家说。
“哎呀呀,都干坐着在这听大鼓书吗?干吗都放下了筷子?你们谈归谈,说归说,笑归笑,可不能忘了吃饭呀!”
袁芳和金杰妈一前一后又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过来,没放好,她就喋喋不休地叫嚷起来。
宴席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欢快。大家熙熙攘攘地又说又笑,十分热闹。这些学问界的知音们今天聚到一起,真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味道。
“你怎么啦,笑笑,不好受吗?”
金杰妈偶然发现笑笑似乎心事很重,她惊讶地看着她问。
“这不,开始她说叫她那位叶青一起来赴宴,我没同意。因为他患的那种病很容易传染给别人,怪吓人的。她就不高兴起来,一直和我别着股劲。再说,我们今天在座的都是些体面人物,有身份的人家,哼!”
袁芳说完,脸上泛起了不悦的神色。
“您说什么?妈妈!亏您也是上过大学的人!人家叶青哪儿不好,谁愿意得这个倒霉的病?”
笑笑从座位上忽地站起来喊道。她感到委屈和生气,禁不住哭了起来。
“笑笑,别这样!妈妈也是为你和大家着想,以防万一嘛!再说肺结核这种病就是传染性很大的嘛!”
金杰妈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这一多嘴,才引发笑笑上这么大的火。她感到十分尴尬,赶忙劝着笑笑。
“什么?肺结核?那可不得了!”
金杰没等笑笑开口,抢先大惊小怪的嚷道。
一瞬那间,一个幻影像通了电似的使他的妒火在血管里燃烧起来。这个幻影过去不知伴随着他在多少个梦境中闪现过,他也曾几次对这个幻影的破灭而悲观绝望。一听说“肺结核”这么个意外“喜讯”,他心中又燃烧起对这一失望的幻影的渴望。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看把你高兴的!”
笑笑理也不理金杰一眼,气哼哼地顶撞说。
说完,她顺手摸出手绢来,捂在脸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这孩子太没礼貌,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金教授,自己人,都别见怪!啊!”
韩天教授一看笑笑把金杰呛得很尴尬,金教授夫妇也面带腼色,慌忙赔笑地说。
“走,笑笑!到你屋里去,好好歇歇!”
袁光舅舅赶紧上来把笑笑劝开了。
“妈,你净说些什么?真是哪壶水不开你就偏拎哪壶。讨厌!不怕客人笑话!”
韩春气呼呼地狠狠瞪了母亲一眼,拉起金杰就往他那房间去了。
“你凭什么也对我用这种口气说话!?要不是一个劲地迁就你们,说白了吧,这门所谓的亲事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袁芳感到莫大的冤屈。她一个高跳起来,冲着韩春的背影喊道。末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撩起围裙蒙在头上,哭得很伤心。
她似乎给委屈压倒了,她觉得她不应成为今晚上众目睽睽下的众矢之的,她感到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她的一双手颤抖着,漫无目的的搓揉着围裙。
这一下,大家都慌了,围住袁芳劝了好一会儿,才使她止住了泪水。
金杰和韩春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他们觉得在这间屋里呆呆反而更清闲些。
“原来笑笑妈一直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啊!”
一个惊喜的“!”号在金杰的脑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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