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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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两只坚硬的嘴壳叩碰撞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就像冷兵器在交锋一样。
雄鹩哥老毛见状立即振翅起飞,像过去几次一样,飞到两只幼雕跟前,学着成年蛇雕的叫声,一个劲地劝架。武大和丸小根本不予理睬,反而将战争逐步升级,嘴壳啄咬之外,还头撞肩抵,比打冤家更狠。老毛看看劝架无效,只好将自己的身体塞进两只幼雕之间。
武大正打得热火朝天,突然被第三者插足,强行将它与对手隔离开,气不打一处来,尖利的嘴喙瞄准老毛的眼窝雨点般啄去,老毛只得把头往另一侧扭,以免遭剜眼的酷刑。这一扭,老毛把自己的脑袋和脖颈送到了丸小的爪下。丸小顺势抬起一只爪子,一把掐住老毛的脖子。武大则在背后啄咬老毛的背。
那架势看起来,活像是两只蛇雕在合伙宰杀一只鹩哥。
武大的钩嘴十分厉害,叼住老毛的背,连毛带皮往下拽;丸小的爪子更是毒辣,揪紧后就不再松开,还得意地仰天长啸。
透过望远镜我看见,雄鹩哥老毛疼得浑身颤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武大和丸小虽未成年,但毕竟是猛禽,与生俱来就有噬食小型鸟类的冲动,基因里就带着杀戮的技能,雄鹩哥老毛若还不设法挣脱的话,几分钟以后,极有可能就成为这两只幼雕的牺牲品了。
雄鹩哥老毛不顾一切地双腿在横枝上用力一蹬,随即扇动翅膀。我猜想,它的本意,绝非是要谋害这两只幼雕,而是想从它们带有虐杀倾向的恶作剧中脱身出来,不愿稀里糊涂送命。然而,它这一跳,等于重重拽了这两只幼雕一把。丸小本来就金鸡独立,没站稳当,那爪子掐着老毛的脖子来不及松开,被带出了横技;武大的脸被老毛扇动的翅膀啪啪左右开弓扫了两个耳光,一个趔趄,重心偏仄,也从树冠上跳落下去。
丸小身体被带出横枝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掐住老毛脖颈的爪子,老毛终于脱险,腾空飞翔。丸小也拼命拍扇翅膀,但翼羽还没完全长丰满,翅膀还嫩得很,就像一个还没学会游泳的人,手忙脚乱扑腾,身体还是像秤砣似的往下沉。武大也尖叫着摇动翅膀,但气流仿佛与它作对似的,刮得它团团转,翼羽就像大风中被吹翻的伞,一根根朝上翻翘,也无可奈何地坠落下去。
它们都还没到能自由飞行的年龄,它们没有任何掌握气流和风向的能力,它们的翅膀只是起到了减缓下坠速度的作用,没像块石头似的笔直往下坠落,而是呈一条斜线跌落下去。
雄鹩哥老毛在空中兜了个圈,很快清醒过来,急叫着,飞到武大的头顶,伸出双爪,仿佛是要搂抱住在气流中挣扎的武大;正在元宝状窝巢前给四只小鹩哥喂食的雌鹩哥徐娘听到老毛的叫声后,立即疾飞过来,一个俯冲窜飞到丸小身边,绕着圈子,发出一串串稀奇古怪的鸣叫,我猜想大概是在告诫丸小不要惊慌并传授飞行秘诀。
然而,老毛和徐娘的努力终究白费,体态娇小的鹩哥是不可能在空中搂抱住身体比它大一倍以上的幼蛇雕,徐娘也不可能在短暂的数秒钟之内教会一只从未飞过的幼雕掌握飞行本领。
我的望远镜慢慢往下移动,过了一会,两只幼雕跃进山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再也看不见了。
雄鹩哥老毛失魂落魄地飞回雕巢,不停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一会用头撞着树杆,一会身体在枝蔓间挤来挤去,显得十分痛苦后悔的样子,好像自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雌鹩哥徐娘回到自己的窝果,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巢边颠跳着转来转去,一声比一声叫得悲苦叫得凄楚,伤心欲绝,如丧考妣,吓得四只小鹩哥缩在窝巢里连头都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呦(口欧)—;—;天空传来一声高昂的雕啸,哦,帅郎和贵夫人猎食归来了。帅郎爪下攫抓着一条脑袋已被啄烂的百花锦蛇,喜气洋洋地飞在前面,一落到树顶网络状枝林间,便呦呀呦呀呼唤幼雕前来啄食。它当然不可能听到幼雕回应的叫声,也不可能见到急不可耐前来抢食的幼雕的身影。嘎呦?它发出长长一声疑问,竖起脑袋瞪起眼睛四下顾盼。贵夫人刚吊起双翼垂直双腿准备降落,见帅郎如此神情,复又摇扇翅膀腾飞起来,在树冠上方绕了两匝,嘎呦啊嘎呦啊叫唤着找寻着,声音也因焦急而发抖。
雌鹩哥徐娘蓬松井背上的羽毛,冲着在天空巡飞的贵夫人,做出一副雏雕乞食的模样;雄鹩哥老毛则埋头将雕巢里被粪便弄脏的草丝清扫出来。
这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
贵夫人孤疑的眼光在徐娘和老毛之间看了两个来回,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啸一声,气急败坏地朝鹩哥巢俯冲下去。
帅郎也将百花锦蛇晾在枝桠上,疾飞起来,嘎呦怒啸一声,扑向鹩哥巢。
雄鹩哥老毛在雕巢里啾啾叫着,飞快扒刨草丝,还用身体撞击巢壁,好像存心在搞破坏,看样子是想把怒气冲天的贵夫人和帅郎引到自己身边来。遗憾的是,贵夫人和帅郎没有中它的调虎离山计,仍径直扑向鹩哥巢。
徐娘模仿着雏雕的叫声,将身体盖在元宝状窝巢上。然而,这一招此刻不灵了,贵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刹那间飞临鹩哥巢,伸出一只雕爪,在徐娘身上扫了一下,徐娘立刻被扫出巢去,羽毛飘零,在空中扑腾。元宝状窝巢没了遮盖,四只小鹩哥暴露在外。随后扑下来的帅郎伸出一只爪子在鹩哥巢里捞了一下,攫抓住一只小鹩哥,飞到空中,使劲一捏,吱—;—;可怜的小鹩哥在雕爪下发出一声急叫,便被捏得气绝身亡,帅郎一松爪子,小鹩哥像枚山核桃笔直坠下深渊。
贵夫人斜着翅膀在天空划出一个小圆圈,再次凶神恶煞般地扑向鹩哥巢。这时,雄鹩哥老毛已从雕巢飞回来,和雌鹩哥徐娘一起拦在元定状窝巢前,企图阻止贵夫人行凶。但它们哪里是贵夫人的对手啊,贵夫人巨大的双翼鼓着雄风,摆出饿鹰扑食的架势,横冲直撞,一爪子抓过去,险些抓住老毛的脖子,一嘴喙啄过去,差点凿穿徐娘的脑门。两只鹩哥无力抗拒凶暴的蛇雕,只有掉头飞逃。贵夫人气势汹汹地停落在鹩哥巢上,钩嘴猛地啄下去,当它重新抬起头来时,嘴里叼着一只小鹩哥。小鹩哥拍翅蹬腿挣扎,无奈雕嘴是杀戮的利器,又恰巧夹在小鹩哥细弱的脖子上,只见贵夫人用力甩了甩嘴壳,小鹩哥就像被割断了气管一样瘫软不动了。剩下的两只小鹩哥吓得魂飞魄散,跌跌冲冲爬出巢,拍扇翅膀,想飞又不敢飞,想跳又不敢跳,顺着巢前的横枝往叶丛里躲藏。贵夫人吐掉被它的嘴啄夹得窒息而死的小鹩哥,大步流星追上去,一爪子又捏碎了一只鹩哥。最后剩下的那只小鹩哥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不顾一切地从横枝跃入空中,拼命拍打翅膀,想飞起来逃出蛇雕的魔爪。它从没飞过,翅膀也还嫌嫩,斜斜地朝山下飘落。正在天空巡飞的雄蛇雕帅郎半敛翅膀俯冲下去,表演了一个老鹰捉小鸡的绝招,转眼间就把那只可怜的小鹩哥握在了抓掌间……
暴怒的贵夫人好像还不解恨,又用强有力的雕爪将编织得十分精巧的元宝状鹩哥巢撕扯成碎片。
仅仅两分零十三秒的时间,四只羽毛渐丰即将长大的小鹩哥就死于非命,一窝鹩哥家破“人”亡。
徐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害,真是肝胆欲裂,痛不欲生,在空中呼天抢地地尖嚎着;老毛目睹自己辛辛苦苦哺育大的四只小鹩哥惨遭杀害,真是五内俱焚,天旋地晕,嘴腔吐出带血的诅咒,做出种种追捕、攫抓、撕扯、啄咬、吞咽的动作,在想象中把两只凶手蛇雕杀死一干遍!
贵夫人还嫌报复得不够,阴沉沉的眼光跟踪着在空中翻飞的老毛和徐娘,嘎呦啊—;—;朝栖落在大青树冠的帅郎发出一声联络性质的啸叫,嘎呦啊—;—;帅郎回应了一声。两只蛇雕突然一起振翅飞翔,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飞出去约四五十米远,又一起掉转头来,形成钳形之势,舞动着让其它鸟类闻风丧胆的爪子,朝那对正陷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的鹩哥扑过来。
老毛尖叫一声,领着徐娘往东逃,东面的天空有帅郎拦截,领着徐娘往西逃,西面的天空有贵夫人严密把守。钳形攻势越来越逼近,眼瞅着犀利的雕爪就要无情地落到它们身上,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雄鹩哥老毛一只翅膀耷落一只翅膀高翘,身体在空中滴溜急旋了半圈,带着雌鹩哥徐娘朝我飞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只鹩哥已落到我面前的岩石上,并跳飞过我的肩头,迅速钻到我背后的石坑里去了。好险哪,它们刚刚躲进石坑,帅郎和贵夫人便紧跟着俯冲下来。飞到我面前,帅郎愣了愣,偏反翅膀转身飞开了,贵夫人也朝我悻悻地啸叫一声,擦着我的身体掠飞过去。
我扭头看去,两只鹩哥缩在石坑底端的角落里,翅膀相拥着,害怕得瑟瑟发抖。唉,可怜的鸟,无端遭受灭顶之灾。我心里油然产生一种怜悯与同情。我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只有我清楚两只幼雕从树上摔下去的事实真相,要不是两只幼雕太淘气太恶劣太野蛮,是不会酿成这场灾难的。怪罪这对鹩哥,是没有道理的。可惜,它们无法为自己申诉,我也无法为它们辩护。
贵夫人和帅郎飞回大青树冠,嘴对嘴嘀咕了一阵,好像在商议着什么。一会儿,它们又展翅朝石坑飞来。飞临我头顶,贵夫人嘎呦高啸一声,伸出爪子在山壁狠狠抓了一把,滚滚而下的碎石泥屑扬了我一身,我知道,那是在逼我交出逃犯,不然就要对我以窝藏罪论处。
帅郎则在我面前颉顶翻飞,发出一声声含有警告意味的长啸,好像在对我说:只要把那对在逃的鹩哥交出来,就没你的事了!
按理说,我是个动物学家,理应超脱,不该介入它们之间的争纷。但是,我心里明白,这是一场冤案,这是一场错杀,我若交出这对鹩哥,不仅于心不忍,还有一种落井下石助纣为虐的犯罪感。再说,雄鹩哥老毛曾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使我免遭毒蝎子的蜇咬,也算是救过我的半条命,现在它有难来投奔我,我怎能昧着良心把它交出去?
我决计不理会贵夫人和帅郎的威胁。
贵夫人见我不肯就范,啸叫着冲了下来。我朝它扔了一把碎石,将它击退。帅郎紧跟着扑飞过来,我扣响了发令枪,把它吓走。但它们好像不把这对鹩哥杀死决不罢休,一次一次朝我进攻。贵夫人眼珠通红,燃烧着复仇的毒焰;帅郎面目狰狞,一声比一声叫得惨烈,发誓要为摔下树去的两只幼雕讨还血债。
我是抵挡不了多久的,我想,要真正解决问题,只有拔出我随身佩带的防身用的左轮手枪,射杀这两只疯雕。但它们是我的重要的研究对象,也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能这么做的。可我也不能迫于淫威出卖自己的良心与尊严,将无辜的鹩哥交出去供这两只疯雕虐杀。我必须寻找一个既能保全鹩哥性命又能平息蛇雕怒火的两全之策来。我是看着两只幼雕从树上掉下去的,它们扑楞着翅膀斜斜而下,掉进山腰灌木丛,我有一种预感,这两只幼雕还活着!要是能找到它们,并把它们送回大青树,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我决定试一试,虽然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我要冒一定风险,但就目前的情形,我要摆脱困境并拯救鹩哥,舍此之外,别无良策。
我打开采集植物样本用的小布袋,将袋口移到两只鹩哥面前,柔声说道:“来,别怕,钻进去,相信我,我这是在帮助你们!”老毛和徐娘用疑虑重重的眼光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知是从我和蔼亲善的表情中理解了我的良苦用心,还是从我与蛇雕对抗的行为举止中看出了我的感情倾向,它们犹豫了一阵,老毛终于先钻进了布袋,徐娘也壮起胆子跟着跳了进去。我收紧袋口,将袋绳套在我的脖子上,将小布袋揣进我的怀里。
在再一次击退了两只蛇雕的疯狂攻击后,我跨出石坑,取下挂在山壁上的那只强巴天天用来给我吊送食物和水的竹篮子,手抓草根树枝,脚踩石缝岩角,慢慢往下爬。
从我栖身的石坑到山腰灌木丛,约有七八十米远,这真称得上是一段艰苦卓绝的旅程。山壁很陡,布满巨大的卵石,圆滚滚的卵石上还长着墨绿色的青苔,连猿猴见了都会发愁,我一介书生,平时又不爱体育锻炼,才往下爬了十来米,便腿酸手疼,快支持不住了。最要命的是,两只蛇雕根本不理解我这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替它们找寻掉下树去的宝贝幼雕,还以为我是带着这对鹩哥想逃跑呢,在我头顶盘旋着啸叫着伺机朝我进攻。有一次,我一把误抓住一根带刺的荆棘,右手掌被刺进三根半寸长的毒刺,正左手抱住一棵小树用牙齿咬拔右手掌的毒刺呢,帅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