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来跳去的女人-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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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脉脉的眼光瞧着她。
“大概是纳扎雷奇忘了,”她说。“然而现在补救还不算迟。”
她忽然想起昨天那一千五百个卢布如今放在她卧室里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就把那笔讨厌的钱拿来,送给律师,他带着懒洋洋的风雅姿态把钱塞进上衣口袋里,于是这件事就过去了,显得挺美满,挺自然。象这样突然提起节礼,而且收下一千五 ,那是与律师的身份相称的。
“ Merci,”他说着,吻她的手指头。
克雷林走进来,脸上带着睡意,显得挺舒服,然而勋章 不再戴在胸前了。
他和雷塞维奇又坐了一忽儿,各自喝下一杯茶,就起身告辞。安娜·阿基莫芙娜有点心慌。……她完全忘了克雷林在哪儿工作,该不该给他钱,如果该给的话,那么是应该现在给呢,还是装在信封里,派人送去。
“他在哪儿工作?”她小声问雷塞维奇。
“鬼才知道,”律师嘟哝一句,打了个呵欠。
她寻思:克雷林以前常到她伯父和她父亲家里来,而且尊敬他们,那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大概他在用他们的钱做好事,在一 个什么慈善机关里工作吧。她到分别的时候,就往他手里塞了三百个卢布,他呢,仿佛大吃一惊,睁着死鱼般的眼睛瞧了她一忽儿,不过后来好象明白过来了,就说:“可是,尊敬的安娜·阿基莫芙娜,至于收条,您最早也要到新年才能收到了。”
雷塞维奇在米宪卡给他穿皮大衣的时候已经浑身发软,懒得动弹,身子摇摇晃晃了。他走下楼去,样子十分衰弱;看来,只要他一坐上雪橇,马上就会睡熟。
“阁下,”他在楼梯上站住,懒洋洋地对克雷林说,“不知您体验过这样一种感觉没有?好象有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把您往长里拉,您就给拉得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根极细的游丝。这种变化主观上表现为一种特别的、没法跟任何东西相比的色情感觉。”
安娜站在楼上,看见他们两人各自给米宪卡一张钞票。
“不要忘了我!再见!”她对他们叫道,跑回自己的寝室去了。
她赶快脱掉那件已经惹得她讨厌的连衣裙,穿上宽大的长袍,跑下楼去。她一面跑,一面笑,还顿着脚,象个顽皮的孩子。她渴望顽皮地闹一阵。
【注释】
①勒孔特·德·李勒(1818—1894),法国诗人,宣扬“为艺术而艺术”的帕尔纳斯派的领袖。
②当时意大利的一个女演员。
③法语:世纪末。
④一种麻醉剂,服用此剂能导致嗜毒成瘾。
⑤法国作家雨果所著的小说《笑面人》中的两个人物,女的是一位美丽的公爵小姐,男的却是个脸面畸形的丑角。
⑥北非等地沙漠区的干热风,常伴随着沙暴。
⑦柏拉图式的爱情指精神恋爱。
四、傍晚
穿着肥大的印花布罩衫的姑母、瓦尔瓦鲁希卡和另外两个老太婆,正坐在饭厅里吃晚饭。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 大块腌牛肉、一块火腿和各种腌小菜。那块腌牛肉很肥,看样子很好吃,冒出一股热气,升腾到天花板上。楼下是不喝葡萄酒的,可是另一方面却有很多种白酒和果子露酒。厨娘阿加芙尤希卡又白又胖,吃得饱饱的,站在门口,两条胳膊交叉着,正在跟那两个老太婆讲话。端茶和收盘子的是楼下的玛霸,一个黑发的姑娘,头发上系着大红的丝带。两个老太婆从早晨起就吃饱了,临吃晚饭的一个钟头以前还喝过茶,吃过加奶油的甜馅饼,因此现在吃得很勉强,仿佛在尽义务似的。
“哎呀,可不得了!”姑母看见安娜·阿基莫芙娜忽然跑进饭厅,挨着桌子,在她身旁一把椅子上坐下,就惊叫道。
“你把我吓坏了!”
每逢安娜·阿基莫芙娜心绪好,玩玩闹闹,家里的人就都高兴,这种情况每次都使人想到老头子已经死掉,老太婆在这所房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权柄,人人都可以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用不着害怕受到严厉处罚了。只有那两个陌生老太婆斜眼看着安娜·阿基莫芙娜,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因为她唱起歌来了,而在饭桌旁边唱歌是罪过。
“我们的女主人,美人儿,五彩画!”阿加芙尤希卡肉麻地数落起来。“我们的珍贵的钻石!……那么多人,今天来参拜我们公主的人那么多,主啊,真了不得!又有将军,又有军官,又有老爷。……我一直瞧着窗外,数那些客人,数啊数的,到后来数不清楚,只好算了。”
“按我的看法,这些混蛋,他们还是根本不来的好!”姑母说。她忧虑地瞧着她的侄女,补了一句:“他们光是糟蹋我这可怜的孤女的光阴罢了。”
安娜·阿基莫芙娜饿了,因为她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过。她们给她斟了一点很苦的露酒,她喝下去,吃了块加芥末的腌牛肉,觉得非常可口。随后楼下的玛霞端来火鸡、渍苹果和醋栗。这也好吃。只有一件事不愉快:瓷砖面的火炉不住地冒着热气,弄得空气发闷,大家的脸热得发烧。……晚饭后,仆人拿掉桌布,端来几碟薄荷蜜糖饼干、核桃、葡萄干。
“你也坐下,……干吗站在那儿?”姑母对厨娘说。
阿加芙尤希卡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玛霞也在她面前放一个酒杯,于是,安娜·阿基莫芙娜觉得,阿加芙尤希卡的白脖子象那个火炉似的,也在冒热气。大家纷纷议论:如今出嫁变得困难了,从前男人即使不贪图美色,至少也贪图钱财,可是现在谁也弄不清楚他们需要什么。从前,只有驼背和瘸腿的姑娘才嫁不出去,现在呢,连相貌俊俏的和家里有钱的也没有人要。姑母把这种现象说成是道德败坏,说人们不敬畏上帝了;不过她忽然想起她的哥哥伊凡·伊凡内奇和瓦尔瓦鲁希卡,这两个人都过着信神的生活,敬畏上帝,可是他俩仍旧私下里生下孩子,送到育婴堂去。她发觉不对头,就改换话题,讲起以前她有过一个求婚者,是个工人,她很爱他,可是她的哥哥硬逼她嫁给一个丧偶的画圣像的匠人,谢天谢地,过了两年这个人总算死了。楼下的玛霞也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带着鬼鬼祟祟的神情说,这个星期每天早晨都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院子里出现,这人留着黑唇髭,穿一件镶着羔皮领子的大衣,他一走进院子,就对着这所大房子的窗户看一阵,然后往前走,到厂房那边去了;这个男人挺不错,身材魁梧……听了这些话,安娜·阿基莫芙娜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想要出嫁了,这种愿望十分强烈,到了难忍难熬的地步,她觉得她情愿减少一半寿命,交出全部财产,只求她心里知道,楼上有一个人对她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亲近,知道他热烈地爱她,依恋她。她一想到这种美妙的、不是用言语所能表达的亲密,她的心灵就波动起来,而健康和青春的本能就来诱惑她,诳骗她说,真正富有诗意的生活还没有来临,还在前面;她呢,听信了,就往椅背上一靠(这样一来她的头发就披散了),笑了起来,别人看见她笑,就也笑起来。这种无端的笑声在这个饭厅里久久不散。
仆人来通报,说“步行虫”到此地来过夜。她是个朝山拜神的女人,名叫巴霞,或者斯皮利多诺芙娜,生得又小又瘦,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穿一身黑衣服,头上戴着白头巾,目光锐利,鼻子尖尖的,下巴也尖,她的眼睛狡猾阴险,看起人来现出什么都能看透的神情。她的嘴唇缩成心的形状。由于她阴险和对人的敌意,在商人家庭里,人们就管她叫“步行虫”①。
她走进饭厅,对谁也不看一眼,径直往圣像走去,用女中音唱起《你的圣诞节》,然后唱《今天圣母》,又唱《基督降生》,过后才回转身来,用她那锐利的目光向大家望了一下。
“过节好!”她说着,吻安娜·阿基莫芙娜的肩膀。“我费了很大的劲,费了很大的劲,才算走到你们这儿,我的恩人。”
然后她吻姑母的肩膀,说:“我今天早晨就动身上你们这儿来了,可是半路上我到几个好心人家去歇了歇。‘再坐一忽儿,坐一忽儿吧,斯皮利多诺芙娜。’我呢,糊里糊涂,没有留意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由于她不吃肉食,仆人就给她端来鱼子和鲑鱼。她一面吃,一面皱起眉头打量大家,喝下三杯白酒。她吃饱了以后祷告上帝,然后在安娜·阿基莫芙娜跟前跪下。
如同去年和前年一样,她们开始玩“国王”②。所有的仆人,楼上楼下的都在内,围在房门口,看她们玩牌。安娜·阿基莫芙娜好象看见在男男女女的一群人当中有两次闪过米宪卡的身影,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头一个做国王的是“步行虫”,安娜·阿基莫芙娜却当了兵,向她进贡,后来姑母做了国王,而安娜·阿基莫芙娜当农民或者“狗崽子”,招得大家直乐;阿加芙尤希卡却做了王子,高兴得脸都臊红了。桌子的另一头也搞起一个牌局,打牌的有两个玛霞,有瓦尔瓦鲁希卡,还有女缝工玛尔法·彼得罗芙娜,她是特意为玩“国王”而被人叫醒的,因而脸上带着睡意,老大的不高兴。
玩牌的时候大家谈起男人,讲到如今要嫁给一个好人是多么困难,又谈起哪种人的日子好过些,老姑娘呢,还是寡妇?
“你是个漂亮、健壮的姑娘,”步行虫对安娜·阿基莫芙娜说。“可是,小姐,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你为了谁守着不出嫁。”
“如果没有人要我,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许你起誓要永远做姑娘吧?”步行虫接着说,仿佛没听见答话。“嗯,这也是好事,就做一辈子姑娘吧。……做一 辈子姑娘吧,”她反复说,专心地、狡猾地瞧着自己的牌。
“嗯,亲爱的,要做就做吧,……是啊。……不过处女,那些圣处女,也是各不相同的,”她说,叹了口气,把国王打出去了。“嗯,各不相同,小姐!有的人确实保持贞洁,跟修女一 样,规规矩矩,要是这样的人偶尔犯了罪,她呀,这个可怜的人儿,就会难过得要命,责备这样的人是罪过的。不过另外还有一种处女,成天价穿着黑衣服,而且悄悄给自己缝好了寿衣,而背地里却跟有钱的老头子勾搭。真的,我的小金丝雀儿。有的坏女人使出妖法,把老头子降伏住,我亲爱的,把老头子降伏住,弄得他晕头转向,晕头转向,等到她拿足他的钱财和彩票,她就索性使出妖法来把他弄死完事。”
对这些暗讽,瓦尔瓦鲁希卡光是叹口气,看一下圣像,算是回答。她的脸上现出基督徒的温顺神情。
“我就认识这么一个老姑娘,她是我的死对头,”步行虫接着说,得意洋洋地扫大家一眼。“她呀,这个女魔鬼,也老是叹气,瞧圣像。后来她把一个老头子降伏住了,要是你去找她,她就给你一块面包,吩咐你跪在地下,她自己唱起来:‘你生了孩子,可是仍旧保持着童贞③……’到了节日,她才给你一块面包吃,至于平时,她会骂你一顿。好,现在啊,我却要拿她开心了!由着我的性儿拿她开心了,我的小钻石!”
瓦尔瓦鲁希卡又看一眼圣像,在胸前画个十字。
“是啊,谁也不要我,斯皮利多诺芙娜,”安娜·阿基莫芙娜说,想换一下话题。“这有什么办法呢?”
“这怪你自己,小姐。你老是等待那种贵族出身、受过教育的,其实你该嫁给一个跟你同样身分的商人才是。”
“商人可不要!”姑母说,着急起来。“保佑吧,圣母!贵族固然会把你的钱一古脑儿花光,不过另一方面,他总还会疼你,我的小傻瓜。商人却立下很严的家规,弄得你就是在自己家里也休想安生。你有心跟他亲热一下,他却只顾剪他的息票,数他的钱。你坐下来跟他一块儿吃饭,他就数落你吃了他的面包,其实你吃的是你自己的,这乡巴佬!……你还是嫁给贵族吧。”
大家一齐讲起来,嘁嘁喳喳,互相打岔。姑母用一把夹核桃的钳子敲着桌子,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商人可不行!不行!你要是把个商人弄到家里来,那我就去养老院!”
“嘘,……安静点!”步行虫叫道。等到大家静下来,她就眯细一只眼睛,说:“你猜怎么着,安努希卡④,我的燕子?
你用不着象大家那样真正嫁人。你是个有钱的、自由自在的人,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孩子,做个老姑娘也还是显得不合适。你要知道,我可以给你找个不中用的、傻头傻脑的男人,你呢,装个样子跟他成亲,然后你就自管去找乐子,俊姑娘!嗯,你不妨塞给你丈夫五千或者一万,叫他从哪儿来的还回到哪儿去,你呢,待在家里当家作主,想爱谁就爱谁,谁也管不着你。到那时候你自管去爱你那些贵族出身、受过教育的好了。嘿,那简直不是生活,而是成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