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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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着急,慢慢吃。我去告诉你们的算术老师。你吃完了再去上课。”老师夹着讲义,到其他班上课去了。
一天中午,老师安排我们四个同学,值日做卫生。卫生做完到家,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当我的一条腿刚刚跨进高高的木门槛,舅母急匆匆地从伙房赶出来,当胸给我一掌。我跌出门外,后脑勺狠狠地磕在水泥台阶上,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我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玉英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离开织布机,出门扶我。她用掌心揉搓我的后脑勺,嘴里嘀咕着:
“孩子嘛!总会贪玩的。也不要下手这么狠哪!”
舅母仍然余怒未息,大声嚷嚷:
“你这个懒虫,吃大猪料、叫猪仔声的死孩子。你想偷懒不干活。全街的学生都回家了,只有你到十二点才回来。说,这半个小时都上哪儿撒野去了?不许吃午饭,快给我干活。”
玉英姆扶着我,又揉搓我的痛处,看看出血了,到公婆龛的香炉里取了一些炉灰敷上,纵然止住了血,但是疼痛依然没有停止。玉英姆从我肩上取下书包,把我带进伙房,在饭甑里打了一碗饭,打开饭桌上的菜罩,让我坐下,拍拍我的肩膀,说:“快吃吧,吃完了就去干活,以后别再贪玩了。”连玉英姆都认为我是贪玩了,这冤案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我刚刚在饭桌前坐下,饭碗还没端起来,舅母又一个箭步地冲进来。她抢过饭碗就往饭甑里倒,推进筷子和菜,盖上菜罩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
“别吃了,快干活!想偷懒就别想吃饭。下午也不用去上学了!”
这时候我头晕晕地真想睡觉。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已经到了夜晚,满天星星就在眼前闪烁。我实在支持不住了,一支胳膊横在饭桌上,头就昏昏沉沉地伏了下来。舅母依然不依不饶,把我拉起来。玉英姆进来扶我,劝慰我:
“好啦,好啦,外甥,你先去纺纱吧!”她又躬身弯腰,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等你妗子上楼午休睡着了,咱们再去吃饭,好吗?”
玉英姆急巴巴地盼着舅母早一点上楼。到了下午一点多钟,舅母终于午休去了。玉英姆拉着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伙房(因为舅母的房间就在头顶上),她打了一碗饭,让我吃了去上学。
期中考试后的几天,我拿着成绩单回来,按舅母的吩咐,将成绩单交给她。舅母不识字,拿着我的成绩单,问女工玉英姆。玉英姆看了看:语文95分、算术98分,常识的分数栏里斜划了一根红线,再看看名次栏里,写着“不列名”。她感到奇怪,口里自言自语:“不列名,不列名……”
“不列名是什么意思?”舅母问。
“我也不清楚。”玉英姆识字有限,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舅母看看问不出什么,就拿起成绩单,去问邻居叔叔。这一天舅父不在家,否则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周折。
邻居叔叔看着成绩单,犹豫了半天,嘴里琢磨着:“不列名,不列名,不列名其实就是没有名嘛!”
舅母总算找到了突破口,找到了出气的理由。她一只手揪住我的右耳,将我一路拖到横街巷的依栋堂舅父家那里。我只能伸长脖子,顺着她的手势,一路跟出去。舅母一路拽着我,一路吆喝:
“你们看看,大家看看哪!都说我们做娘舅、阿妗的狠心,不让外甥上学读书。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舅母另一只手扬着我的成绩单,“我们送他去上学,考了个‘没有名’出来啦!大家看看,大家看看哪!”
近邻的婶子、大妈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表达她们的困惑:
“不会吧?这孩子每次考试的名次都在前面的呀!”
“谁说不是呢,第7名都没考过。”
“不是有一科没考吗?”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对呀,让我们看看成绩单。”一个年轻的、怀抱孩子的大嫂靠近舅母,从舅母手里抓过成绩单,好像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似的,说:
“大家看,大家看看,这不是缺着一科常识没考吗?”
“是呀,缺了一科怎么平均呀,这平均分一栏里面不是空着吗!”有人借机附和。
这时舅母拉着我,刚从堂舅父家返回。近邻们发出的疑问,舅母有点骑虎难下。她急忙放开揪我耳朵的手,问我:
“常识科你怎么没去考啊?”
“不是你说工夫紧,没让我上学吗?”
“哪一天?”
“就是你让我在家纺纱的那一天,正好考常识呀。”
“你为什么不早说?”
“表妹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一天是考试。”
“咳,你这个死孩子。你让我怎么丢得起这个脸面噢!”舅母一半埋怨、一半自责地说。
4
一台织布机,年景又不好,生活难以维持下去。夫妻俩经常为一点小事争争吵吵。舅母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时常听到她大声地埋怨舅父:
“我19岁出嫁到你吴家,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真冤哪!当初我父亲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穷小子噢!”
每当这个时候,舅父就到楼上他们的房间里,哎声叹气,连连自责:
“是我没用,是我饭桶,都是我不好,”说到伤感处,他就举起已经开裂、用来绞纱的毛竹管子,对着自己的脑袋,啪啪地敲打。竹管发出沙哑的响声,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概是舅母不忍心舅父就这样被破竹管敲死,吵闹声渐渐止息了。我在楼下纺纱,吱呀呀的纺车木轴磨擦的声音,成了他们夫妻感情插曲伴奏的和声。
舅父跟舅母的娘家借了一些本钱,到温州去做生意。据说那里的皮蛋很便宜,一角钱可以收购四五个。运到福州来,一个可以卖到八分钱。除去盘缠、运费,还有二三成的赚头。舅父去了一个多月,来信说是就要回家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想必吴老板赚了大钱,苦景不再了。
在舅父还未到家之前,家里来了一位年轻姑娘,问清了谁是老板娘之后,见到舅母的面就喊“大姐”。舅母被她叫得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舅母听不懂温州腔的普通话,只好请玉英姆做翻译。玉英姆虽然也不太懂,两代人指手画脚的沟通了半天,总算有了一些眉目。情况大体是这样的:
这姑娘今年十六岁,没有父母。舅父在温州旅社结识的。舅父在外面做生意,西装革履,虽然快要四十岁了,依然风度翩翩。姑娘在帮忙生意中已然委身于他,做成了露水夫妻。舅父年轻时也做过中亭街吴氏棉麻行的公子。现在只不过是时运不济,要不然娶她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如今这女子虽不是十分姿色,却比发妻滋润得多,毕竟她只有他们一半的年龄呀!
小姑娘自己愿意做小,舅父就把她带回福州来了。舅父自己先躲在旅社里,让大胆的小妾先回家作个“火力侦察”。要是舅母不怎么反对,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凯旋回府了。
看着、听着玉英姆和姑娘谈了好一阵子,终于不谈了。舅母急忙过来问:
“玉英姐,到底怎么回事?”
“噢,是老板认识的一位朋友,做生意的。”玉英姆含糊其词地答道。
“不会是死老头子娶来的小老婆吧?”
舅母的猜测自然没有错。这是已婚女人聪慧的本性。但她毕竟听不懂普通话,心里又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给这娘们儿一个下马威,还是必要的。她抢过姑娘手里的小藤箱,摔出大门外,对着门外围观的人群,大声说:
“别做梦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我们吴家不会收留你的。快去告诉我家那个死鬼,叫他快快回来。老娘要找他算帐,晚了,就别想进门!”
玉英姆望望门外围观的人群,推出矮门,对大家说:
“快去,快去,有什么好看的?”她伸手带进矮门。还有好事的人,从当中那扇雕花栅栏的空隙往里窥视。想看看、听听事情发展的经过和结局。
玉英姆拉着姑娘细嫩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姑娘,你年纪轻轻,还是另寻婆家吧!吴老板拉家带口的,已经是一大家子了。再说家境也不好,你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好处的。还是走吧!”
姑娘点点头,玉英姆拉开门,拾起撒在地上的三两件衣物,交给她。姑娘也没要回小藤箱,向玉英姆道了谢,径直向着十橺角的方向,走了。
说实话,十六岁的姑娘只是嫩了点,要和舅母年轻时相比,还稍逊一筹。十几年的风霜雪雨,多俊的小姑娘也会熬成黄脸婆。舅母便是其中的一个。
当天下午,舅父西装革履闪亮登场了。舅母象一头被人侵占了领地的雄狮,直冲大门口,将舅父推出门外。
“好你个吴老板!我娘家借钱给你,就是让你去游山玩水,风流快活?你撇开我们母子,要返老还童做神仙了?没门!门儿都没有!你给我滚,滚!从此不要回来。那小娘们儿在旅馆里等着你呢!去吧,去吧!”舅母说着就要掩门。舅父知道事态闹大了,拿出看家本领嘻笑着,一边使劲顶住门不让掩上;一边侧身往里挤,挤进门再说。
舅母掩门的手一软,骂一句:“你这煮熟的狗头!”放开手,匆匆上了楼,将房间的门关上。
舅父进了伙房,拿起绞纱的破竹管,随舅母上楼。他推不开门,就伸手从窗洞进去拉门闩。他走到床边,一边敲自己的脑袋,一边骂自己:
“我浑蛋,我下流,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把竹管交给你,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无怨无悔。哪!竹管给你。”接着是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后来就“雨过天晴”了。只是苦了那个举目无亲的小姑娘,从浙江温州,几千里路程,只身来到福州。没有人收留,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5
这一天的上午,课间操后,同学们在礼堂集合。前台摆着一块黑板,上面抄写着一首《队旗歌》,由音乐老师教唱。我那时还不是中国少年儿童队队员,也一起跟着唱。歌词是这样的:
我们的旗帜火一样红,
星星和火把指明前程,
和平的风吹动了旗帜,
招呼我们走向幸福的人生。
我们手牵着手,
我们肩并着肩,
我们向前,
我们向前,
我们向前!
永远跟着毛泽东。
永远跟着毛泽东!
快乐的歌声响彻天空,
红领巾在胸前飘动,
准备着,准备,时刻准备,
做一个建设祖国的先锋。
我们手牵着手,
我们肩并着肩,
我们向前,
我们向前,
我们向前!
永远跟着毛泽东。
永远跟着毛泽东!
歌曲教完之后,由校长和教导主任讲话。讲话指出:美帝国主义趁着我们国家刚刚建立,疯狂发动了侵略朝鲜、染指中国的战争。并且武装日本、霸占台湾,企图破坏我们百姓的安定生活,扼杀新中国。我们坚决不能答应。
现在,我们要为世界和平、反对战争,保卫祖国的安全和社会主义建设而奋斗。大家顺序排队,踊跃主动签名。为世界争取和平的人民增加一份勇气和信心。接着,学生们按班级顺序;分批到讲台前,在和平签名书上签上自己庄严的一名。
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右手无名指与小指之间生了一个疔,慢慢流脓溃烂成一个洞。家里没钱给我医治。我不但坚持上学,还要坚持纺纱。一直到右手不能动弹,才停止纺纱。许校长替我向防疫站申请,开了证明,让我每天到街道医疗站去免费医治、换药。大约有半个多月,才完全痊愈。这其间,我右臂吊在三角带里,吃饭靠左手用汤匙入口。暑假的时候,校长又介绍我到防疫站去,参加消毒工作。阿姨、叔叔将药罐装好药,打足气,然后帮我背在背上。到了居民家里,我只要打开开关,对准明沟、隐蔽处,喷药就行了。这样一天下来,干六、七个小时,可得八角钱。那一年暑假,我干了十几天,收入了十来元,都交给了舅母。
到了四年级下学期,有一天,许校长找个同学,把我叫到她的寝室兼办公室去。我来到她的房间,家具很简单,主要是墙壁上的十字架和耶稣基督的画像十分突出。听同学说,她终身不嫁,将父亲的资助和自己的积蓄,买了这块地,建了学校,投身教育事业。她没有孩子,将三百多学生当作自己的儿女。四十年如一日,矢志不渝。
许校长尖尖的鼻子,高高瘦瘦的身材,看见孩子就喜欢抚摸他们的头。
许校长把我叫到她跟前,象祖母关爱孙子一样地抚摸我的头,说:
“显欠仔①,显欠仔,我这里有一张市政府的批条,你拿回去交给你舅母。凭条可以到市政府领取四万元的困难补助金。”许校长将批条交给我,再三嘱咐“小心收好,别弄丢了,回去立即交给你舅母。”
我中午回家,立即将条子交给舅母。舅母拿着条子问玉英姆,毕竟她能识几个字。舅母向邻居打听了去市政府的路途,第二天就领我去鼓西路。
第二天清晨,舅母和我步行进城。当时福州城区较小,南门兜到鼓楼之间算是城区;南门兜以南至大桥,称为南台;大桥再以南叫仓山。
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市政府门口,向守卫的解放军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