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水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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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卑……卑鄙……”她咬牙切齿,第一个念头就是被他下了蒙汗药,但无奈此时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兀自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撑起一双千斤重的眼皮死瞪着他。
龙似涛没管她面目狰狞,径自将手掌按在她胸口,开始查探她的伤势。“咦?原来你的掌伤比剑伤还重,而且这一掌……”他皱起眉头,眼角透出些许疑惑,却又没说出来。
她已没有气力再说话,但眼中透出强烈的愤恨神色,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受伤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在下现在要带姑娘到那边的小屋休息,免得大家到最后都着凉了。”他暗叹口气,将放在她胸口的大手收回。想来她是把自己当成下药骗色的登徒子了,不过现下救人重要,也就先让她误会下去吧。
他给的伤药的的确确是治伤灵药,只不过里头加了点安定心神的成分,换句话说,也就是吃了就会想睡觉,效果对伤重的人尤甚。
他打横将她抱起,没忘了帮她把掉在地上的弯刀捡起,歉然道:“情非得已,还请姑娘原谅。”
她气喘吁吁,胸前的鲜血染得他白衣绛红点点,双眼终于不受控制的闭上,但眉间犹然打着像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龙似涛带着些许醉意,两眼瞅着她紧拧的双眉,毫不避嫌地抱着她摇摇晃晃的往桥边驿站走去。
“希望你伤好了别怪我吧。”他不禁对着紧闭双眼的她低语,两道剑眉同样紧拢。
芦苇依旧随风细语,仿佛在低吟着眼前的一切,而龙似涛心里想的却是她明天一早醒来的反应。
是不解?恼怒?还是直接拔刀相向?
他真的真的非常好奇。
凌晨,乍暖还寒时分,天际翻出鱼肚白。
丝丝清风从门缝透入,虽不致刺骨,但足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莫晓湘眨了眨酸涩的眼皮,胸口微微抽痛的感觉让她不禁皱起眉头,虚软无力的睁开眼来。
从小养成的警戒心,盖过了伤重的疲弱感,她右手习惯的摸摸侧边,提起随身弯刀,才发现昨天晚上迷昏她的人根本就不在这儿。
她四下张望,发现四周破落凌乱,显然是久无人居的废屋,屋外隐约传来流水声,看来这废屋就是昨天那人口口声声说的驿站。
四周除了些缺手断脚的家具和几个破瓶烂罐外,就只有个小包袱躺在一角,别无其它。
莫晓湘闷声咳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掩面的布巾仍好好的挂在脸上,便顺手把它揭下,心中不禁猜测起那人的身份。
她应该从没见过他才对。
一身白衣、以折扇为武器,江湖中这类的公子哥儿不少,就是想不起一个像他一般爱咬文嚼字却又举止端正的人。
举止端正?她心中打了个突,怎么自己会用这词来形容一个半路拦截又强逼她吃下蒙汗药的人?
想到这儿,她脑里又浮现起那人既担忧又无奈的神色。那样的神情,她只有童年时在师父脸上看过。
那是拿她的倔强没法儿的神情,但又怎会出现在一个想陷害她的人身上?
她皱眉,决定先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抛诸脑后,开始盘膝运功,查探自己的伤势。
等真气运转一周天,莫晓湘睁眼吐出口瘀血,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血气流转也不如昨晚的不顺。
“是他给的药吗?”她禁不住低问自己,然后伸手探向胸前伤处。
半敞的衣襟掩着她的伤口,腰带在她的左腰侧缠成个大结,显然是匆忙中系上的;而伤口不仅血流不再,还敷上一层薄薄的药,被一圈圈布条包的好好的。
莫晓湘心中既疑惑又讶异,腰带应是他解开又绑上的,胸前的伤口也应是他包扎的,而那人在不顾男女之嫌做了这些事后,居然没有顺手揭开自己的面罩,难道他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真是奇怪的人啊,她想。
莫晓湘将衣襟又拉开了些,解开布带,开始替自己清理伤口,心中忍不住暗暗思量,他的包袱还在,人应该没有走远,看来自己可能真错怪他了。
正当莫晓湘沉吟之时,一道如人声般的微鸣穿门而入,清越而悠远,就像要颤动人心弦般强烈。
莫晓湘不禁停手抬头,猜测着声音的来源,最后眼光射向破落蒙尘的窗边。
隐于山边的朝阳,早巳破雾而出,桥下若断若续的小溪随之泛起波光粼粼,太阳柔和的光芒温暖地射进小屋,驱走不少春晨寒意。
她环目四巡,最后终于定在溪边的素白身影上,心想他应该就是昨晚救自己一命的白衣男子。
龙似涛发臀微倾,白衣背后沾了些许泥尘,不过整个人逸气依然,而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树叶上,并没留意到一旁有人窥视。
他坐在河滩上,嘴唇对着叶子的边缘嘘吹,清越嘹亮的鸣声抑扬顿挫,不成曲调却别有韵致,直勾起人内心对大自然的渴望。
莫晓湘从没想过一片叶子也能发出如此高低起伏的声音,一时竟看的回不过神来,只能注视箸他的背影不放。
不到半刻钟,一个悠长的乐音终于消逝在他唇下,四周顿时一片静谧,只有余韵无穷回荡在空气里。
正当莫晓湘犹未回神之际,木门突然呀一声被打开,露出一颗瞪大双眼的头来,对着衣衫不整的莫晓湘。
来者当然是龙似涛,而莫晓湘也立即侧身掩起衣领,掩住大半外泄春光。
龙似涛风也似的转过身去,右手掏出折扇故做随意的扇着,其实脸早已红到耳根,嘴边则是颇为尴尬的道:“我先出去好了,姑娘有事再唤我进来吧。”
莫晓湘好整以暇的绑回布带整好衣襟,叫住举步欲离的他。“不必了,你进来吧。”
龙似涛十分听话的转身,而莫晓湘也毫不客气的正眼打量这“救命恩人”。
龙似涛手忙脚乱的收起折扇,显然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她的真面目,竟有点慌张的道:“昨晚情况特殊,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莫晓湘挑眉,轻咳了声。想起他昨晚替她脱衣换药,双颊红晕一现则隐,想问他为什么没揭下自己的面罩,但还是忍了下来。
“是我多有得罪。”她道,虽称不上是亲切,但语气已不复当初的冷凝。
龙似涛显然也是想起一样的事,神色不免有点尴尬,不过仍是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姑娘别这么说,我昨晚让你服的确是伤药,只是加了点安定心神的成分,才让你误会了。”
他不自觉搔头,先前在外的飘逸潇洒全飞到九霄云外。
“啊,对了。”他不待她回话,拍拍额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来递给她道:“这是我给你敷的伤药,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来了。”
她有点僵硬的朝他点头,算是道谢,眼神不自在的转向它处。
龙似涛对她的不自在不以为意,只是含笑坐下。而莫晓湘却拢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会吹树叶吗?”龙似涛悄悄观察她略嫌苍白的清丽面容,率先打破沉默。
“吹树叶?”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惹得她背脊动了动,只能呐呐地重复他的问题。
“就是我刚刚在溪边吹来玩的。”他顿了顿,指尖把玩起手中的叶片。“你应该有听到吧?”
“嗯。”她点头,眼光转向他手中那片看来平平无奇的树叶。
“我吹的不好,”龙似涛笑开来道。“吵醒你了吗?”
“你吹得很好,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吹树叶。”
他轻笑偏首,将叶子置于掌心,递到她面前,细心解释道:“吹树叶和吹箫的原理相似,都是以下巴盖住管口留下吹嘴处的缺口,气则是半内半外吹人,你有试过吗?”
她有些愕然,盯着他手中的树叶缓缓摇头,自己从来对这些小玩意没有研究,倒是师妹莫飞云善于这些机关巧器,常以树叶竹笛吹出各种不同声音为暗号。
“要研究看看吗?”他将树叶递到她眼前,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
她倒也从善如流,捏起他掌心的树叶低头研究。龙似涛见状,便打蛇随棍上道:
“不是每片叶子都可拿来吹的,太厚的叶音色沉滞,太薄的叶吹不出声来,有时找整个时辰都找不到一片适合的。”
莫晓湘从来不知道一片树叶也有这么大学问,抬头对他一笑,珍而重之将叶片还给了他,道:“那你得好好收着了。”
龙似涛没想到她居然会和他说笑,愣了一愣,也就如她之意,将叶片揣进怀里“好好收藏”。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男的若有所思、女的心事重重,但同样的任由和煦的清风越过窗门拂到面上。
莫晓湘的几绺发丝,因风随着绛红衣袂微微飞扬,配上她漆黑悠远的眼波,份外让人有种弱质纤纤的感觉。
龙似涛以一种纯粹欣赏的目光望着她,亦察觉她不寻常的改变,迥异于昨夜的冷漠无情。
似乎是注意到他过于直接的注目,她略略偏首,视线顿时恢复往常的淡漠,对上他轻道:“你在看什么?”
龙似涛被她一句抢白说的俊脸微红,连忙移开目光,转向摇摇欲坠的窗门,扯开话题:“外面风大,我去把窗子关起来。”
天知道他是为她的注目而心虚,而他从来没试过这样不济的避开女子的目光,几乎是回到十来岁毛头小子初见心上人的样子。
他伸手关窗,想不到腐朽不堪的窗门,经他这么一碰,居然整扇脱落,摔成根根木条散落在地,让龙似涛想把它捡起来再嵌回去都不成。
清风想当然尔由宽敞的窗口灌进,漫天扬起的灰尘呛得他是连连挥手掩鼻、一筹莫展。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莫晓湘唇边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只是依旧安然自若,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这回倒真是门户大开了。”龙似涛叹道,皱眉环顾四周,想找个东西堵住窗门,最后终于在角落瞄到个缺角酒坛,便一手一脚将它稳稳的捧到窗台上,塞满通风的大窗口。
“这就得了。”他颇为自得的拍去掌中灰尘,旁若无人的又开始吟道:“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攉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
莫晓湘盯着龙似涛颇为自得的样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个破瓮也能吟出一串诗文来。而后者似乎对自己的妙计十分满意,转身洋洋得意的对她道:
“这样风不就吹不进来了?”
莫晓湘不禁摇摇头,淡淡回道:“乡下地方还会用泥把瓮的上下密封,一方面当风,一方面还有示警的作用。”
“示警?”他不解反问,盘膝坐在她身边,像个学生般虚心下问。
“贼人如欲闯进屋内,得先打破酒坛,酒坛破碎的声音便会惊醒屋主。”这次换她耐心解释,听得他是连连点头。
“姑娘说的是啊!”他恍然大悟的叹道,转身又开始研究起酒坛,不住啧啧有声,点头称是。
莫晓湘浅浅一笑,没再说话,开始闭目调神。
龙似涛见她久无应声,回头一瞥见她刀削般的侧脸,张口欲出的话不禁吞了回去,好奇的双眼转而打量她平静而略带苍白的面容。
一阵静默后,龙似涛伸伸懒腰起身,体贴的道:“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头捡几根柴回来生火,这儿晚上不比白天,还是有点凉意的。”
莫晓湘睁目别首,想叫住推门离开的他,却发现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绽出一抹苦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起双唇。
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徒增烦恼。
她走的这条路,是一去不复返的啊……
屋中间的柴枝堆成一个小山,白衣已不再似雪的龙似涛,正蹲在地上,努力的用手中的火照子和火种生火,一旁的莫晓湘则是闭目养神,没空也没闲留意他在做什么。
直到像过了天长地久的时间,柴枝还是毫无动静时,她才缓缓睁开双目,对上不知所措的他。
“让我采吧。”莫晓湘起身,从心不甘、情不愿的龙似涛手上接过火焰及火种,没过多久,柴枝就燃起点点火星,进而烧起熊熊烈火。
龙似涛莫可奈何的盯着那堆火,没好气道:“我老是生不起火来。”
“这没什么好说的。”莫晓湘轻扯嘴角,手拿粗枝拨弄柴火,木柴顿时爆出几下霹啪爆裂声。
龙似涛还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解开角落包袱,拿出几块干粮递给莫晓湘道:“吃一点吧,否则伤好了也没力气。”
莫晓湘接过干粮,而龙似涛也管不得自己衣服脏不脏,就这么大刺刺的坐在地上,扭开水袋,用昨晚的酒杯,倒了一杯水给她,一杯给自己。
“可惜内伤忌酒,否则我们就这么对酒当歌,倒也美哉!”他没待她回话,便双手举杯,先干为敬。“在下以水代酒,为昨日的鲁莽道歉,也祝你早日康复。”
莫晓湘见他如此好兴致,也没拂他意,举杯与他相碰,然后浅酌一口,和着干粮下咽。
不过龙似涛此回却一反常态的没乘兴而歌,一双星眸只是默默欣赏着窗外澄黄的天色,干粮一块接一块,仿佛那是人间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