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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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来要挟他,却深知自己这位师伯的手段,从来都很多。
一颗心真的是被搅乱了,梁霄叹口气,果然越在意,便越混乱。他黯然牵过追风,再没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景杰轻唤,“梁霄……”
黄夫人拦住景杰,“小杰,他或许需要静一静,让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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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良坐在回廊下,阳光透过廊檐镂空的雕花,星星点点打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的家,可他只是觉得难过。
清浯递过一条浸水的汗巾,“少爷,擦把脸吧。”
莫良知道经过当日混战,自己一定狼狈的很,接过汗巾,在脸上胡乱擦拭几下,便索性将整条汗巾覆在面上,仰头靠在扶栏上。
清浯明白莫良的心思,自己虽然不善言辞,还是劝解道,“少爷,你离家这些日子,墨执和夫人一直很惦记你……”
话还没说完,莫良已经一把将汗巾扔到他脸上,清浯立刻噤声不语。莫良坐直身子,紧绷着一张脸,似乎要发作出来,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睛,挥挥手,“清浯,你先回房吧。”
清浯嘟囔道,“少爷……”
莫良白他一眼,“你是想让我送你一程么?”
清浯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把汗巾搭在扶栏上,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回廊。
莫良重又把汗巾覆在面上,将整个身子蜷缩进阴影里。
徐缓的脚步声传来,莫良心情烦躁,以为又有下人过来烦他,随手揭下汗巾向来人丢过去,却是赤鹤抬手接住。莫良看见是赤鹤,知他刚与盏七见过面,顿时起身,想要询问,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赤鹤仍是一贯的平静面容,衣袖轻扬,缓步走到廊下,来到莫良面前。
莫良终于忍不住,几乎喝问道,“你难道不恨吗?”
赤鹤凭栏坐下,残阳余晖映在身上,尽是淡然的味道。赤鹤只是轻声道,“恨什么?”
莫良站在赤鹤面前,直直看他,“我娘当年背弃你,不该恨吗?我爹几次三番想至你于死地,不该恨吗?还有我,我是背弃你陷害你之人的儿子,不该恨吗?”
赤鹤没有回答,目光掠过莫良,遥遥望着天际一抹红霞。
莫良心中激愤,继续大声道,“今日你几乎死在老家伙手上,你本可以挟持我自保,虽然他并不在乎我的死活,但就算为了面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向你下死手。”说着,一掌击向身边栏杆,震得木屑簌簌落下。
陡然爆发过后,莫良看着面前翩然掠过的素白梨花,看着赤鹤面上沉静的光影,声音逐渐低沉,“赤鹤叔叔,我不明白,为什么该恨我的人却诚心待我,而所谓的亲人却恨不能我死……”
赤鹤终于收回目光,凝视眼前黯然的少年。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莫良时,莫良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在盏七怀中嘤嘤啼哭,盏七的目光,是他不曾见过的安宁。
赤鹤伸手轻轻抚上莫良头顶,目光诚挚,“你父亲如何我不了解,想他也并非存心要伤害你,但你母亲,一定是关心你的。”
“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一直想,她也许有苦衷,也许是被逼迫,可是,怎么可能。”莫良唇角轻挑,冷冷道,“骗我服石柟,下重水寒,如果这些都是她对我的关心,我还真受不起。”
赤鹤心中也暗暗叹息,有些事,他一直近乎顽固地坚持,坚持到遍体鳞伤,可究竟是为了什么,竟连自己也说不清。莫良还只是个孩子,他所承受的,确实已经太多。他看着莫良的双眼,问道,“你恨他们?”
莫良眼圈微微红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话语中带着几丝苦涩,赤鹤道,“有些人,无论对你做过什么,都不要轻易恨,一旦恨了,也许就再也收不回。”
莫良冷笑,“被至亲的人伤害,难道还要我对着他们笑?”
赤鹤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
莫良打断他,“赤鹤叔叔,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难过。”
赤鹤知道,莫良虽然经常一副散漫皮赖的样子,心底却细腻而倔强,是一个会把隐痛独自深藏的孩子,心下不由生出几分疼惜,赤鹤又道,“以后经历的事多了,你会发现,还可以难过,也是一种幸福。”
莫良不解地看他。
赤鹤继续道,“会难过,就是还对别人有期待,有期待,就是还有你愿意相信的人。莫良,我希望你将来,不要不相信,也不要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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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七在内室换了一件衣服,一件素色的衣服。
她年少时偏爱素淡的颜色,曾着了如雪罗裙在霞光中起舞,如水临人,青涩的有如幻梦,她随手拔出髻上的发簪,泉水一样的长发倾然而下,青丝迤逦,温柔扫过那人的手指尖。经年而过,她犹记他少年时,目光温润,笑如春风。
后来,墨鹭送她霓裳,绛紫霓红丝绦曳地,她款款而来,芳泽逼人。墨鹭痴痴看着那不可方物的容颜,捉住她的手,“我愿为你万劫不复。”她不由笑了,那一刻,她终于了然,白裙轻舞,温润端方,早已于她自己手中,万劫不复。
盏七开门,一眼看见莫良。她微笑着在他脸上拧一把,“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莫良侧首避开她,淡淡地问,“你要去哪?”
盏七眉梢轻挑,反问,“你好像有话要跟为娘说?”
莫良道,“赤鹤叔叔在外面等你,他跟我说,你们要去知返山一趟。”
盏七的目光在莫良脸上扫过,伸手捏起他的下颌,“臭小子,大人的事你最好不要多嘴,小心你爹又教训你。”
莫良甩头挣脱盏七的手,冷冷道,“你带赤鹤叔叔去知返山做什么?”
“良儿,你以为我想害他?”盏七反倒笑起来,“你那赤鹤叔叔现在人在墨府,我若想杀他大可直接下手,又何必如此费周章。”
莫良道,“苍翼不是回来了吗,你们现在做事总要有些顾忌吧。”
盏七朱唇轻抿,俯身在莫良脸颊上亲一下,仿佛调笑道,“良儿,你这样想,为娘会难过。”说罢,不再理会莫良,轻敛衣裙,起身向外院走去。莫良没看见,盏七转过身后落寞的目光。
这许多年,盏七不曾让任何人窥到她的内心。她的悔恨和悲伤埋在心底,不见天日。她本想在白府密道将一切做个了断,可是事与愿违,她被陡然而至的刀剑拦在荷塘边。
她到底,只是被无常命运捉弄的一枚小小棋子,一次又一次,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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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门前,如烟翠柳,一人一骑。多年前,也是这样,梁霄曾在这里等待冰晶,这一回,他等的是苍翼。
梁霄静静站在白府门前的新柳下,新生的枝叶在阳光中烟雾般葱茏一片。他信手折下一支,脆嫩的枝条在手中缠缠绕绕,不多时,便编就一个草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苍翼,只有用茵茵教他的方式,首先让自己静下心来。
“梁霄……”景杰又是老远就开始叫他。
梁霄回头,看见景杰和莫良两个人正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
“我娘和赤鹤叔叔到知返山去了。”莫良首先开口。
“我们猜或许和茵茵失踪的事有关,”景杰补充道,“也许你该去看看。”
景杰话音刚落,梁霄已经翻身上马,风一样从他们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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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返山名为知返,却不知有多少人希望翻过这道关山屏障后便可以再也不回头。
上山的路多且乱,梁霄却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其中一条,他在追风背上轻拍,追风心领神会,如履平地般飞奔而去。山峦、树影和一丛丛斑斓野花迅捷后掠,很快,树影后便出现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听到马蹄声,前行的二人不由回头,赤鹤依然沉静,盏七笑意盈盈。
梁霄勒缰停在二人面前,目光寒凛,紧紧盯着盏七。
盏七却抬头向梁霄浅笑,“师兄。”
梁霄道,“你带走了茵茵?”
赤鹤抢先回道,“梁霄,盏七并没有恶意,这件事我稍后会向你解释。”
梁霄并不看赤鹤,继续向盏七道,“你将茵茵藏在勒马峰石室中?”
盏七并不回避梁霄的目光,直言道,“正是。”
梁霄不再多言,径自拨转马头,向勒马峰赶去。
马蹄声渐远,赤鹤侧首问道,“茵茵真的在那里?”
盏七嫣然一笑,“师兄总能拆穿我的谎话,与其骗他,倒不如骗你更容易些。”
赤鹤并不接她的话茬,却忽然问道,“你们为何变成这样?”
盏七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赤鹤苦笑一下,又道,“你和梁霄有多少年没讲过话了?”
盏七轻声道,“大概和你一样久。”
赤鹤摇摇头,“离水疫后不久,想是你们便在勒马峰石室中见过面,而且还聊了很多。”
盏七沉吟了一下,却还是微笑道,“你是想说你也可以拆穿我的谎话么?”
赤鹤不理会她的调笑,只是淡淡道,“十余年前梁霄忽然离开鹰翦不知所踪,我曾在圣域各处找过他,但始终没能查知他的音信,据此推断他已经离开圣域。现在想来,他大概就是那时中了碧落,黄夫人曾说过,梁霄最初是靠天地寒气来疗毒的,勒马峰孤高险峻,峰顶有终年积雪千年玄冰,正是最佳的疗伤之地。”
盏七逐渐敛去笑容,“我本来以为你会恨他一辈子。”
赤鹤话语中略带倦意,“他不肯说,至少你应该告诉我。”
盏七咬着唇,没有吭声。
赤鹤仍是缓步前行,面容却渐渐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十年前你得知梁霄是被颜渊陷害的,所以才不顾一切要杀颜渊,为……为程风师伯报仇,也为梁霄报仇。你们师兄妹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么。”
盏七低首,看小径上蔓开的野花,眼底现出莹润的光,她用力眨下去。
赤鹤继续道,“后来你查知梁霄在勒马峰,便找到他,告诉他大仇已报。在此之前,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陷害他的人究竟是谁,否则他一定早就去找颜渊拼个你死我活了。”
盏七默然跟随赤鹤的脚步,自那个逃婚的夜晚之后,她又一次觉得,站在他身边,安静地听他讲话,于她,都是无尽煎熬,虽然明明,深爱着他。
赤鹤的声音仍在无比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离水疫,圣主失踪,从头到尾,梁霄都不在场,但他却比我更加清楚真相,只能是你,原原本本据实相告。”
盏七顿足,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赤鹤轻声叹息,“我总是晚到一步……”
赤鹤话没有说完,盏七却明白。梁霄弑杀师门时,赤鹤来晚了,他只赶得及救下墨玉下的自己。离水疫时,他又来晚了,大水已经决堤而下,狂暴地吞噬了良田村庄无数,他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虽然那时她已经是别人妻子。
盏七轻声道,“我听说在白府密道,师兄揽下了所有罪名。”
赤鹤点头。
盏七忽然又笑了,目中却是刻意的漠然,“反正他已是将死之人,揽下也好,省得别人麻烦。”
赤鹤正色,“盏七!”
盏七兀自看向前方,声音却异常清冷,“这么多年了,赤执怎么活得还是那么天真。”
赤鹤看着盏七,目中隐含酸楚。她以前叫他赤鹤哥哥,现在叫他赤执,她以前是他身边最温柔体己的人,现在他们不过是无法回头的陌路人。
终于把目光移开,赤鹤道,“咱们快些走吧。”说着,已径自走到前面。
盏七看看前方清幽的小路,又看看赤鹤孤单的背影,微微敛了衣裙,随后跟上。
轻风起,几朵野花在盏七身前打着旋儿,一朵黄色小花落在她素白的衣袖上,盏七轻轻抬手挥落,黄色小花又兀自转了两圈,安静地落在尘埃里。
沿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