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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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侍中义宗忧心忡忡地担心,“张保皋大使强大的兵力为国中之最,天下无敌。万一大使对其女未封为王妃心存怨恨而起兵谋反,恐怕朝廷一时无法平定,国家上下势必又要卷入混战之中啊。”
侍中义宗之言正中要害,一针见血。群臣对此没有不惧怕的,只是无人敢坦言罢了。
如今三十年来,新罗局势首次平稳下来,若是此时张保皋再出兵反叛,国家存亡则危在旦夕,后果也定然不堪设想。
“那可如何是好?”
《三国史记》里描述当时群臣担忧的场面时写道:
朝廷恐遭张保皋举兵叛乱,又无法容忍其所作为,故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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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侍中义宗又说:“而另一方面,虽然张保皋为卑贱的海岛之人,却与王族联姻,并且先王陛下先后两度与其定下婚约,这又是天地间不可背信弃义而反悔的事情啊。”
正在此时。
缄口不语一直在倾听群臣商议的金阳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置于几案之上。围坐一旁的大臣们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块闪闪发亮的石英石。
“好了,”金阳开口说道:“在下明白各位同僚的疑虑和担心了。上大等这边认为以张保皋卑微的出身,决不可能立其女为妃;而侍中这边又认为尽管张保皋出身低下,然而既已成王室婚约却无法违背。只是,我们不得不从中选择其一。那么首先容在下提出一个问题,这块石头是什么颜色?”
上大等礼征立即答道:“白色。”
“您是怎样知道这块石头是白色的?”
“用眼睛看的嘛。”
“那好。”然后,金阳又转向侍中义宗,“那请问侍中,这块石头是硬还是软?”
措手不及的侍中只得将那小石块儿摸了一下,说:“是硬的。”
“怎么知道是硬的呢?”
侍中义宗以为金阳明知故问,但仍回答说:“用手摸摸不就知道了。”
金阳好像在和大家猜谜一样,令群臣迷惑不解,而惟有金阳自己却早已洞察到每个人的心思,于是哈哈大笑,解开了谜底:“想必各位也都知道,这是一个闪着白色光芒的坚硬的石块。但是,上大等是用眼睛看到了石块儿的白色光芒,而眼睛却看不到它的软硬;侍中则用手摸出石块儿是坚硬的,却无法摸出它的颜色。既然上大等看到了白石块儿,侍中摸到了硬石块儿,这是两种不同的答案。那么,放在几案上的石头到底是一块还是两块?”
又是一道谜一般的问题。大臣们更加惊愕,个个全都瞠目结舌。
几案上的分明是一个石头,然而若要说是一个,却又悖理于金阳的理论;可是若回答是两个,却会落入金阳制造的诡辩之中。
诡辩。
形式上好像是运用正确的推理手段,实际上却违反逻辑规律,做出似是而非的推论。
金阳所言见于早在中国战国时期公孙龙的论辩之中:白石与坚石不属同一物质,即“坚白同异”。这是极其著名的一个诡辩之说。
“在下为各位例举坚白同异的典故是要表明,选择张保皋大使的女儿做王妃与这块白色而坚硬的石头是同一个道理。虽然这石头是白色而且坚硬,但却不是一次证明出来的。”
金阳的回答精妙绝伦。
虽然当初为了仰赖张保皋大使麾下的精兵强将平定内乱,才与其结下政治联姻,许诺日后定将张女立为王妃。但若果真遵守诺言,身份低微的张保皋将一手掌握朝廷军政大权,如此一来便会破坏新罗全朝贵族的原有秩序。所以,金阳认为只有采取坚白同异的诡辩战术,他们才能扳倒张保皋。
金阳犀利而可怕的思维实在令人无法捉摸,他慑服了在场的所有大臣。至此,他们只有战栗,连空气也凝重起来。
沉默良久,金阳重新开口发言:“在下还有一个问题:难道大王陛下因此就不立王妃了吗?”
“大人此言何意?”上大等礼征不禁问道:“当然希望大王陛下及早再立次妃以得后嗣,不是吗?”
据记载,此时文成王已立了正妃朴氏,只是朴氏未出子嗣。鉴于当年正是因为兴德大王无后,他的驾崩才导致了以后三十年的战乱,因此,群臣无不殷切盼望大王早日再立次妃,传宗接代。
“那么,”金阳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就请各位提前一睹在下为大王陛下选择的王妃芳容,如何?”
就在此时此地见一个王妃的人选,金阳的言语激起了席间的层层波澜。如果能立即找出一个合适的王妃人选,那大王陛下与张保皋之女义英的婚约不就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吗?
“来了吗?”金阳环顾四周,高声叫道:“让德生进来吧。”
话音落地,屏风后面的门开了,一位少女宛然跃入大臣们的眼帘,她虽稚气未脱,才刚十岁,然而却如璀璨的明珠一般耀眼,令人过目难忘。
“为在座的每一位客人敬酒。”
于是少女双手捧杯,穿梭于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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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女。”
即使金阳不解释,大臣们心里也都清楚这一定是他的女儿德生。
德生,就是那位早年间在柏栗寺被迫自尽的四宝夫人为金阳所生的独生女儿。母亲四宝死后,德生被柏栗寺的住持月如师傅偷偷收养,而金阳却一直不闻不问,使德生如孤儿一样在父母的抛弃下于寺内生活了几年,渐渐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
少女德生敬酒之际,群臣都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虽说成为大王陛下的王妃尚嫌年幼,然而年龄却根本构不成无法逾越的障碍。那些大臣们虽未开口评头论足,心中却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他们之所以极力反对张保皋与王室联姻,不正是担心若天下的权势未能牢牢地掌握在贵族的手中,而让寒微的海岛之人张保皋总揽,那贵族的利益则岌岌可危,到那时他们只能望洋兴叹,拱手相让。然而,如果大王陛下册立的王妃不是张保皋的女儿而是金阳的女儿,斩断了这条张保皋争权的途径,那他们的担心又从何而起呢?
“小女如何?”金阳作了一个手势令女儿德生退下,对周围的客人问道:“各位不妨直言,在下的女儿够不够资格做大王陛下的王妃呢?”
面对金阳,群臣连连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当然,完全够格。”
当深夜金阳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他却独自一人在寝宫里喝起酒来。他在谋划自己的未来。
抉择。
他在深夜宴请群臣正是要让他们在张保皋的女儿与自己的女儿之间拣选一个更能维护权贵利益的王妃,而抉择的结果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令他非常满意。
其实,在白天的御前会议上,当大王陛下征求金阳的时候,金阳之所以说出“无可无不可”令人琢磨不透的回答,正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德生。
如果女儿德生替代了张保皋的女儿义英成为大王陛下的次妃,那张保皋与王室的婚约不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了吗?
金阳所谓借张保皋的兵力除旧布新、报仇雪耻,并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为了拥有一个比张保皋更强大的后盾,才深谋远虑地使出浑身解数促成了金张两家的婚事。
然而,金阳却还记得一个古老的成语叫“得鱼忘筌”。
筌是捕鱼的工具,得到了鱼便忘掉了筌,指达到了目的以后就忘记了原来的凭借。在金阳的眼里,张保皋便是他手中的捕鱼之筌。如今他已不再有捕鱼之需,筌已经成了他的负担,那何不干脆一脚踢开呢?
因为倘若自己不抢先一步下手,等到大王陛下履行了与张家的婚约,那张保皋便一步登天,成为新罗的国舅。
国舅便是王妃的父亲。若张保皋真的成为国舅,就不仅仅是身份位居第一,连朝廷大权也都会被他一人独掌。这是金阳最无法容忍的结局。
金阳绝不可能任他人一手遮天。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头顶的一方天空怎能出现两个太阳;脚踏的一片土地又怎能容下两位英雄。
在御前会议之上,金阳对周围的唇枪舌剑置若罔闻,顾自坠入深深的思索之中。突然,他的脑海里掠过一个画面,女儿德生正在花丛中向他微笑。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件事情,那便是很多年前朗慧和尚的谶语。
“必有三个女人解救你,你将因三女得世。”
三个女人。
朗慧和尚所说的三个女人,第一个便是自己的夫人四宝,金阳为了防止金徵起疑,逼死了四宝,以夫人的性命换得了金徵的信任。第二个女人又是谁呢?这第二个便是张保皋的女儿义英,金阳难道不是极力促成张保皋的女儿义英和金徵的婚约,以此换得张保皋的精兵才除掉金明,收复新罗的吗?
那么第三个女人呢?当金阳眼前浮现出女儿德生在花丛中追逐蝴蝶的身影,他立即毫不犹豫地认为,她便是自己的女儿德生!
不错。
必须选择德生来代替张保皋的女儿,这一定就是朗慧和尚为他所谶之言的三个女人中的第三个。如此说来,战争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只不过这次敌人不是在外而是在内,即内敌。这就是张保皋。
第一卷 第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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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血花
破晓之前,大海如袭一身玄青,漆黑一片。
上元,即正月十五,凌晨六点,海面上吹来的海风寒冷刺骨。我穿了一件厚厚的外衣,寒风却仍从衣缝里钻进我的身体,使我不得不蜷缩起来。我是昨夜到达此地的,这儿的居民让我凌晨六点在海堤前等候。
“堂祭六点钟开始。”村里的里长告诉我。
于是我一早便来到海堤前。那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堂祭从凌晨六点就开始了。
原来,这是开放将佐里村通往将岛海路的时间。
海潮涨了一夜之后,海面升高很多。等到清晨,潮水便满意地开始徐徐消退,一点儿一点儿恢复成浅滩,裸露出原来的赤地。
还未完全退尽的潮水,哗啦哗啦,像浴缸被拔去了塞子一样,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海路便可开放,村民们也可以返回岛上去了。
按南海的风俗,从正月十四的晚上起,满月光照大地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所以他们点燃每一盏灯,让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明亮起来,甚至连船上的人也要将船照得灯火通明。将佐里村一带都是如此,渔船在黑夜宛如点点繁星一般点缀着大海。
随后,像等待腊月最后一天的除夕一样,全村人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等待堂祭的开始。
每年正月十五的堂祭。
全体将佐里村和将岛周边地区居民参加的这种堂祭活动是一种古代部落祭,千百年来一直延续至今,形成一种当地独特的风俗景象。一九七五年,这种堂祭被定为地方民俗祭。
不,这又怎能被称为一种风俗呢?
这种堂祭是为了能够使死人的灵魂进入极乐世界而举行的赞美死人灵魂的一种巫术活动。然而这种安魂祭却不是由巫师动员发起的,而是村民们自发形成的。那么,数百年来村民到底是为了谁的亡灵举行这样盛大的安魂祭呢?
十王分尸。
佛教认为,人死之后进入由十大王统治的阴间,而其中十王负责审判死人生前的罪孽。人们为了祈求亡灵能在阴间得到冥福便举行这种堂巫活动。村民们究竟为何人举行这种每年正月十五一次的堂祭呢?
我国一向非常重视十五望月之日的意义,正月十五是这样,而八月十五又何尝不是呢?
我竖起外衣的领子,抬头望了一下黎明前的夜空。挂在天空的应该是十五前夕的月亮吧。然而,无论我怎样寻找,也始终没有见到月亮的影子。
此时,满天的乌云遮盖了天空,像要下雪似的令人感到阴沉。
张保皋。
新罗文成王三年,即公元841年辞世的人,一直被我国视为一个叛贼。
然而果真是这样吗?
通常,历史掌握在胜者的手中,而且只是胜者眼中的历史。而张保皋却因其在历史中谋反未果的叛贼身份,被深深地烙上了失败者的印记。最终的胜者是金阳,就是借张保皋的兵力平定东部,打败金明的那个金阳。在以金阳为首的那些新罗新兴贵族的眼中,难道张保皋不是一个败者吗?
如此,张保皋成为一个枉死的冤魂。为了安抚赞慰这个冤魂,千百年来,当地的村民自发形成了每年正月十五举行的安魂祭。
突然,一阵铜锣声打破了周围的静寂,堂祭开始了。
我将双手抄在衣袖里,在阵阵锣声中向曾是张保皋本营的将岛眺望。天仍未亮,在令人厌烦的黎明前的黑夜中,海面上微微涌着暗光,而容不得一丝光亮的黑暗竟固执地坚持着。光亮与黑暗之间的挑战最终汇于海中,大海成为他们的神明。
不。
我不禁摇摇头,陷入沉思中。
张保皋绝不是叛逆者。
张保皋被残忍地谋杀绝不是因为他怨恨自己的女儿未被立为王妃,绝不是因为自己得不到荣华富贵而起兵谋反的结果。他是为了决心医治伤痕累累的新罗朝廷,却不幸落入以金阳为代表的那些畏惧其权势的新兴贵族所设的阴谋诡计之中。
张保皋。
他分明是一个历史的失败者,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