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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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跟她婆婆学会了地道的日本话。一年之后,她跟丈夫商量出去工作,丰田先生很熟悉中国国内的情况,知道将一个女人圈在家里是很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便央求他搞房地产开发的爸爸在公司里给她安排一个专作文案的职位。没想到小恬还真有这份天才,搞出的文案效果出奇地好,一年后便调到营销课干了课长,接下来的几年间,小恬凭借东方女性的魅力以及清醒的头脑,连续拿下包括SONY、三友等知名大公司的一些商住工程,从而在日本建筑界崭露头角,成为为数不多的日本东京建筑界女强人之一。之后,她便被派到海外负责了部分项目建设,在中国大陆的广州、深圳、上海等地都有合作或者独资工程。毕业十年同学聚会的时候她没有参加,因为那时候她正在伊拉克参加本地的战后重建工作。我们这些国内同学举杯相庆的时候,她却头戴安全帽,身穿防弹背心,一面风风火火地监督着施工,一面提心吊胆地防备着不知来自那个角落的冷枪。不过在聚会上,有同学也提到过她,大概知道她在日本混得不错,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出你还有这份做生意的潜能?”我赞叹道,“难道东瀛那地方的水土奇特,人一到了那里便会长出生意细胞,变得精明起来不成?”
小恬没有理会我的打趣,却沉静地说道:“在日本,谁要是不长一个生意头脑,那他便只配吃救济粮,只有让人瞧不起的份儿。我承认,我曾借本田的渠道去了日本,但是,我要是不自立自强,新鲜劲儿一过,说不定我早就被人家一脚给踢开,流落东京街头沦为妓女了。大家都曾高唱过社会主义好,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体会到社会主义到底好在哪里。虽然现在国内还存在着不平等、不公平,甚至还有一些丑陋的现象存在,但是,国内的人最起码还有囫囵觉可睡,还有优哉游哉的心情、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你可能知道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地方就是在日本,那都是心理高度紧张、压力太大造成的,今天你还是亿万富翁,明天一觉醒来你可能就会一文不名,除了从楼顶上跳下去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可以想像得出,一个外族女子只身打拼在世界上最繁华、也是竞争最激烈的东京地面上是多么地不易。我能理解她身上的压力,便劝慰似地说道:“但你毕竟还是成功了,而且有了一份自己的事业。就像这次我们的合作,你已经是日本企业的首席代表啦!我在国内混了二十年,才还不容易赢来了为你开车的机会,你想啊,我不是比你更难吗?”
小恬嫣然一笑,从低沉的情绪中把自己释放出来:“说来也巧。我们公司在深圳的工程刚刚完工,正在寻找新的合作项目时,遇到了京城的一位云先生。据他介绍,水西省海城市有一个不错的项目,建议我们过来看看。刚才在飞机上我还想啊,海城市的老同学有谁呢?多少年没回水西省了,想起老同学感觉特别亲。”
“哈哈!没想到一下飞机便遇到了一头色狼,是不是?”我不想再谈一些沉重的话题,便继续逗趣道,“而且是一头熟悉的色狼。”
“就怕你有色心没色胆,而且你的胃口恐怕也不行。”小恬显然明白我缓解气氛的意图,半真半假地也开起了玩笑,“我这只来自远方的小羊,可不是那么好吃啊。我的骨头忒硬,小心硌掉你的黑牙!”
小恬的确不是那么好相与。别看在玩闹的时候她善解人意,顺着我的思路跟我嬉皮笑脸地胡说八道,但是一旦进入程序,详尽地考察合作可能性的时候,却陡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转动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她用刻薄的语言将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合作方案批了个体无完肤,好像不是我们把她们请来的,倒像她们才是主人。
地处繁华闹市的接待中心地面附着物虽然已经破旧,但是它的优势却不在附着物上,而是在地段、在土地上。在全国各地紧缩非生产用地的大气候下,土地价格飞涨得已经隔天二指了。海城虽然算不上闻名全国的大都会,但是其交通枢纽位置决定了它在服务行业得天独厚的优势。改革开放以来,海城的酒店开一家火一家,这是眼见的事实。中心所处的位置被开发商们称作绝版地段,在当时的海城已经炒到了200多万一亩的天价。三十多亩寸土寸金的土地让开发商们垂涎欲滴,包括简攸敏在内,在我上任之后短短的几个月内,已经把事务局的门槛给踩断了。在这件事上我存了一份私心。这地段绝对不能建成住宅区,如此昂贵如此经典的地段要是作为住宅区的话好像有点儿暴殄天物了。在保持原有用地性质不变的基础上,将搞成其海城最高档次的融食宿、娱乐、商务于一体的高档商务区,在高地价的基础上获得更高的附加值,既能为事务局的三产开辟新领域,又能让那些背后有强硬后台的官太太们有个舒心的去处。这个两全其美的设想是经过瑰湄市长认可的,并且还赚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表扬。
然而,这种设想到了跟外商进行意向沟通的时候却遇到了非议。以小恬为代表的日方对该项目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对该项目的功能设计也没有太多的意见,在双方出资额上也没有太大的争议,只是在项目建成后管理和经营人员的设置和安排上,日方提出了一个很不符合国情的要求:接待中心现有人员,从接待中心主任到一般工作人员一个不留全部走人,所有管理和经营人员全部重新配备。一句话,一切都要按照国际惯例和国际管理模式行事。中方可以参与经营,也可以选派总经理,但是没有任何特长、没有任何能力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人家到国外搞投资、搞经营,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有很多的国际友人为中国的慈善事业大慷其慨,但是,眼前的这位外商并不是什么慈善家,接待中心的老员工们也不是什么弱势群体。瑰湄市长对日方的要求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感和不理解,所以在接见小恬一行的时候替我打了一个圆场:“我看这件事可以留到以后再协商解决。眼下最为关键的,是看看我们给予你们的优惠条件是否满意,你们认为改建、扩建接待中心的可行性怎样,合作的条件是否成熟。至于人的问题,请相信我们会妥善解决的。”
有了市长的承诺,剩下的事情便很顺利地按程序办理了。
小恬逗留海城期间,我曾陪着小恬到省城去了一趟,找上几个旧日的同学一通好喝后,又到我们的母校来了一番故地重游。看着校园里游动着的一张张青春跳脱的面孔,物是人非的感觉煞是触目惊心。“人依旧,岁月流转,无奈问斜阳。几番风雨,几番惆怅,都从风中飞扬。”初入校门时韩宝仪唱给我们听的这首歌重又在我们心里流淌,看着大大圆圆的夕阳从教学楼的一角慢慢沉落在葱翠的树丛中,我们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为了逝去不再的青涩青春,为了潜藏在记忆深处越酿越浓的关于青春的记忆。
直到签署完合作协议小恬离开海城之后,我才告诉瑰湄市长,日方的代表是我曾经的同学。
对此瑰湄市长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要注意把握好分寸。”
6
日方的办事效率很高。小恬回到东京之后不久,便寄来了几份由美国一家著名设计公司设计的建设方案,海城市的高层们选定了一个类似于双子座的设计,日方负责建设的代表便进驻了海城――按照小恬她们的计划,利用十四个月的时间完成土建,利用五个月的时间搞完装修,争取在中日建交三十周年纪念日那天隆重开业。那个时候,海城接待中心就不复存在了,一个地处水西省中心位置的中日友好大厦,将以其巍峨的建筑,融东亚、东南亚以及西欧风情于一体的功能齐全的风格,昂首屹立在泱水河畔,展示中日人民世代友好的结晶。
对于我们这次合作的成功指数,当时的我可是做了最乐观的估计的,不客气地讲,甚至还早早地在脑子里构思好了大厦开业时的演说辞。要不是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事故的话,我的那篇演说辞可能就有机会激情澎湃地讲出来了。也正是这个极其偶然的事故,让这个可以充分展示我的多方面能力的机会,彻底变成了一个滑稽透顶的官场滑铁卢之役。
这年的仲秋之夜,当一轮明月当空,银色的月光如水般照耀着已经从地底下冒出了三层的中日友好大厦的时候,我刚刚吃下一口月饼,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被日本大和置业株式会社派到海城来作监工的那位戴一副眼镜的文文静静的年轻人叫丰田由二,是小恬丈夫的哥哥的儿子,按照国内的说法就是小恬的侄子。兴许是受家族的影响,兴许是兴趣使然,丰田由二服完兵役后在东京大学读了工民建专业,毕业后便在他爷爷的置业公司里就业了。这小子虽然外表文文弱弱,但是干起活来却毫不含糊,他不但熟知建设的各道工序,熟知各种建筑工艺的各个细节,甚至连中国水泥哪里产的最好都了然于胸。自从工程开工以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这小子蹲工地的时间最起码有二十个小时,论敬业精神、论认真负责程度、论专业熟知程度,要是他生在中国的话,劳动模范的称号非他莫属。据靠在工地的中方代表讲,这小子嘴里常常蹦出的词是:“すること!すること!”边上的那个翻译也跟着吹胡子瞪眼:“返工!重来!”眼见人家已经将这个大厦当成自己的家业来建了。
我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好,碰到了这样一位认真负责的专家级监工――在他的监督下,我的中日友好大厦绝对成不了豆腐渣工程,绝对出现不了几年前安居工程那种质量事故,我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了。
虽然简攸敏时不时咬牙切齿地骂我黑心烂肠子,骂我“人一阔,脸就变”,一点儿情面也不给。一次次的返工让他损失委实不少。看着一根根预制桩被无情地推到重来,被简攸敏派到工地上负责建设的工头疼得呲牙咧嘴――施工合同上明确规定,属于质量方面的原因需要返工的,损失由承建方自己负责。
我只能行个罗圈揖,一脸无奈地道:“那日本小鬼子连我见了都打怵,难道我能跟他说差不多就行吗?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我不是没跟你说过,这不是一块肥肉,这只是一根鸡肋,你小子偏不听,非要拿下不可。急不可耐地拿下了,你就自己慢慢啃吧。”
“这次我算是栽了。”简攸敏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心如刀绞的模样来,“人家都说德国鬼子刻板严格不讲情面,依我看,最难缠的不是德国鬼子,而是日本鬼子。”
“跪在以色列哭墙前垂下头去深深忏悔的,那是德国总理施罗德,不顾亚洲人民的抗议年年参拜靖国神社的,那是小泉纯一郎。”我对简攸敏说,“同样是侵犯过别人,有些人认账,有些人偏偏醉死也不认那酒钱,谁最刻板,谁最铁石心肠,一比便知。所以,想在以精明著称于世的日本人面前玩心眼子,依我看,门儿都没有!你就真材实料、老老实实地盖好你的楼,到将来海城人民不会忘记你,日本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简攸敏捶胸顿足:“原以为你小子发达了,能跟你沾点光,结果却自己钻进了葫芦峪,你小子不但不救我出苦海,反倒大模大样地说风凉话,我看最奸诈的人不是什么日本人,反倒是你王良!”
我哈哈大笑:“这回你总该明白日本鬼子当年大举侵华时为什么能够长驱直入了吧?就是因为汉奸多如牛毛!”
中秋夜,月凉如水。秋风竦竦拂过次第黄去的槐叶,城南有西行列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隐隐约约的车笛声在月光里响得更加旷远和沉郁。正是月圆时分,一轮明月孤伶伶高悬南天,深蓝色的天空越发悠远、越发深邃,而明月夜的宁静与凄婉也越发分明。
左拥娇妻,右揽顽童,天伦萦绕,品酒赏月的时候,我本不该生出些悲凉来的。瑰湄市长孤家寡人一个,孤对明月,闲坐空室,现在的心情肯定不是悲凉二字便能说尽的。本来今晚我是想叫上洁如,带上孩子,过去跟她一起过中秋的,可是她不让过去,说是今晚要一个人清净清净。洁如也不愿意过去,平日里我东跑西颠的如同旅客,团圆节到了一家人好容易团团圆圆,她是舍不得一种气氛、一种氛围。所以,这个中秋节难得就在家里过了。
小孩子贪睡,儿子被洁如哄着吃过月饼便蜷在小床上搂着他的奥特曼睡了。搬一小桌挪到阳台上,沐浴着月光,喝着葡萄酒,品着葡萄干,吃着莱阳酥梨,我给洁如讲我小时候偷出家里月饼分给别人换取坐“大王交椅”的故事,讲我偷苹果送给前排小女孩的故事,讲我的父母如何省吃俭用把我养大的故事。洁如依偎在我的身上,时而轻笑,时而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