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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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无奈,我也很无奈。
没有翻云覆雨的夜,却有翻江倒海的思绪,直到一阵布谷鸟的叫声从远处一路传来,我才沉沉睡去,哪个时候窗外已经是临明一阵黑的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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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最香最甘醇的槐花还是在乡下。
春风涤荡泱水两岸,催青了满目满眼的野草,催红了粉嘟嘟的杏花,也催白了老家房前屋后粗粗壮壮刺槐上的槐花。
从那年故作潇洒地挑起两个黑提包奔省城上学到今天携妇将雏回到老家,我的户口从眼前这个村子注销已经一十三年了。十三年花开花落间物非人亦非,村里的老人们老得已经认不出我是谁,小孩子们小得我不知是喊侄子还是叫小叔。唯村北槐花林里的祖坟尚在,从我的爷爷的爷爷一直到我的父母,满树飘白间等我来焚几刀纸钱,磕几个响头。
起意会老家看看是因为洁如的一个梦。儿子拉痢不止,连海城最权威的人民医院的最权威的儿科大夫都束手无策了,有人便告诉洁如,还有许多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不妨一试,譬如说,孩子是不是给什么吓着了。也许找一个有些神通的神婆给看看,给叫上一叫,也许会有奇效。我和洁如从来就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再说刚满半岁的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如的,除了吃喝拉撒睡,他知道害什么怕,丢什么魂?
但是,连头孢、先锋之类的高效抗菌药都用上了,孩子还是屁股一抬就是一汪黄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便扫听到一位神婆给看了看。神婆念念有词地叨念了半天,又把了把孩子的脉说,孩子的奶奶想孙子了,你们必须让孩子的奶奶见见孩子。
我说孩子的奶奶早就去世了,怎么见?
神婆将眼珠一翻,道:“正是因为她去世了,这才让孩子拉肚子,借这事表明她想人了。”
抱着孩子回了家,当天晚上洁如便作了一个梦。梦见在老家的老房子里,洁如抱着孩子在炕下走动,孩子的奶奶花白着头发盘腿坐在炕头上边抽烟边数落着我,我则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鬼神之说,远不可信,可是洁如的梦却分明有些离奇。母亲在世的时候是抽烟的,这事我从来就没有跟洁如说过,她怎么会梦到母亲在抽烟呢?
急病乱求医。看着孩子一日日瘦了下去,屁股眼儿拉痢拉得发红,痛得哇哇大哭,让人心头发痛又发酸。姑妄之言,权且姑妄信之,也是无奈之举。便借着一个没有加班任务的星期天,拉上洁如,抱上孩子回到了老家。在父母的坟前焚化了纸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我领洁如去村北看烟波浩渺的水库,去村西看我曾捉出过13斤大黑鱼的西湾,去村东看那眼当年差点儿把我变成水鬼的大井,去村南看推着一小车地瓜不留神推进路边沟里摔得鼻青眼肿的人工渠,去看在风雨飘摇的十三年里支离破碎成一堆黄土的曾为我遮风挡雨二十年的老屋底子……一路上洁如怪怪的眼神里透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她显然无从理解一个半拉子城里人的关于故乡的情结,因为连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一踏上这块贫瘠的黄土便进入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在老屋里我度过了父溺母爱的童年,然后便看着父亲泡胀的尸体从泱水河下游一丛河苇中捞起,被装棉花的大袋子裹起,一声马嘶奔了火葬场,看着母亲被盛进一个廉价的小匣子,随着一声干脆的摔盆声我完成了从娇生惯养到孤苦无助的演变。在老屋里,我点一豆昏黄的煤油灯,咬牙切齿发愤苦读,立志混出个人样来证明我父母生我、养我的意义;在老屋里,我搂着母亲遗下的那台收音机,独拥一床多年未拆洗的棉被,疯狂寻找那来自寒冷冬夜深处的一丝飘摇的音乐、一段遥远的话语、一种温暖的寂寞……老屋二十年,从懵懂无知到初谙世事,从大雪纷飞里降生到含泪踏上异乡的旅途,太多太多的记忆老屋里盛着,虽然痛苦多于欢乐,难堪多于舒心。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等我明白苏芮为什么将那首《橄榄树》唱得如此凄清的时候,我到到省城上学了,老屋也坍塌了。借一把吉他随着苏芮我常常把自己弹得泪流满面,我可以说我从那爿长满红高粱的土地上来,但是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兄弟姐妹,连那三间低矮的老屋都不复存在,哪里还是我的故乡吗?这时候莱蒙托夫便告诉我了:“哪里有爱情,哪里就是你的故乡”, 便满怀希望地投入到构筑第二故乡的梦幻中,想藉此重建故乡的感觉,谁知满腔的话语还没有说出,车笛一声,我便被一辆逢站必停的普快列车拉回了故乡。是洁如一针一线地帮我缝起了关于家的梦,带着梦想和感激,在城市遮天蔽日的楼丛里我们谋得了偏安之所并延续了我们的生命,想想日益现代化的家居摆设,看着眼前凄风苦雨中度过的老屋底子,心下不免感慨万千。我很清楚,象我这样营营苟苟衔草造窝的人,在城里一拍子下去至少能打死十个,但我敢肯定,象我这样沉浸在关于故乡老屋的记忆里无法自拔的人绝对不多。——原认为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跳跃之后,我会彻头彻尾地把自己从外表到内心过渡为一个城市人,潇潇洒洒地将攀系在老屋里的二十年光阴的痕迹涤荡一空。但我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其实就是那棵将藤蔓伸到邻家并偷偷结了一个瓢的歪把子葫芦,炫耀了半天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根终究还是在自家天井的墙根,在泱水河边上那个小小的村子里。
楼林层层,老屋不复,茫茫人海,何处我家?“我自来出来,自往去处去”,佛家仿佛早有谶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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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一家三口在老屋旧址前徘徊再三,我蹲下身子抚摸着一株刚刚长出柔嫩绿芽的槐树苗的时候,电话响了。
简攸敏告诉我,我的乌鸦嘴的确乌鸦无比,正如我所预料,霞光集团不妙了。
我心头一震,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攸敏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赶到人民医院传染病科的话,也许还能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姓成名达,叫成达。
第二十六章 恍若瑰梦
在这年春季召开的省人大常委会上,瑰湄作为不二人选以高票当选为海城市市长。
与此同时,她曾经的强有力竞争对手刘副市长被任命为省经贸委第一副主任,享受正厅级待遇。据有关人士分析,在霞光案子中他本人有一些问题很微妙,但不宜于弄个水落石出,这些问题也不是什么大的原则性问题,省里的意思是不能一棍子打死。用人要用其长,他有着较强的经济工作能力,在宏观操控经济方面很有见地,应该让他发挥专长。从另一方面来看,让同志们都能在心理上找到一定的平衡,也有利于团结,有利于大局。
而另一位曾经的竞争对手沙震海沙副书记,也在这一轮地市换届中前往海城市人大常委会就任了第一副主任。用老百姓的说法,他这是“背心改乳罩――虽然是平调,但是位置更重要”。海城市委赵书记兼任人大常委会主任,作为第一副主任,他实际上就是海城人大不挂名的一把手了。对于这个结果,应该说组织上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机关是制造小道消息和传播小道消息的最佳土壤。省纪委刘副书记以及检查组还没有离开海城,沙副书记的花边新闻便传遍了海城的大街小巷。官员们的浪漫故事,是庶民百姓最好的佐餐。大约有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沙副书记和隋家老三的故事被传得有毛有翅、有鼻子有眼儿,内容丰富的程度不亚于一部《红楼》。说故事的人绘声绘色,讲得口沫横飞,如同亲见,听故事的人张口结舌,听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尤其是沙副书记和隋家老三见面之后不久,隋家老三便尸漂泱水河,更让讲故事的人思绪飘摇,思如泉涌,纵横捭阖,旁征博引,且听下回分解的故事中,沙副书记俨然便成了谋害老相好的凶手,成了当代的陈世美。虽然海城市公安局在电视台每周一期的《案情通报》中已经晓谕广大市民,泱水浮尸案的真相是有人投河自杀。
老相好隋家老三的亮相让沙副书记在官员们面前、在海城百姓面前颜面大失,几十年来辛辛苦苦鼎立打造的那种一尘不染的高大形象陡然间坍塌,沙副书记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指指戳戳的滋味,第一次从部下的眼里看到了揶揄而非畏惧的神情。也许是基于对年轻时孟浪行为的后悔,也许是出于对隋家老三的忏悔,也许是默认了眼前极为不利的局面,一段时间内,沙副书记停止了竞争运作,每天早起晚归,韬光养晦,默默地等待着组织上的安排。
在沙震海同志的安排上,省里、市里也曾有过争议。在征求海城市意见的时候,瑰湄市长针对某些同志提出的给予沙震海同志处分的意见据理力争:“我个人的意见是,无论是从感性上还是从理性上看,沙震海同志都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从个人政绩上看,作为一个参加革命工作三十年多的老同志,沙震海为海城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海城市多少个大项目、多少让老百姓鼓掌称快的事情,都出自他的手笔!从他个人工作作风上看,他的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徇私情,已经成为海城市的品牌!至于他个人生活上的那点儿事情,我希望各位不要再大做文章了。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干部都从年轻时候过来,年轻的时候谁敢说没有过浪漫的事情,谁敢拍着胸脯说他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没有染指过别的女人,没有对别的女人活动过心眼儿?大家要想想清楚。我们都是共产党人,讲唯物主义,讲求实际。我们共同面对的实际就是这世界上只有男女两性,两性之间的吸引是天经地义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类延续下去。作为一个女人,说这些大家可能觉得接受不了,但是我还要开诚布公地讲,我能够理解沙震海同志当时的处境,我更能理解沙震海同志现在的心情。年轻时候他寂寞难耐出了一点儿作风问题,现在年龄大了,因果想报,现实已经惩罚了他,让他良心上受到了折磨,让他在公众面前抬不起头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再拿这些过去的小节问题给他上纲上线,这是明显的不公正,分明就是落井下石。组织上讲原则,同时也要讲求实际,讲求感情。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们海城需要这样的干部,我们海城需要这样的人才!”
我无缘见到瑰湄当时慷慨陈词的情形,但是我知道她这番讲话的效果。
瑰湄讲完这番话的第二天,从来没有到过瑰湄办公室的沙震海出现在瑰湄的办公室,紧紧握住瑰湄的手,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来自同事和基层的反映更加振奋人心。说瑰湄市长大度明理者有之,说瑰湄市长心胸宽广者有之,说瑰湄市长有领袖风范者有之,林林总总,不外都是佩服之至的溢美之词。
在跟她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只是淡然一笑:“沙震海倒了,对我们海城只有害处,没有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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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回到海城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去干局长之前,曾干过一年左右的副秘书长。虽然同属副处级,但是变成副秘书长后,因为大面上更接近领导,感觉上好象受尊重的程度要比干办公室副主任要来得强一些,这是我从来就没有感受过的,虽然那个时候的副秘书长连我在内总共设了四个。但是因为我跟的是市长,是一把手,所以包括秘书长在内好象都对我特别宽容,特别厚爱。这当然是瑰湄去掉“副”字以后的事情了。
瑰湄副市长变成了瑰湄市长,市里本来要为她调整秘书,但是她说,王良跟了我多年,我许多的思路他最熟悉,我用着也顺手,就让他辛苦辛苦,再跟我一段时间吧。
对于她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马屁功”最高深的学问在于要把有限的马屁集中火力拍到一个人的屁股上,东拍一下西拍一下个那叫拍苍蝇。把领导当苍蝇了,你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苍蝇,无头的苍蝇。无头的苍蝇是何种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我的位置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办公室副主任变成了副秘书长。好在我干办公室副主任时,实际上干的就是副秘书长的活,除了在思路上与领导同步――由攻变防――以外,其他的事情通通一如既往,驾轻就熟了。
成为海城市的市长以后,瑰湄更加忙忙碌碌,跟在她的身边,我也竟然也有一些日理万机的感觉了。一把手毕竟不是分管某几方面的副手。作为副手,决断不了的或不愿担责任的,可以往正职那里一推――你不是说了算吗?你不能光在好事上说了算,棘手的、难缠的、让人头大如斗的事情你更要说了算,要不怎能显出你的水平比我高、地位比我高来?我不是给领导出难题,这是维护领导的权威嘛!作为一市之长,大到决定年度经济运作盘子,小到察看群众的菜篮子,事无巨细,一家人都要请示,你都要有个答复。地位更高,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