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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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目光还在画上,耳朵却没有闲着。冷不丁他开口道:“瑰湄有瑰湄的想法,该成全她还是要成全她。”
我们告辞出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研究那幅画。从琉璃厂某店搞出来的这幅青藤居士的原作算然算不上是他的代表作,但是市面估价已经到了120万元。
“不住上一阵子?”中年人问瑰湄。
“不住了。”瑰湄道,“明天一早就回海城。”
“回去后,替我向老甘问好。”中年人道,“前段时间我们商量的事现在已经基本成熟,现在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那是你们的事。”瑰湄悻悻地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中年人表情复杂地看着瑰湄,轻叹一声:“还是这个脾气!”
“走!”瑰湄冲我很不客气地说道。
车子走出幽暗的古建筑群,融入了一片明亮的灯海。
“他就是云中龙。”瑰湄道。
一种酸酸的感觉从心底泛起。多少次亲热时,瑰湄在忘形中不止一次喊过这个人的名字。我就是这个人的替代品或者叫“赝品”了。虽然以前未曾谋面,但是他却在冥冥之中改变了我的生活,甚至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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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宾馆住下后,瑰湄洗完澡,换上了一件真丝睡衣,套上棉布拖鞋,高挽着云发,带着一股熟悉的香奈儿香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仿佛见到了多年前曾经多次在我梦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文革期间,云老被下放到了我的老家劳动改造。”没有丝毫的预兆,瑰湄坐定后点上一根R1,自顾自地说道,“我父母不懂政治,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物,总觉得一个京城里的人被打成右派来吃苦受罪很可怜,便对他特别照顾,平日里的吃穿啥的,都替他张罗着。那次他被生产队分派去赶马车,马不知怎么受惊了乱跑一气,是我父亲冲上去拉住了缰绳,马车才没有冲落山谷,救了他一命。我父亲却被车辕撞坏了腰,在炕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但较重的农活却不能干了,而且每逢阴天下雨都会痛得呲牙露嘴的。”
很俗套的一个故事,我想。太多的伤痕文学和伤痕电影里都曾描述过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人物。被下放到农村的高级官员往往手无缚鸡之力,握惯了印把子的手拉不动锄头也是很正常的事,能够驾驭一个省市的人却驾驭不了一辆马车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种事情我没遇到,瑰湄却被这种运气撞了个满怀。
瑰湄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谈起过她以前的经历,但往往都是浮光掠影一带而过,基本上都是属于挤牙膏式的。环境适宜情绪到位的时候,不用你问,她也许会自顾自地将一些她自己的信息透露给你,但你若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她却往往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虽然我渴望更多地去了解她的过去,可是我更珍惜我们的今天。如果因为追寻过去而让今天不愉快,我宁愿不去追问――所以我很少主动地问她本人过去的事,除非她主动地说起。
“云老回京工作后,也一直寻找机会来报这救命之恩,但是我父亲脾气倔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瑰湄沉思道,“包括那次父亲和我一起来京城看望云老。我们匆匆来了,又匆匆而归,云老心里很不好受。我们回到东北老家后不久就接到云老的信,说是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学校,只要我愿意,可以马上到京城来上学,连路费都给寄了过去。可是我父亲坚决不让我到北京读初中,说如果我真要是有真本事的话,就自己考到北京去上大学,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怜悯。现在想来,当初父亲的决定或许是正确的,要不是因为当初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也许我也不会发奋努力,也就不会有今天。”
“我觉得,要是当初就跟在云老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为她父亲的倔强感到不值,“为了孩子的前途考虑,你父亲当初应该让你到京城读书。有多少人千方百计地寻找这种机会却找不到,机会送上门了你们却不屑一顾。”
“农民子女最大的优点是服从。”瑰湄道,“相对闭塞的环境和相对缺乏的信息造就了农村孩子的朴实和顺从。直到我考上首都大学,来到繁华的京城后,我才认识到城市和农村真正的差别所在。在首都大学里,我的高考成绩与家在京城的同班同学的高考成绩相比,整整高出了一百分。象他们这样的成绩,在我的老家是连个中专都考不上的,但是他们却能进入全国一流的大学读书。更大的差别还是在毕业分配上,来自京城的留在京城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外省的要留在京城却需要动一番脑筋了。”
我想起了自己毕业分配时的情形。虽然学校不同,地域不同,但是分配学生的方式方法却大同小异。“天下乌鸦一般黑”,很有道理。
我猜测道:“于是您便去拜望了云老。”
瑰湄笑道:“于是我便留在了京城。”
在云山的槐香谷,她曾跟我说过一些她留在京城后的情况。但是,在她的叙述中,没有云老,也没有云中龙,只有她的前男友、甘卓吉以及甘卓吉的伯父。
也许当时她不愿意让我知道她是靠了这样一层关系而留在京城的。但是现在她让我知道了。我也隐约地猜想到,甘卓吉当初不择手段苦苦地追求她,也许看好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和她的才华,很大程度上,还有她背后的那位云老的权势。因为从云中龙的话里我能够听得出来,他不但认识甘卓吉,而且肯定还非常地熟悉,目前他们正在一起操作着某项事情。
“那位云中龙现在干什么工作?”我装作无意地问瑰湄。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早有耳闻,简攸敏持他的一张名片便搞定一个多亿的工程,把个简攸敏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终于有缘得见庐山真面目了,却没有机会攀谈和结交,的确是心有余憾。而且我能看得出,云中龙这个人在瑰湄的心目中有很重的份量,至少他是她心中一根敏感的弦。
瑰湄眼里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看着我的眼睛,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带你来,就是让你见见云中龙,也让云中龙见见你。”
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些她话里的含义。类似于这种跑高层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放着自己的丈夫不带,偏偏带上一位模样长得跟人家很像的秘书,她在玩一种什么样的手段,我一时之间还无法全部搞明白。但是我隐约地感到,这也许算不上是示威,但至少也带着一种报复的意味――瑰湄和云中龙之间肯定有着一种基于肉体又超越肉体的关系――瑰湄高潮的时候经常喊出的“阿龙”十有八九便是这位云中龙先生,而非她在槐香谷所说的那位被甘卓吉搞得灰头灰脑地跑到学校里教书,后来迷上禅佛的前男友,我的那位没有教过我课的老师。
带着一种求证的心理,我也曾借出发省城的机会来过几次故地重游,到我的母校水师校园里转过几次。除了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看眼前晃动着的少年男女们青春洋溢的笑脸而大叹物是人非外,还特意到原先的中文系、现在的文学院里去拜望了老师们,特意打听到了瑰湄说过的那位教授新闻的老师,怀着一种说不清味道的感觉我远远地看着他。的确如瑰湄所说,他清清静静的样子,脸上没有愁苦也没有激情,仙风道骨般游荡在花园似的校园里,但是无论从相貌还是从举止上,我俩之间基本上找不出共同点来。
激情之中,忘情之际,难免会将曾在驻留在自己心目中并刻画出深深印痕的人的形象重叠起来,合二为一,甚至多人合一。这种情形我也曾遇到过。在槐香谷的那夜,瑰湄不是有意打了个埋伏,便是因为禁锢多年的情欲终得释放,被源自肉体的快乐和激情将头脑给搅晕了。
京城之行,在见过云中龙之后,我终于搞明白了一个问题:在瑰湄的心目中,她的白马王子、她的梦中情人,应该就是这位相貌堂堂、潇潇洒洒、背景深深的云中龙了。
这应该是一个很有意味的青涩的爱情故事。一个来自农村的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成长在大城市里的青春萌动的少年。源自父辈的恩情和友情,让他们在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相遇了。为了取得少女的欢心,少年偷出父亲的蜂蜜两个人躲起来来个共享。被父亲发现后,少年挨了一顿胖揍,少女惶惑不安地在一边悄悄地抹眼泪。后来少女回了老家,心却留在了京城。少年那纯真、热情的形象从此便在她的心海里挥之不去了。再后来,少女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刻苦攻读,终于来到了京城,来到了少年的身边。但是已经长成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的那位少年,看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陌生,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气质高卓、一如小天鹅一般高傲的都市女孩相伴,相比之下,她却象一只刚刚飞出檐底的土头土脑的麻雀。
“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写过清心寡欲的《陋室铭》的刘禹锡也曾把玩过情意绵绵的《望夫石》。“只似当时初望时”,云中龙便如一条曾经掠过她初春的心灵的一条矫健洒脱而又不乏温柔热情的游龙,已经将他生命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生命里了。我不知道年轻时候的瑰湄有没有向云中龙表露出这种心思,但是,没有与云中龙取得正果这是显见的事实。如此看来,她后来离开京城跑到一个小小的海城去挂职,而且一挂就是十年,这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这夜,我没有睡好。不仅仅是因为睡眠环境的变化。
这夜,瑰湄也没有睡好,因为第二天一早起来,她的眼里满布红丝。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在一起。瑰湄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没有那种想法。
这夜,云中龙好象也没有睡好。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来到了我们住的宾馆,早早地便等在了餐厅里,同样是两只黑黑的眼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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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匹萨,喝着速溶咖啡,云中龙有意无意地在端详着我,我也在时不时地看着他。
“真像!跟我年轻的时候长得简直象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云中龙用餐巾优雅地擦擦嘴角,虽然嘴上什么也没有。
“以天下之大,找出一个两个模样相似的人那还不容易。”瑰湄同样优雅地擦擦嘴角,不过用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餐巾纸。同样是作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她眼角轻挑,看着云中龙,“现在演伟人的特型演员那个长得不像?”
“关键是,他长得太像我了。”云中龙眼盯着瑰湄,不依不饶的神情。
“长得像你能说明什么?”瑰湄的嘴从来没有这样不饶人,“长得像你他就得该死?小王,快!马上打开窗子跳楼!”
我尴尬地站起身来,想走到外面去,瑰湄却一把把我拉住,笑道:“小王,不是让你真跳!我就是想气气他。”
云中龙一脸宽容地笑道:“瑰湄,你总是一见我就耍小女孩脾气。”
“碰到当哥哥的,当妹妹的耍耍小孩子脾气有什么不对?”瑰湄的眼里好象含着幽怨,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讥笑,“其实你该知道,我为什么领王良来见你。”
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竖起耳朵在听。
“多少年都过去了,多半辈子都过去了,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云中龙点上一根烟,幽幽说道,“我能看得出,小王是你的心腹,我也能够理解你带他来京城的原因。我知道你领着小王过来,是想向我说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是想向我说明在你坎坎坷坷走过来的这二十多年中,你始终没有忘记我的存在――这些我都能理解,我都明白。”
“也许你什么都明白,”瑰湄的神情依旧带些嘲弄,慢慢悠悠地说道,“但是我却始终搞不明白。你不欣赏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这都不要紧,可是你为什么把我跟贩卖东西一样贩卖给甘卓吉?就因为我出身农村,我是下里巴人,我配不上你,只能配甘卓吉这样的人?”
“老甘哪里不好?论人品,论才学,论能力,都比我要高出很多。”云中龙微微皱着眉头道,“难能可贵的,还是他对你那种死心塌地的感情。我结婚了,你失意了,是甘卓吉安慰你;你工作不顺了,是甘卓吉甘愿当成你的出气筒;你在京城呆够了,是甘卓吉帮你跑的挂职;你呆在海城不愿回京城,是甘卓吉巴巴地跑到海城陪你。这一切都是我做不来的,人家甘卓吉却一概无怨无悔地默默地做了。与我相比,他比我不是更适合你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瑰湄道,“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喜欢上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即使日后为他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但是要是嫁给另外一个人,即使他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即使他反过来为我做牛做马,我也不一定感恩,不一定会找到感觉的。这就是所谓的情有独钟。”
我终于搞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瑰湄喜欢云中龙,云中龙却没有跟她结合;瑰湄不欣赏甘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