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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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的缘份早就天定了,是雷打不散的,绛珠草林黛玉来到青梗石贾宝玉身边是为了还他前世泪水的,并不是来给他当老婆生孩子的。终日徜徉于花丛之中,随时都可以摘下花一朵然后辣手摧之,然而怡红公子却空谷幽兰般来个非要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看来有些时候,精神的力量还是巨大的。
我不是贾宝玉,我的生活中没有大观园也没有林黛玉这样一个表妹可以去进行一番精神恋爱。但是,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有着一个让我多年来神魂颠倒,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刻骨铭心的影子。
我必须承认,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中,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配用“倾国倾城”来形容、能让我陷入神魂颠倒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的女子,那只能是我们的同学胜美了。
一九八七年十月的秋风从校门外那条不知名的小河卷一股恶黄的水,缓缓地将淤泥和各种化学成分掺杂混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阵阵灌入明亮的教室。一个半月的军训后,我们终于开始了大学生涯的第一节专业课,那堂课应该是《现代文学》,一位身形胖胖的充满激情的女老师慷慨激昂地在讲,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其时,就一天的学习内容来讲,仅仅课堂上的四十五分钟我们便能消化得没得消化,晚自习纯粹是聋子的耳朵。但大家刚刚从五湖四湖归拢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都还不太认识,男同学还没有女朋友,女同学也没有boy friend,长夜难度,良宵难谴,不凑到一起晚自习又能干些啥?于是大家便纷纷抱一本小说来教室重温高考冲刺的感觉,顺便抒发一下因为军训而长期捆绑的青春。我依然持续了高中时的偏好,选最后一排的最角落坐定,明亮的日光灯下,静静地观察男孩女生的后背以及他们的小动作。那天晚上,在教室东北角的第二排我发现了情况――一位穿浅绿连衣裙的女孩子的背影,酷似我高中时候的一位女同学。
候到课间铃响,我瞅着四周没有多少人了,便慢慢地踱了过去,用我自认为最准确的普通话搭讪道:“我怎么越看你越象我高中时的一位同学。”
那位女同学先是一怔,然后抬起白净的脸,满是微笑却又不乏天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带羞怯却又好象充满惊喜地说道:“真的吗?”
“当然了,谁骗你谁是小狗。”灯下看美人,她的眸子更加明媚。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之上硕大无朋地凸现出四个大字:“倾城倾国”。估计那个时候我一脸花痴的模样比发情的公狗强不到哪里去。
女同学微眯双眼,眉梢上一颗褐色的小小的美人痣调皮地挪了挪位置。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一脸真诚很认真地对我说:“那么,你是第二十个这么说的了。”
附近几个一直掩着嘴在偷眼观望的女生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红着脸落荒而逃。过后才知道这位让我惊为天人的女同学云胜美。跟宝岛上那位唱甜唱歌的高山族姑娘一个名字。。
而在此前,单纯的我一直认为,考上大学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着救济衣、吃百家饭,一心苦读圣贤的庄稼孩子了。那个夏天,我左等右终于等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以为可以与我那痛苦不堪的过去痛痛快快地来了个了结,将以前所有的经历和所有的记忆全部埋葬,然后纯洁得就象滚动在晨曦初露前的露珠一样,削一根光滑的短棍将两个破提包一挑,潇潇洒洒地奔我的似锦前程,开始我崭新的生活了。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考上大学以后,我完全有权利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完全有信心去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全新的世界了,当然包括可以勇敢地去追求我看好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了。可命运怎么如此多舛哪!就象后来大家都沉醉其中的那首配乐诗朗诵《四月的黄昏》一样,我“第一次放飞便碰上了下雨”。那带着嘲弄的“雨水”,不但打湿了我本来就肮脏不堪的缺乏色彩的羽毛,沉重了我关于爱情的美好想象的翅膀,更忧伤了我的那颗敏感、自卑、懦弱不堪的心。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完了。后来,大约是在上大二的时候,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采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方法,偷出了一本破旧的《巴黎圣母院》上册。在上册里面,敲钟人卡西莫多已经出现,艾斯梅拉达也登场了,弓箭队那个叫腓比斯的英俊小伙子也出现了,卡西莫多的教父、教会的头面人物克洛德孚罗洛也来了,一场好戏正在上演。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我不知道自己后来会变成克洛德。孚罗洛一样的人物,将自卑、阴险和虚伪当成自己的个性。那个时候,感怀身世的我,多数情况下还将自己视同于善良、高尚、疾恶如仇的卡西莫多——虽然我的形象比这个驼子强不了多少,但是好歹我还能直着腰走路,况且还是一头大学生。但是在胜美那里闹个大红脸之后,我开始知道自己荒诞的日子不得不开始了。
不久之后中秋佳节到了。大家都是第一次在异地过节,都知道李白的“小时不识月,呼作大玉盘”,知道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更婵娟”,唐朝一位姓张的家伙也说过“海上明月共潮生”。朗月当头时分,年轻的心们都澎湃不已。于是宿舍里的老六阿朗便倡议,借此月圆之夜,将“联谊宿舍”的女同学请过来包水饺、吃月饼,大家一起和面、擀皮、剁馅,再喝点儿红酒,其乐保证融融。“二十岁的人了又开始过家家。”我嘟嘟囔囔心下很不以为然,不仅仅是因为事先大家没有通知我。真是的原因憨哥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对了,因为“联谊宿舍”的姐们儿中就有让我下不了台的胜美。
从伙房里用饭票、菜票卖来了面和馅儿,十几位青年男女便开始预演我们在以后的岁月中不得不经常操练的火头军的勾当。擀皮、装馅儿、捏边儿,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元宝儿不像是元宝,老鼠不像老鼠,大家互相欣赏“作品”之余不免互相评价一番,间或卖弄些深沉和天真,气氛颇为火爆。看大家乱包一气,我禁不住技痒,从二层床上跳将下来,抄起擀面杖刷刷刷,一口气擀了三张皮儿,左手托起面片,右手从馅儿盆中勺一坨肉馅儿,一褶、两褶、三褶,在翅儿上捏半圈儿,一个肚儿浑圆的元宝饺子闪亮登场,将一干男女惊个目瞪口呆。
“啧啧,”看我熟练的动作,一位长脸的女同学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好像发现天外来客一般盯住我的脸,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厉害啊,王良,你还有这个本事呀。”
“没办法,既当爹来又当娘,老王从小就会。”从八岁开始,每年的年夜饺子就是我和我娘一起努力的结果。七岁那年我爹给生产队拉高粱秸,稀里糊涂地被枣红马拉进泱水河,从此再也没有醒来。从此以后,我既是儿子又是女儿,我娘既是爹来又是娘,从此以后,生产队里分粮食时,一般情况下都有一个纸条高高地挂在粮食堆上,上面很招眼地写着我的名字。后来我娘死了后,我自己便躲那三间破屋里生火做饭、洗衣拆被,这些成人的工作我早就被逼会了,至于擀面皮、包饺子之类的活儿基本上都属于小菜一碟了。
那个时候,同学中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也不想拿自己悲惨的身世来换取同学们的同情。正如憨哥你所说的那样,即使我祥林嫂一般到处诉苦,恐怕也没人愿意听我絮絮叨叨地讲我经受的苦难,恐怕也没有人会因此对我增添几分尊重。所以,我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终日昂首挺胸在同学们面前,然而打肿脸充胖子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中秋的饺子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包完了,阿朗善跑,端着饺子到学校的伙房去煮熟了,又一溜烟捧回来,大家便开始喝红酒、吃月饼、吃饺子。
我孤家寡人惯了,每逢仲秋、除夕等一家人团聚的场合心里总会泛出一些悲凉。面对热热闹闹的同学们,我慢慢地吃菜,慢慢地喝酒,终于鼓足勇气端起酒杯:“胜美,敬你一杯!”
胜美却摇摇头:“对不起,我从来就不喝酒。”白嫩的小手端起一杯开水,冲我一举。
我一饮而尽。
坐在我旁边的那位长脸女同学却端起了一杯真正的红酒:“王良,我陪你喝!”
我又是一饮而尽。
“王良,你真象我高中时的一位同学。”瞅着我出了半天神之后,长脸女同学忽然感叹道,大概是看我喝酒很豪爽的样子。
大家不听则已,一听之下便忍俊不禁,尤其是胜美,拿手指着我,捂着肚子便笑倒在阿朗的床上,笑得花枝乱颤。
我只有夺门而逃。
等到夜阑人静,我从小清河南岸那疯长成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钻出来,边对月长叹,边狂挠被小咬叮出的大疙瘩,悠哒着潜回了宿舍,哥们几个都已酒足饭饱挺尸在床了。
“王良,给你留的饺子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开水还有,可以泡热吃。”张老三和我抵头而眠睡在上铺,平日里也最关心我。
我继续赌气不吃,大家也就置之不理了。因为此时大家正把注意力集中到阿朗的身上。阿朗今晚多喝了些酒,情绪上有一些小激动。大家正在集中火力谆谆煽诱,逗阿朗讲他最近狂追胜美的经经过过和点点滴滴。
阿朗睡在我的下铺,拉一帘子,帘子里面烟头明明灭灭。大家最感兴趣的首先是如何下手,然后再关心发展到何种程度。
阿朗长吸一口烟,回味无穷地说道:“啧啧,胜美那小奶奶……。”
“都给我闭嘴!”黑暗中我头大如斗,狂喊了一嗓子。
大家轰然而笑。
“阿良,我越看你越象我高中时的一位同学。”小杜从狂笑中透过气来,捏细了嗓子尖叫道。
“胜美,求求你了!”布帘中阿朗的声音里透出无比的燥热,“快给我你真挚的爱,我还你一颗血淋淋的心!”
我抄起枕头,伏下身子,狠狠砸了下去。
6
一年级的胜美很显然把我当成了那种“马路求爱者”小流氓了。与小流氓不同,我的脸皮不够皮实,招数不够老道,套近乎没套磁实反倒落了个大红脸,以致于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见到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便手心出汗、面无人色,外加张口结舌。对此,宿舍里老四小杜曾很形象地确诊我患了“恐色症”。
阿朗对胜美的狂追行动完结于一堆鲜花,那是在我们刚搬到南院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端午节刚过,校园里八角亭四周的牡丹花开得汪洋恣肆。打听到胜美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阿朗趁着月黑风,跨越栏杆,狂折十朵盛开的牡丹,装在一个黄书包内,鬼鬼祟祟地潜到胜美的宿舍门前,将其中九朵花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把自己围在中间,然后单腿跪地,在门上轻敲数下。听得门开声,阿朗便高擎一朵红色的牡丹,双眼微闭,念念有词,高声喊到:“啊,胜美,牡丹国里你最鲜艳!啊!胜美,众香国里你最壮观!啊!胜美,你可知我这颗爱你的心!”
耳轮间听到“噗哧”一声娇笑,抬眼望处,胜美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阿朗说不出话来。
屋里走出了一个与胜美模样差不多年龄却比胜美大许多的女人。
“阿朗,这是我妈妈!”胜美笑够了,为阿朗介绍那位中年妇女。原来是胜美的妈妈从老家来看胜美,天色晚了,便留宿在胜美的宿舍了。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呢,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看时,却见到了精彩的一幕。
阿朗尴尬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胜美的妈妈见多识广,笑眯眯地把阿朗让进了胜美她们的宿舍,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头上开始冒汗的阿朗。
“谢谢你,小伙子。”胜美妈妈看着留着朋克头型,穿着一身红白相间阿迪达斯运动服的阿朗,估计眼里在进行目测,心里也进行着计算。
阿朗偷眼看看胜美,又看看胜美的妈妈。胜美躲在边上捂着嘴偷乐,胜美的妈妈眼含笑意。阿朗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勇敢地抬起头来,对着胜美的妈妈开了腔:“阿姨,您听胜美说起过我吗?”
“听说过,听说过。”胜美的妈妈笑道,“她说过有一个小伙子老是来找她玩,还经常请她出去吃饭。”
胜美伏在妈妈的背上,笑眯眯地看着阿朗。
“花是你买的?”胜美妈妈问道。
“是我买的。”阿朗小声说道。
正在说话间,又有人响亮地敲门。胜美的妈妈含义很深地看看胜美,不知是为自己的漂亮女儿自豪,还是在瞋怪自己女儿吸引了太多的男孩子。
开门处,进来的却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堆鲜艳的牡丹。
“这花是谁采的?”中年男人严肃地问道。
“不知道!”阿朗干净利索地脱口而出。
中年男人眼光一扫,看到了阿朗身边的黄书包:“把书包给我看看。”
书包里赫然留着几瓣散落的花瓣。
“走吧,到保卫处去一趟!”中年男人对阿朗说道。
阿朗垂头丧气地跟着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