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哭泣-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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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青鸢的声音微有些颤抖,“是为了什么呢?主人?”她也想知道,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生命,永远守候在没有阳光的阴影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丛惟平静地说,手向下一拉,扯下那方黑布,露出她皎洁若月光的面孔。刹那间,狂风突起,成千上万只鸟扇动翅膀,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的乌云绵延百里不绝。
尚未完全撤离的银铠武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明白怎么晴天朗日里,天色瞬息万变,铺天盖地而来的各种鸟类,还有似乎充塞了天地之间每一方寸的鸣声来势汹汹,似乎要将这个世界一口气摧毁。他们惊恐地望向犹站在城头高处的主宰,却发现那两个人彼此面对着,似乎并不为这异相所扰。“城主!”人们开始大声呼唤,不知道是想提醒他们走避,还是想向他呼救。有些忠勇无畏的勇士,已经走下了城墙的,却奋不顾身冲回去,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护卫他们的主宰。
丛惟将手中黑布奋力抛向天空。那黑布一到空中,开始向四周无限伸展,刹那间已经如天穹一般,将他们这一方天地笼罩。整个凤凰城都突然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人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无法发出声音,也没有办法移动分毫,死寂充斥在空间中,仿佛这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陵墓。
只除了城墙上的方丈之地。丛惟伸出手,一朵光芒在掌心跳动,在黑暗中辟出一点光明,照亮他和青鸢的脸。“我隔绝了所有人的窥视探听,现在我们要说的话,绝没有别的人可能得知。”
青鸢早在他扯下自己面巾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却还是被他的决心震动,半天做不出任何反应,灿若电光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和悲伤。盯着他掌心的光芒,她只能一遍遍低声问:“为什么?主人,为什么?”
丛惟苦笑,“这一切都是天神的游戏啊。青鸢,早在一开始,他就设计好了的。凤凰城传了二百七十一代,到我这一代传不下去了。他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啊。”
“怎么会,”青鸢嘴唇哆嗦着:“怎么会传不下去了,不是还有朱凰大人吗?不是一切都没有变吗?”
“新颜不属于这个世界。”丛惟看着她,温和地说,“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我以为可以维持一切不变,可是做不到,朱凰变了,我也变了,他们都变了,只有你没变。明白吗,青鸢?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不!”青鸢猛地向后退,想要脱离那朵光芒的范围,“我不明白。”她脸上写满慌乱,拒绝接受他话中的意思,“朱凰没有变,她只是去追怅灯,她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青鸢!”丛惟温和地喝止她,“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新颜回来。一切都是错误。”
“可是,可是……”青鸢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只因为她太明白主人那平静的微笑后面,包含着什么样的决绝,“可是就算没有朱凰,这两年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丛惟反问,目光前所未有的清冷,看在青鸢眼里,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竟然再也说不下去。
“二百七十一代,太长的时间了。”丛惟淡定地笑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不见天日,我们无法摆脱宿命,不如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青鸢发现在他的笑容里,自己丧失了逃避的勇气,只能怔怔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拉起自己的手臂,将那朵光芒握入她的掌心。无可抵挡的温暖从掌心宣泄而入,顷刻间流转全身,她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全身,都隐隐散发出那种金色的光彩。太长时间以来,早已习惯了的阴冷消弭无踪,暖意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我让你不用再隐藏在阴影中,我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而你,替我把这团生命的光,传给一个人。”
红色绵厚的气旋将新颜接纳进去,然后在她身后合拢。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浅红色的世界,放眼四望,无论头顶还是脚下,还有四周,都弥漫着浅红色的气团,就像一团棉花糖的内部一样,将她包围。新颜合目垂首,仔细倾听。这个空间将外界隔绝,她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安静的仿若死地,除了自己体内的心跳,甚至连自然界中本应该有的一点点天然的声音也听不见。一切都仿佛凝固了。她向前走了一步,脚落下去,触感轻软却不虚浮,明明被托住,却又好像没有切实踩稳。这里的一切都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这是一个异度空间。
她冷静地站了一会儿,面对一无所知的前路,却没有一丝退缩的余地。陟游的情况让她担心弟弟,因此必须要了解那边的情况。然而这不是她坚持追来的唯一理由。
“怅灯……”她大声喊,“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来了。”声音毫无阻碍地远远送出,一丝回音也没有,仿佛全部被那些凝固的气团吞没。她的目光中带着少有的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出来吧,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从白隼堡返回凤凰城的途中,通道突然受到外力的骚扰,混沌中怅灯带着那个黄衣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自然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立即追上去。对方一直与她保持若干距离,仿佛就在她的面前,却不是她气状的身体所能够触摸的。新颜立即明白,狡猾的怅灯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巧合,他想见她。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一贯那么厌恶这个人的,尤其痛恨因他的缘故发生在烟罗城的一系列变故,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不顾一切地追来。甚至连对丛惟都没有坦白。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背叛了丛惟,却无法控制地做了这样的事情。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角落里一丝微小的变化,新颜转过身去。气团微微起伏变化,渐渐形成一个轮廓。她冷眼看着,无形的煞气在周身流转。
终于那个轮廓从周围的气团中脱出,正是少了一只手臂,扭曲了半边身体的怅灯。“又见面了,朱凰大人。”他的身影更加缥缈,如果说以前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团灰尘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团无法凝聚的散尘,稀薄而飘忽。只有那呛尘一样的声音,听来还是让人无比地难受。
“那女孩呢?”她冷冷地问,偏头想了想,忆起那个名字:“那个叫黎殷的女孩子。”在逐渐恢复的记忆中,也时不时地能搜索到她鲜黄明艳的身影。
“她现在还不能交还给朱凰大人。”
“呼”的一声,一道火龙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扑到了面前,轰然而至的热焰让怅灯不得不避。“到底人在哪里?”她又问,宽广的红色袍服无风自扬,仿如一朵怒放的火焰,映亮整个空间。
怅灯死死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天内脱胎换骨般张扬起来的女子,良久,忽然促声一笑:“朱凰大人人虽然回来了,却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新颜不跟他废话,又是一道火焰从掌心喷出:“说!”
“朱凰大人!”怅灯眼见再没有躲避的余地,忽然大喊了一声:“你追过来不是为了杀我的吧。”
火焰突然凝住,仿佛一条着火的线,悬在两个人之间,橙红的热焰触角不安地跳动着,停留在离他鼻尖不远的地方,仿佛一条随时会扑上来的蛇。
新颜看着他。
怅灯苦笑:“如果朱凰大人要杀我,这丫头就是我最后的一道护身符。可是如果我对朱凰大人还有别的用途的话,怅灯的这条命好歹有个保障。”
新颜点点头,将那火焰略微收回些,不再烤灼他的脸:“把她给放了。”这算是承诺了不取他的性命。
怅灯这才松了口气,面对如此凌厉锋健的朱凰大人,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吧。他指了指身边的气团,“就在这里面。”气团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鲜黄色的小鸟破壁而出,呼啸一声,从那口子飞身而出,凌空展翅而去。
片刻之后,气团又无声愈合。这一开一阖,由怅灯控制,竟然收放自如。新颜怀疑地打量他,这个人,永远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力量。“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是什么人?”
“朱凰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怅灯的惊讶似乎是真心的,半晌喃喃道:“我以为您全都想起来了,没想到,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新颜有些厌烦地闭上眼。自从苏醒之后,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这句话,“朱凰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每一个人,都似乎期待她从自己的记忆中发掘出什么秘密,除了丛惟。对于她的记忆,丛惟只字未提,纵然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和故事应该是最多的,如果说有什么记忆是她真的渴望想起来的,便是与丛惟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却从来不逼她。新颜知道他的沉默里更多是一种纵容的宠溺,从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得到。反倒是另外的这些人,这些被她抛闪到记忆之外的人,却总在不停地责问,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还记不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乎到了这个地步,她理所应当该记得一切。可是为什么记忆还都只是零乱碎片,却无法将之拼合呢?这一刻,在又一次的追问面前,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领悟,大概不是无法想起,而是因为不愿意吧。所有的记忆都在那里了,她却一直没有要探究个清楚的觉悟。新颜小时候曾经接受过开发智力的训练,专门培养过记忆力。她知道记忆其实是相当主观的一样东西,如果潜意识里某段记忆不受欢迎的话,那么多半就会被遗忘。
不受欢迎吗?她淡漠地笑,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这么不受欢迎,以至于自己要去忘掉,她自己也好奇。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不要等我自己记起来。”她凝视着对方灰色的眼睛,“你希望我想起什么来?”
第三十四章
一场怪异莫名的昏天暗地之后,整个凤凰城明显地凋落了下来。至少凤凰城主亲随扈军的首领赫蓝是这么觉得。那一天的事情,他也亲身经历。突然间黑暗笼罩大地,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一下子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恐惧。
虽然之前不久,他还刚刚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然而那生与死瞬息之间的惊心动魄却远
不及之后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带来的令人绝望彻骨的寒冷。无法视物的黑暗之外,更为恐怖的则是五官俱闭,明明上万个人在场,竟然一点声音也听不见,甚至连呼吸都仿佛不曾被感觉到。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那样隔绝孤立的环境中,恐惧占据了整个心思,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要有任何行动的意识。之后问其他人,竟然所有的人都是完全一样的经历。
逐渐地谣言纷起。有人说,是凤凰城主的逆天失道导致了天现异相;也有人说,凤凰双翼折损其一,本就是至为凶险不祥的预兆,纵然凤凰城主竭力掩饰挽回,也无力回天,那一日的昏暗,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却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更有人说,凤凰城主已经丧失了身为主宰的能力,这样下去这世界定然会毁于一旦,有识之士当尽心竭力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猜测,矛头都是直指凤凰城主,赫蓝私下听来,心里有数,知道这样的谣言出现并非偶然,大概是有人刻意散布的。只是主宰是那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怎么能容人如此泼污抹黑呢?赫蓝这些日子来跟在丛惟身边,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一套城府深沉的行事方式。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暗暗留心,想要为主人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
然而即使赫蓝也不得不承认,无论那些谣言有没有根据,凤凰城主如今的确有些失意寥落。银凤朱凰同时下落不明,这两人手下倚重的人,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而一向寸步不离左右的青鸢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堂堂主宰身后,只剩下一个师项。赫蓝虽然性情朴直,心思却敏锐精细,冷眼旁观,总觉得无论是主人还是师项,这两个人之间表面上虽然亲切平和,却总有股疏离的潜潮,彼此暗中规避推拒,各行其是。
赫蓝有时候忍不住想,连自己都能察觉出师项不寻常的心思,为什么主人还是要视若无睹,将师项留在身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身边已经没人了吗?
站在云荒山的半山腰,回望山下广阔的凤凰城,屋瓦连绵,城中街道纵横,玄坛道如同一支笔直的仪仗,遥指着外面的梧桐原。玄坛道如今也清冷了许多。世事变迁,往往最先体现在市井当中。前两日还因为朱凰回归而熙攘热闹的玄坛道突然冷清下来,各地来的商人们几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凤凰城,就是本地的居民,也以各样的借口避了出去。玄坛道上只剩下神色忧愁的老凤凰们,聚在一起喝闷酒。那些谣言,多数就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去的。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似乎高高坐落在云中的摘星楼。天色如铅,灰暗阴沉,重重压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