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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地板上的母亲-第86部分

小说: 地板上的母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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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出去捡拘挛皮,可是件让人兴奋得浑身直激灵的事儿。 
找一顶发黑或是坼了边儿的旧草帽戴上,披片能罩住上半身的布单子,拿个筛子,三五个光脚丫儿的男孩女孩顺着大路尥蹶子往地里跑。踩得泥水吧唧吧唧响,吓得呜哇乱叫的蛤蟆扑通扑通往水沟里跳。男孩儿们喜欢踩湿泥,新鲜的泥浆从脚趾缝里挤出来,那才叫爽!女孩们捡着葛巴草窝走,不一会儿两只脚就被汩汩流动的雨水泡得白胀。 
拘挛皮像黑 
木耳但比黑木耳软,也没有黑木耳厚,皱巴巴的,生在草窝里,见风干,见雨长。有人说是羊屎蛋儿变的,有人说是草末子变的。大的比铜钱还大,小的比米粒儿还小,只要下两天雨,它们就连片成群地出现在荒僻的深沟草坡里。 
老荒坡是捡拘挛皮的好地场儿,不过整天放牛放羊,拘挛皮都被折腾碎了,一时间长不大。拘挛皮又多又大的是西大冈,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离家有三四里,隔着一条河,躺床上一扭脸儿就能看见。夏天落了雨,几个孩子结伴儿去那里捡拘挛皮。也没怎么经心留意,就让它挪到心里去了。后来读书,读到“林壑”这个词,眼见着溪走林转,一股清气扑面而来,正是因为西大冈抢占了我心中最好的地盘儿吧。 
紧挨大冈根儿,有个钓鱼台,丈余长一块黄褐色砂岩,两头鼓起一大一小两个圆丘,大丘靠泥岸,小丘浸在河中。中间有一段牛腰粗的石棱相连,水怎么冲也冲不光,踩上去涩啦啦的不打滑,在上面淘拘挛皮,让河水把草末儿一点儿一点儿漂走。淘净了,就依着草坡林岸,坐在河水荡起的清气里,河水卷起又软又滑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光脚丫儿光腿儿,晃荡的波光一点一点把人洗清洗透。 
逮鱼 
逮鱼的孩子拿着高粱莛子勒的筛子,拿着荆条编的箩头,一脸一身的泥,只剩下两只眼睛忽闪忽闪,一嘴牙齿一亮一亮。 
春夏之交,云彩低气温高将雨未雨,坑就会翻底。坑一翻底,呛得鱼们在下面待不住,都把嘴张圆了伸到水面上,密匝匝的成片。孩子们有的拿筛子,有的拿箩头,有的拿网兜儿,有的拿搪瓷盆子,扑通扑通争着往坑里跳。 
刚开始还挽着裤腿儿把小布衫掖在腰里,逮着逮着啥也不顾了,又是捂又是罩,青泥迸得一脸一身都是。大鱼劲儿大,筛子影儿刚一晃,它就箭一样窜了。孩子们忙活半天,逮到的净是些四指长的窜白条儿和几寸长的鲫鱼娃子。站在岸上看热闹的大人,一见有大鱼被哄出来,就把鞋一脱下了水。一老一少两个人合伙儿,瞧准那条一尺多长的黑脊梁骨,“嗨嗨”地叫着,张开双手哗啦哗啦把水玩儿得山响,不一会儿就把那狡猾的家伙赶到了坑边儿,下筛子一罩一个稳。 
这家的大人下了水,那家的大人也不甘落后,不到一亩大的水坑里跳下几十口人,大家的兴致被乱窜的鱼提到极点儿,呼叫声此起彼扬,能逮住多少鱼无关紧要,共同游戏的快活,一时间把人活泛成了狩猎的原始人…… 
三伏天下暴雨,下得沟满河平,村里的坑,野外的坝,天生的沟,人工开挖的渠,都和白茫茫的河连在了一起。“七上八下”,说的就是鱼,七月里涨大水,它们成群结队逆着水往上顶,一天一夜上行两百多里,这就是“七上”;八月里发大水,它们又成群结队顺水往下游跑,这就是“八下”。水如果来得猛消得快,沟里坑里潭里就会存住好多鱼,你挤我扛,密密麻麻的鱼脊在水面上盘旋着,随便拿个东西一捞,就是好几条。如果雨下得不太大,河水没出湾,人们就戴草帽,披蓑衣,去到连着坑通着河的水沟里,挖几锨草垡子两边一堵,中间闪出个一尺多宽的紧水溜儿,拿草筛子罩住,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鱼撞过来,猛一端往岸上一攉,白亮亮的鱼儿在草窝里一蹦几尺高,蹦不了几下儿就被人按住放桶里了。 
有一次天快黑的时候,老犍头儿背着老虎耙子从地里回来,经过老荒坡那道洚子沟,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在浅水里往上顶,一耙子下去,兜出一条三十多斤重的大鲤鱼!水浅,那鱼使不出劲儿来,要是在深水里,一斤重的鱼能发十斤的力,个把人休想逮住它。 
逮蚂蚱 
秋天到了,你随便去哪个长满杂草的田埂上走走,就能趟起成群的蚂蚱。老飞头的种类最多,在人们心目中,只有老飞头是标准的蝗虫,无论大小褐黄,统统都叫它蚂蚱。至于学名“蝈蝈儿”的,人们叫它“蚰子”。逮蚰子只逮大肚子老母蚰,光溜溜一截儿草梗似的尾巴,拖着个圆乎乎的肚子,肚子里黄灿灿的都是籽儿。蛐蛐儿的数量最多,逮回来放锅里一炒,香得黏牙。割绿豆的时候如果来场小雨,天一放晴,翻开一捕子豆秧,会有十几只甚至几十只蛐蛐儿蹦起来四散逃命,带刺儿的脚爪踩在脚面上,凉凉的,痒痒的,慌忙去捂,张开翅膀一蹦就没影儿了。 
早先的时候,人们逮蚂蚱只逮蛐蛐儿、蝈蝈儿和老扁担。经过那个饿死人的荒年之后,才开始逮大个儿的老飞头,掐了翅膀摘了脚,放上油盐,铁锅哧啦啦一炕,权当腥荤。只可惜逮了半天,一拨拉就吃光了。 
拿根针穿上三股子长线逮蚂蚱,那是大人。对小孩子来说,逮蚂蚱是一件好玩儿的游戏,烧烧吃或炒炒吃,只是这种游戏的奖赏。随便抽一根带穗的狗尾巴草,沿着田埂、水沟、荒坡走着轰着。浅绿的淡黄的太嫩,个头大也不逮,长得和老扁担一模一样身子半透明的药蚂蚱也不逮。哧棱一声飞得又高又远的,才是孩子们追捕的猎物。看准了那家伙的停息处,蹑手蹑脚靠过去,猛一捂,逮住了,赶快捏紧它的后背,一不小心,会被它的两个大门牙咬着,要么就被它带锯齿的后腿割一道血口子。捏住这个拼命挣扎的家伙,拿狗尾巴草穿住脖子后面那道硬箍儿,往下一捋,大功告成。蚂蚱的血是绿的,染在手指上,过一会儿才会变成褐黄色,这让蚂蚱们看上去像是带腿长翅膀的植物,大大减少了伤害生灵的惊悚。 
“蚂蚱蚂蚱你别飞,你吃庄稼我吃你!”逮蚂蚱的孩子念念有词。 
改水 
你闻过两块砾石打出来的火味吗?一张铁锨在磨石上哧啦哧啦磨,锨刃对着铁,磨出来的也是这种味道,这味道有核儿,沉腾腾地,带点腥,心子里还是那股儿石头味儿。 
改水的时候得拿张刃口锋利的锨,咔嚓一声踩下去,可满锨一掘,就是一块十斤八斤重的草垡子,对准水口子“啪”一扣,水立马就被堵上了。干天路响,开着扬程六七十米高的水泵,把水从河里抽上来,流几里远才到地里,一滴都不能浪费。一块稻田喝饱了,赶紧扒开口子往下一块地里灌,挥动铁锨,左一挥,右一甩,眼看那水冒着沫儿,咕嘟咕嘟洇满了地缝,眨眼间涌上来,汩汩围抱着一墩又一墩稻秧,冲撞出阵阵混合着泥腥的稻香味儿,冲撞得人鼻子受用毛发清爽。 
要是地块大,得一会儿才能放满,改水人就背起锨,顺着水渠往上去,走走停停,侧着耳朵听听有没有漏水的声音。一路过去,清茫茫的夜色被他走动得越发空明起来。夜,在乡下人眼里一点都不黑,只要不是厚厚的云彩遮住了星光,即使没有月亮,近处也能分出庄稼的茎叶,看见庄稼的颜色,往远处能看见星星隔着清朗的夜气,在十几里外的树梢上眨眼。静夜里,人的耳朵特别灵。熬到天快明的时候,露水下来了,蚊子也少了,水也放得差不多了,就到大路上枕着锨把儿打个盹儿。上下睫毛一打架,就沉进了黑甜乡。田里的水一满,哗哗漫过田埂直往河里流。不知什么时候队长来了,照屁股上蹬一脚:“好哇你小子,教你来改水谁教你来睡觉哩!看看水都跑回河里去了,不记分还得罚你!” 
这话,大多时候也是说说算了,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谁跟谁过不去呀。 
草垡子 
草垡子在南阳那一带可算是个宝贝。盖牛屋、磨屋、粉房,草垡子打墙比土坯结实。没钱买砖的人家,起房盖屋用草垡子打墙,涨大水时比土坯墙、板打墙耐泡。就是青砖瓦舍红砖院墙的人家儿,打个猪圈、垒个厕所、春来砌个下红薯母的池子,也离不了它。至于用两个海碗大的草垡子,草对草摞一起当坟帽儿,不知何年何月已经相沿成习了。 
路沟、荒坡,田埂,还有水坑、河流潮润出来的边边角角,凡葛巴草茂盛的地方,都是起草垡子的好地场儿。葛巴草秋枯春荣,旱不死,踩不绝,象牙色的草根儿密密实实抓住表层的熟土,结实得搂都搂不开。起草垡子常用的工具是尖头儿锨、老虎耙子。尖头锨上面有两个窝平一指多宽的“肩膀头儿”,脚一踩,“咔嚓嚓”切断草根,锨刃儿就插到了硬底儿上,搦住锨把用力一掘,一块儿草垡子就起下来了。要起大片的草皮,就得用老虎耙子,高高地扬起来,可满劲儿一耙子下去兜起一大块儿。土黏草密吸劲儿大,抬起耙子把儿往下揭,草根断裂、垡子离地,呼哧——空气一拥而入,新鲜的泥腥味儿四散开来,沿着胳膊传向全身的惬意把鼻腔喉咙眼儿都麻酥了。 
草垡子打墙也没什么技巧,垛一层,木榔头夯,石头砸,人上去踩,实落了,拿棒槌两边儿捶捶,用铲子修修边儿,光溜溜的。等到干透,敲敲梆梆响,骨头茬子一样硬。果真遇上连阴雨,上面长一层草,轻易淋不塌。 
俗话说:“地没唇,饿死人。”因为再肥的地,也搁不住水土流失。夏天一场暴雨,凡是一溜坡耷拉头的地,都会被冲出大大小小的豁口儿。雨一住,人就扛着铁锨到田里察看,听见哪儿嘟嘟往下流水,赶紧砌几块草垡子堵住。 
草垡子垒砌的生活,简单,平实。 
歇歇儿 
“歇歇儿”的意思就是休息一会儿。“休息”这个词儿,咂摸起来远没有“歇歇儿”鲜活,它没有太阳味儿,也不能被流动的风吹起。它灰暗不明,可以指下岗、免职、退休,甚至还是死亡的近亲。而“歇歇儿”是干活干累了、走路走乏了,停下来歇会儿,它是汗气腾腾的下力人的专有名词。它让人想起细风中的柳枝子,想起被阳光晒软的茎梗湿亮的草棵子。 
撂开腿一口气儿跑他十几里路,人走累了,随便往路边的草窝儿沟坎上一坐,一双脚特别是脚脖子酥酥的,麻麻的,那种感觉如烟漫水洇,顷刻间弥散开来,说不出的松爽惬意,就像是贪杯之人酒瘾上来的时候灌了二两白干儿。更惬意的是春二月,下地去和坷垃粪土打交道,趁饭劲儿猛干一阵子,太阳小晌午,人也乏了,把手中的钩担、箩头或是铁锨、老虎耙子之类往地上一扔,靠在地边的排水沟岸上,要么干脆枕着胳膊躺在地山沟里,偎鼻子蹭脸和人亲热的,是或铁或木的工具与土地相碰撞、砸得阳光四溅的声音;是一窝子一窝子草根断裂,撩拨得人从喉咙里脆甜到心里的声音。抻胳膊叠腿儿,人把自己舒展在天光下,舒展在簌簌刮动坷垃糁儿的野风里,似睡未睡之际,只觉得那个穷苦劳乏的肉身,变了被风淘洗得轻爽无比的豆荚子。 
若是伏天或是数九寒冬,干的又是大重活儿,歇歇儿就别有一番滋味了。割麦收秋,几个来回下来,人的腰像断了一样,歇歇儿时往庄稼铺子上一躺,抱着膝盖来回翻,好大一会儿才能缓过气来。冬天送粪,人饿地又虚,铁轱辘陷进土里,曳车的人身子弯成弓,头一点一点往前挣,那个累呀,说“筋断力出”一点都不过分儿。好容易盼到歇歇儿,风一刮,汗水溻透的衬衫冰凉冰凉贴在皮肤上,又冰冷又腻味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歇不多大一会儿,不等谁喊,人就被冻得急着起来干活了。 
秋天的庄稼 
秋天,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儿,发黄发红发黑,饱了,香了,熟了。下地摘棉花、摘绿豆,伏身在田垄里,和庄稼一起,被风刮着,被太阳晒着,被白茫茫的棉花挤着,被黑腾腾的绿豆荚抬着,被它们的香气噙着抱着,人会有一种飘荡如飞的感觉,和庄稼、杂草以及野花们因单薄而清纯的色彩缠绕在一起,脑袋空空明明,忘了自己是谁。 
摘棉花的人,腰系粗布花包,双手不停地在枝杈间上下挪动,十个手指一齐上,捏紧暖烘烘拱手指肚儿的棉花絮儿,把它们从裂开五瓣的干花壳儿上拽下来,青紫间杂的棉花叶子,有点甜有点涩,风中摇动一地细碎如玉的声响,把人里里外外泡个透。 
摘绿豆时拿个小草筐,搁地垄里不压庄稼。左手捏着豆秧子,右手只拣黑荚子摘。摘绿豆手要轻,不能伤了上面那层滚成疙瘩的花儿。绿豆性凉,偏是脾气躁,浑身上下披一层白毛儿,直往身上粘,粘到哪儿哪儿刺痒。绿豆的气味儿深藏不露,风也扬不起来,雨也淋不出来,再毒的太阳也晒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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