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都市言情电子书 > 地板上的母亲 >

第75部分

地板上的母亲-第75部分

小说: 地板上的母亲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圆铁桶形的喷雾器,上面有一个装着把手可以打开的椭圆形盖儿,水就从那儿灌进去。紧挨那个盖儿,是打气的把手儿,装满水时,打二十多下儿就可以了。随着水量的减少,打气的时间越来越长。要是想让喷雾气快点出水,就把气打得足足的,打开喷杆上的开关,高压下的水颤动着通过手掌心“哧哧哧”冒出来,喷成一大团半透明的水雾,在棉田里慢慢往前移动,眼前的小水珠儿带着七彩虹光,下雨一样打歪了棉花棵子。一杆喷云吐雾的“烟杆儿”拿在手里,比国王的权杖还威风八面。但这在棉花苗不够高的时候是不允许的,因为这样打浪费农药。 
那些剧毒农药都有一股熏人的怪味儿,棉花技术员到最后都丧失了嗅觉,什么味道也闻不见了。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夏天蚊子再多,也不咬农药熏出来的棉花技术员。 
我最喜欢打的是“石硫合剂”,就是蓝得像天空一样的波尔多液。虫情不重,一晌打三四桶,用不着不停地呼哧呼哧打气,把结着一层老茧的手掌心儿磨得火烧火燎。不打剧毒农药,三角坑里的鱼儿和虫子们都活得好好的,歇歇儿的时候,长袖布衫抻开往头上一耷,坐在坑岸儿上,脱了鞋踢腾着水,一边说笑,一边看清水中的鱼儿张开圆圆的小嘴儿,一下一下啄破了水面儿。出过力的身子格外松爽,风一吹就透了。人的心情也是这样,干净得像蒲草下面那捧清水,被田野里特有的安静笼罩着,空旷而轻闲。 
箔坠儿 
春秋天下小雨儿,白菜叶子一样的云彩从天边飘过来,长脚稀腿的,遮不住黄黄的天光,正是织稿荐织箔的天气。两根板凳支在枝稠叶密的槐树底下,上面立个门板拿绳子摽稳,两个人,一个站那儿织,一个坐在旁边续“毛儿”,一晌下来,“十三脚,两头窝”的一领稿荐就成了。 
无论绩箔还是打稿荐,除了麻经子、高粱秆或是浸泡好的一大捆麦草之外,少不了的工具就是缠经绳的“箔坠儿”。六道经儿的稿荐,就得十二个箔坠儿坠着经子“哐通哐通”来回掂。在我的记忆里,织稿荐的时候比织箔的时候多,为什么人们不把这断砖磨成的坠子叫“稿荐坠儿”呢?大概因为叫起来没有“箔坠儿”简单响亮吧。 
箔坠儿在人们眼里算不上重要的工具,随便去哪个房屋檐底下、院墙角落里找几块碎砖头,拿刀砍砍,搁石头上磨磨,中间开个凹腰儿,不伤手能缠经子就成。有时候急活儿,一时找不到现成的,捡几块半截砖也能凑数。做箔坠儿,旧砖当然比新砖好,特别是那种从老房子上扒下来的,不沾水泥不沾沙,人手加岁月,磨光磨玉了,露出些麻坑,这是箔坠中的上品。不用的时候,箔坠儿就堆放在门旁边或窗户底下,风来了,雨去了,太阳晒晒又干了。一个个就像那个正和孩子们打闹嬉笑的白胡子老汉的脸。真要织起稿荐来,悬挂在门板两边的箔坠儿,简直就是两排弹奏生活的编钟:一老一小父子俩,或是一男一女两夫妻,一个续毛儿,一个手脚不闲地拉动经绳来来回回地织,他们小声地交谈着一些私密的话语,或是家常的打算,或是些田里庄稼,来回翻动的箔坠儿伴和着,微明的天光下,沙沙的雨声中,门板上稿荐一寸一寸悬垂下来,简单、安适而恬静。 
枸杞 
枸杞其实就是甜菜芽。春天到来的时候,风吹着生长在荒僻沟坡或是老坟园里的甜菜芽,一天一天把丛丛灰白带刺的枝条吹软,这些扎人的家伙伸个懒腰从冬眠中醒来,不住用带刺儿的舌头沙沙舔着阳光。雨脚扫过,挂在枝条上的水珠儿颤颤悠悠就变成了小不点儿的枝芽。那些小不点儿抽出一拃多长,掐下来焯焯,拌蒜汁儿就黑馍,吃起来青气黏牙有股儿甜味儿,于是,“甜菜芽”就成了它人人叫得响的小名儿。 
枸杞还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红秦椒”。一蓬甜菜芽悬挂在高高的河岸上,不分昼夜憋足劲儿吮吸着天光水色,开出成串的紫花儿。秋天的时候,这些紫花就变成了尖尖头儿的“红秦椒”。 
长长的暑假结束了,新学年开始了。打开新发的语文、算术,一股抓挠人的墨香从鼻孔直拱到嗓子眼儿里。自习的时候,孩子们摇头晃脑大声读课文: 
“夏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可是我还十分想念……” 
要不了几天,新课文中的字就被染出红黄蓝绿各不同的颜色。要是有十二色蜡笔就好了,可班里大多数同学都生在吃盐也要一粒一粒数的人家,三分钱一根的铅笔都不敢磨尖,怕浪费,谁家大人也没闲钱买这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不过这不要紧,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办法。一放学,大家就在野地里四散开来,到处跑着寻找“红秦椒”。摘来的“红秦椒”也不全是长熟变红的,还有青的、半青不红的。拿起一颗,对准一行字,一边挤一边抹,红的抹出来是橘红色,青的是 
苹果绿,半青不红的那些,会是淡淡的青、浅浅的黄。 
入夜的广场上,我被大酒店狂红浪紫的霓虹招牌逼到假山下的角落里,鸵鸟一样深深埋头在灯光直射不到的地方,弯着两只手掌,为自己圈出一块小得可怜的幽暗。结满“红秦椒”的甜菜芽在幽暗里显现,慢慢地清晰,带青气的甜味儿来到我的舌尖上,瞬间滋润了一只鸵鸟的老心灵。 
丝瓜 
大年初二,所有的人都出门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和大片的阳光,和吹着口哨的风一起,等待丝瓜到来。半个多月了,那一篱丝瓜,时不时举起嫩绿的小腿儿,踢打我记忆的门窗,不幸的是,差不多每一次都被人和事和一些声音阻断了。 
其实也没什么,几棵普通的丝瓜,种在房前下坡处那个狭长的菜园边儿上。栅菜园的高粱秆儿被雨水淋朽了,父亲就用槐树枝子修补。槐枝子有刺,打从那些黑得起绒发亮带白色花边儿的丝瓜籽儿下地,我就开始担心,担心丝瓜秧会被刺扎伤。闲着没事儿就去掰那些刺,手被扎了不知多少下,有的流血,有的不流血,槐刺断在里面了。 
丝瓜秧儿从土里拱出来,就探出卷须儿往篱笆上爬。丝瓜蔓远没有南瓜、冬瓜的粗壮,但它们不愿意呆在地上,哪怕有刺,也守定了篱笆上的清爽,绝不胡攀乱爬。丝瓜秧爬满半个篱笆的时候,天将热未热,我常常坐在篱笆旁,做作业,看小人书,要么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着那些半透明带毛边儿的丝瓜叶,无限欢畅地朝向蓝天;或是和金黄色的丝瓜花一起,听明晃晃的阳光敲铜锣,听大片的风簌簌跑过…… 
阳台上的我,被冥想托举着,在光阴的洪流中潜溯。驳落,剔除,一点一点苏醒,一寸一寸回归,艰难地挣扎着,一次次被自己弄伤,疼痛得喘不过气来。是谁在岸上捻须微笑?又是谁远远地伸出了援手?何人的诗行为我新植了绿色卷须儿,又是何人用鄙视的剃刀,重手割断了缠绕经年的牵绊?我终于触摸到了那片菜园,触摸到了松爽干净的泥土,与丝瓜合而为一。绿色的藤蔓披覆,在光阴的风中,在星空与河流之间、之中、之上…… 
人说丝瓜养脑,书上说丝瓜络去风湿,通经络,能擦净餐具和所有的器皿。只后面这一种功效,对于我,已经够了。 
黄瓜 
每次拿起顶着花儿的黄瓜一掰两半,咔嚓咬一口,味道自舌尖冲向鼻腔,清凌凌让人皮肤一紧,绿蒙蒙的春意弥漫开来,薄如蝉翼,清洁如月光……只可惜这美妙的感觉转瞬即逝,只剩下都市生活一样的索然。 
我最早吃过的黄瓜是露地种的,种瓜的小伙子叫十二妮儿,是个菜把式,十几畦黄瓜在他的园子里只占个地角儿。那片菜园是块靠河岸的台地,地里有棵三搂搂不住的老柳树,树下有一眼水井,青砖围砌的井台上盖着两块磨得光溜溜的花岗岩石条,井壁上护有厚厚的绿苔,由于年代久远,砖缝里长着雉鸡翎一样的蕨草,还长有鸡蛋粗一棵耷拉着头的小树。井口上架盘辘轳,两丈多长的铁链系着簸箕柳编的水斗,浇水时,十二妮儿手扶辘轳,松开链子哗啦啦放到井里,咣通打一斗水,摇动搅把吱咛吱咛搅上来,脚一蹬,斗一歪,清清的井水就顺着青草开花儿的渠沟流进菜畦里。 
水流进黄瓜畦,会在每棵瓜秧根部打个回漩儿,停一会儿,等它喝饱。如果遇上天干路响的日子,水舔着地皮,冲起一层白沫儿,咕咕冒出好闻的雨腥味儿。十二妮儿种的是老黄瓜,胖胖的像婴儿的嫩胳膊,绿皮儿上起几道浅黄的条纹儿,光溜溜的没毛刺儿。长成个儿摘下来,盛在竹批儿编的花眼篓里,配上小葱韭菜一起挑着卖。 
黄瓜下来的时候,太阳晒在身上已经有点扎了。十二妮儿挑着菜担这个庄转到那个庄,他也不喊,见了人只是露出一嘴白牙儿憨笑。树阴下哄小孩儿的老奶奶一高兴,就去鸡窝里掏鸡蛋,一个鸡蛋有时候换一根,有时候换两根,换回来递给十岁八岁的小孩子。那孩子的眼睛立马放出光来,咔嚓咬一口,青青儿的,麻麻儿的,一路跑一路喊: 
“七儿,八儿,卖黄瓜儿。七儿担着,八儿喊着,卖哩钱,七攒着。”稚嫩的声音黄瓜花一样开满村巷,照亮了深深长长的春日。 
葫芦 
情人节,我坐在花角山上,山脚下有片村庄,没有水泥楼房,也没有汽车,黧黑的屋瓦游动在下午的阳光里,是一群被山野网住的鱼。目光牵着心灵,在对面山坡上来来回回地走。青绿的麦田自村边层叠到山顶,几只石头似的白羊,拱动薄薄的烟霭,缓慢地移动着。光阴迷茫,好似几百几千年都驮伏在它们身上。冲动地想要掬起这片山野,折成一块湿毛巾,擦去额头上的倦怠和脖颈里的灰尘,或是紧紧地捂在脸上,深深吸上几口…… 
唢呐声随风传来,扑噜噜惊飞了树上的灰喜鹊,一支送亲队伍远远地转过山口向村子里走来,我忽然想到“瓜瓞绵绵”,想到了葫芦。葫芦藤悬垂在门楼,爬上灰苍苍的房坡,雪白的花朵是 
新娘的纱衣,也是扶棺人哀杖上翕动千年万里的悲凄。而葫芦瓢放在水缸里,放在地头儿的水桶里,放在盛米盛面的坛坛罐罐里,舀起并滋养了代代草芽子一样荣枯的人烟。葫芦从诗经里长长远远地走来,如今怕是再没有人心心念念地种它了。自从有了塑料大棚,有了反季节的瓜果菜蔬,葫芦就只能编钟一样挂在风景名胜区的棚架上,偶尔为食客和游客弹奏些应景的俚曲。 
十来岁的时候,我曾经在家门前种过葫芦。一箩头牛粪,半桶水,半尺厚的油沙土,两尺见方的坑儿,四个角儿点种八颗大屁股的葫芦籽儿。夏天,葫芦藤沿着墙头爬上院外那棵老榆树,滴滴溜溜结出十几个小葫芦娃儿。想让它们长厚实些,我挨个儿把几个大的摸了一遍儿,摸掉上面那层绒毛儿。秋风响的时候,父亲把几个摸过的葫芦摘下来,锯成几个水瓢、面瓢。可惜少年的我心太浅,放不下整个葫芦架,只知道葫芦籽儿不能吃,吃了长瘿。 
鞭炮响了,送亲队伍进了一家院门。院子不大,门楼也不高,贴着红对联的堂屋和厢房很古旧。我不知道那斑驳的门脸上是不是也爬满过葫芦秧。隔着半坡清明,蜿蜒而至的送亲队伍却让我感到一种凉凉的藤蔓似的安适,早年那蓬葫芦一瞬间在心头儿明亮出来,绿蒙蒙盖满了空阔的岁月…… 
南瓜 
南瓜打着巴掌大的心形伞,趴在布满小坷垃蛋儿的土地上,抬起圆乎乎的肩膀头儿,塌下细嫩的腰肢,撅着浑圆的小屁股儿,仰起带刺儿的脖梗儿,“吱儿吱儿”喝露水。竖看,它是个胖胖的“8”,横看,它是只小娃的鞋底样儿,再仔细看,它那鼓腾腾的小样儿,活脱脱就是吃奶娃儿的小脚丫子。 
“三月三,茅芽尖, 
葫芦汴瓜往地里钻。” 
这汴瓜说的就是南瓜。春三月断了霜,在朝阳的墙根儿、菜园边、水坑沿儿上,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刨个水桶大两三尺深的坑,垫一箩头沤好的家畜粪,掩一层熟土,浇两盆水洇洇,丢几颗选好的种子,盖上几锨半干的土,拿刺槐枝儿栅一圈儿,就等它爬龙头结瓜了。南瓜比萝卜白菜还泼,几根龙头一扑棱,通身上下都是刺儿,小孩子手狂惹了它,弄不好,就被它在胳膊上、手背上拉道血口子,管叫你几天不敢沾水。 
南瓜是粮食也是菜,种得好,一埯儿能结一百多斤。半大的嫩瓜切丝儿焯焯,浇上蒜汁儿拌凉面条儿,垒尖一碗费不了二两面,爽口,耐饿。来了客人,拌面煎汴瓜饦儿,两面焦黄,中间软脆,比肉还好吃。南瓜长成个儿还掐得动的时候,切成片儿生炒,多少放点猪油,放上些花椒面儿青辣椒,炒半锅当饭,一顿一大碗也吃不坏肠胃。皮儿变黄掐不动的时候,南瓜就老了。切成块儿搁红薯锅里蒸蒸,或是丢在汤锅里煮煮,吃了治胃酸。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