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第4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九寨沟儿转一圈儿。揭几片厚厚的崖上苍苔，切几块浓艳的秋林霜色，配上几丛可口的诗文，对点儿丁冬乱响的千年老泉水，你说是放糖入味儿？还是放醋入味儿？请相信我这煮山烹水的老手吧，无论怎么做，一俟翻炒到劲，铲进无色透明的高底儿玻璃大盘子，定会是滋心清肺的绝好佳肴。两个菜不大够对不对？你这个馋嘴的金丝猴，再煨个海味儿的椰林白浪怎么样？贪多嚼不烂啊。主食我也备下了——高原阳光酱成的可可西里大雪糕，可惜咱家没东西能盛下，将就点儿，就放在念青唐古拉的掌心儿里。我的儿子，安安静静坐下来，张大了七窍会合处那张“嘴”——喉咙上部最柔软的地方，你就大快朵颐吧！
再来点清汤？这可没啥新鲜的了，只有老妈依门守候的心思，和那畦青青的生长在寻常日子里的爱，还有慢慢为你习练出来的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忍耐。你就凑合着喝吧。远离了功课，这会儿你完全属于你自己。
我的剪纸游戏
亲爱的小星星：
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但我知道你是亲我、理解我、宽容我的。老妈真不该拿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让你分担，既然在十几年前就决定守在这个家里做人质，我就理应埋头于日常的剪纸游戏，并且尽力剪得安心，剪得快乐。你现在还不知道，许多达观的人一开始都是假装达观，天长日久也就真的达观了。快乐也是如此。
可人质的日子难免孤寂荒枯，更难免简陋粗糙，累及我的心不知不觉沟壑纵横起来。儿子啊，因为母子连心，这粗糙的沟壑难以规避地硌痛了你，硌痛我最不想伤及的小亲人！我为我前些日子的烦躁，和不听你劝造成的举措失当表示深深的歉意！
多年来，为了止痛疗伤，我不得不“酗酒”度日。我的酒不是别的，是我指尖流淌的文字！精力充沛的岁月，我的酿造物足以让我飘然忘忧，可时光不饶人，华发盖顶精力衰退之后，我的造酒功力大减，酒量却不落还升，此间种种，老妈实在抱愧！
阳台上雨声滴沥，一整天，我心中都在挂牵着你。午餐汤面，晚餐米粥，就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剧，无须油和盐，我又咽下了一个日子。
从中午到晚上，电话沉默得如同一个从不发声的甲鱼。忍不住拨通深圳，你哥哥的声音传过来，暖和的绒毯裹住我，驱散了满屋子寒气。老妈为什么就不能糊涂一点儿？既然测不准是宇宙的常理，我又何必百般猜度万般探询，拿自己的心当橡皮，一遍又一遍去擦生活这条大马路呢？就算擦到清楚明白，握在手里的，不是一段虫蛀的糟木头，也是一块朽澥的烂抹布。纵使人不散，席，也早已凉了啊！
……空中剧院正在直播《红楼梦》，一群吴越女子青葱一样舞出满世界的浪漫。可她们不盈握的细腰里，谁知道收束着多少苦辣酸咸？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好大好白的雪啊！悠悠回荡在尘世之上，是上苍借曹雪芹之笔、贾宝玉之口唱出来的浩茫音律。这音律比生命更长，比世界更大，比历史更久远。夜深人静这一刻，安抚着大地，廓清了我的心灵。
午夜两点，咳嗽把我赶起来，在官瓷缸里找出你为老妈买的抗
病毒颗粒，冲了半杯水，一边吹着，慢慢喝下去。躺回床上的时候，拱着老妈的腹壁、让我不得入眠的那群鱼儿消失不见了，打量一眼即将来临的这个日子，我终于在它水泽光润的暖色里进入了梦乡……
今天依然没出太阳，但我酿成了这杯酒。谢谢你呀，我的小星星。
蓝天和大地之间
亲爱的小星星：
为什么不给老妈打电话呢？我猜是对月考成绩不太满意吧？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前进五位，并且是在比你起跑快最少三年的对手之中，这是很值得高兴的，老妈已经很知足了，你可千万不要哭丧着脸回家呀！二十七，三个九啊，怎么走都是路，哪有比这更顺的？
谁的成长也不是一帆风顺。老妈到现在还写不好汉字，高中毕业，我也曾练过好长一阵子，在地上，在随便找到的纸片上，人说“字无百日之功”，我却没能坚持住，每一次雄心勃勃开个头儿，写着写着就毛糙起来。后来还是生活的压力和命运的磨折，慢慢打造出这点毅力和韧性，才有了今天的我……
这次你的语文进步了，物理也考得不错，吴老师在电话里表扬了你。她提醒说，你的数学和英语是因为粗心才丢了分。粗心不是“成心”，只是一种不良习惯，你不必死盯着考试成绩，只管耐着性子沉住气，一丝不苟地做好每天的事，让心在每节课、每道题上深深扎根，咬牙坚持一个学期，不就短短的一个学期吗？良好的习惯就会给你带来事半功倍的轻松。到那时，成绩再跃一个台阶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今天神六升空，央视的记者采访聂海胜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当年行走在大地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向往着蓝天？”
这句话一下子打中了我！行走在无论怎样泥泞的大地上，人都不能放弃对蓝天的向往！从大地到蓝天，这是生命的高度。这高度区分了人与动物、晴朗的幸福与阴霾的痛苦，区分了飞翔与爬行……
杜丽在《地铁》中写道：“我们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实在是与我们的内心紧密相关的：我们只能看到自己心里面的东西。”
真是对不起，前些日子天总是阴着，老妈的心也阴着，折射出来的景象又苦涩又灰暗，阴森森的变了形，老龙差不多变成了一头老猪！我在苛责别人的同时，把自己搞得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蛟龙失水似枯鱼，凤凰折翅变成鸡。”这怨不得别人，全是老妈的心态失衡造成的。如果换个角度，我就不会错过那些让人开心的好事了：
我的小星星懂事得让人心疼！每天伏案学习，一坐几个小时，还要变着法儿哄老妈开心：“别有用心”为我放音乐、放碟、说笑话儿，讲小哥俩的趣事。其间流荡的母子深情，我怎么会不感动呢？那天中午，我炒菜放重了盐，咸变成了苦，你却连声说“好吃，好吃”，等我坐下来，一盘菜被你吃了大半！
人非草木啊！
打开家门往外看，除了一辈子都逛不完的大好河山，我还有那么多的读者和听众，还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崇拜者”，老妈没有任何理由沉溺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可悲又可笑地顾影自怜，终日咀嚼着一己的、稍纵即逝的小小悲欢，而忘记了对蓝天的瞭望，和对人间美意的采撷！
亲爱的小星星，后天回家的时候，会有一锅好吃的饭菜和老妈温暖的怀抱等待着你！
采集阳光
亲爱的小星星：
昨天离家的时候，我看出你的依恋里隐含着一丝焦虑，我知道，那是更高的学习目标带来的压力，是责任感造成的“吃重”。老妈既高兴又担心，采一把带露水的阳光送给你吧，为你加油，为你解除郁闷。
望着挂在
客厅里的野黑豆秧，它们盘起了我和你被阳光照亮的生命片段：娘儿俩手拉手走在风中，走在树林里，走在树木与即将来临的湖光交错之中，走在小时候的哥哥和妈妈三十岁的往事里。你在树林中收集羽毛，收集着你雪亮的心情。穿过羽叶灌木挤成缝隙的林间小径，你仰着脸看树梢的样子，采草籽、摘月季花果的样子，水仙花的种苞在你掌心爆裂时惊奇得又蹦又叫的样子，全都藏进这两盘豆秧里，我一看见豆秧，和豆秧上饱满的豆角，就看见了你被阳光泡得透亮的笑脸儿，看见了你被风吹动的头发！
好多年前，我骑车带着你哥哥来玩的时候，这儿也有风，有太阳，有高大的杨树和不知名的野花。成大块的庄稼地守着好大一坑水，水里有大片的野芦苇，鸟儿飞进飞出，大大小小好几种，全都毛色光鲜，眼睛骨碌碌水亮，一团欢欣的样子。那时还没有你，当然也没有小宫辰。小兰和小宫一对新人，说说笑笑，把你哥哥抱上抱下，大家一起打水漂，一起挖野菜。风日流丽的时光，因为荡漾着温暖的恩爱和纯净的情谊，回望就成了天上人间……
算来无人经管也不过两年光景，这些黑豆就恢复了野性。原本粗壮得如同木质的茎干，变成了几米长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树枝和丛生的蒿草上，从根部到细若游丝的末梢，挂着一蓬蓬饱满而任性的豆荚。我把它们一圈儿一圈儿绕下来的时候，丝丝浸凉经过指掌，骨抓抓的豆荚打在手背上，有一种细密的情致栖落心头，就像是做女儿时打理扎花的七彩丝线，打理着一朵朵不为人知的好心事……
我把盘好的野黑豆交到你手上，重新面对眼前这个结实而清亮的日子，重新抚摸经历过的长长岁月，不由想到可可西里的柔籽草。它们活像你采回家的青苔，看上去薄薄的几厘米，可许多人都不知道，它的根能扎到半米甚至一米多深的冻土层！正是这庞大的根系，坚持不断地、争日争时地吸纳高原上稀少的水分和养料，支撑了柔籽草数百年的生命。
儿子啊，人，其实也是一种扎根大地的生命。无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如果和快乐的成长、和完整的心灵背道而驰，它就不是真正的成功之路。野黑豆和柔籽草虽然弱小，却异常柔韧，无论艰难扎根还是顽强攀援，它们都坚守着生命的本真，豆就是豆，苔就是苔，在阳光下，在风中，在各自不同的季节里，纯澈而饱满！
繁重的学业之余，亲爱的儿子，请多多为自己采集水滴和阳光吧。就是你那天在电话里和哥哥说起的一件件幽默的日常细节，就是你在杨树林里一片一片捡起的雪白的羽毛，就是开在荆棘丛中的星星点点的野花，只要你关注它们，习惯于采摘它们，你就会忽略阴雨，忘掉路途上的荆棘，让人生旅途充满欢笑……请用这些花束装扮你的心灵吧，老妈相信，我的小星星一定会如愿以偿，成为人群里的快乐天使。
“大声说出别人的好处！”
亲爱的小星星：
今天星期三，后天你就回家了呀！
真是抱歉得很，前些天老龙一翻身，搅动了生命深处的荒寒，不知不觉就冻着了你！我少年时代的收藏远不如你阳光啊，屈辱和伤害窝在潜意识里，稍不如意就泥鳅一样乱拱一气，无端耗掉老妈的精气神。感谢朋友的积极心理暗示，就在我郁闷得快要挺不住的时刻，喉咙里本能地涌出一句话：“大声说出别人的好处！”
困兽的嚎叫如雷轰鸣，一下子震碎了鬼打墙的幻象，清鲜的风裹着阳光涌进胸膛，囚禁多日的灵魂哗啦啦飘展开来——
过日子也和爬山一样，心里眼里的风雨阴晴，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们每次爬山，都那么兴奋那么快乐，那是因为我们看见了青山绿树白云杂花，听见了水和鸟和风的美妙声息，接通了大自然的能量源。尽管胳膊被酸枣刺扎流血了，脚被石头硌痛了，这一切小不如意都在潜意识里被草色花香过滤掉了。
反思自己，我为什么这么愚蠢，非要死盯着不可避免的丑陋残缺自己虐待自己呢？就在与这些丑陋残缺肩挨肩的地方，盛开着多少清香明亮、赏心悦目的花朵啊！
你出生时，有一个人从省城到老家再折转到平顶山，昼夜兼程数百公里，水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理着我的头发拍着我的手背，帮我擦汗，喂我喝水，在产房里一站十几个小时，直到你平安降生，又把我抱回病房。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妹妹你的曲萍姨妈。
我38岁生日那天，有一个人，没钱医治患风湿的腿，却为我买了一串风铃，写下他有生以来唯一的一首诗：“晴朗的天空里/鸽群飞过/那是我的祝福/是我心灵的歌/我把它献给你/我的假哥哥……”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小弟弟你的曲欣舅舅。
几年后，我做开腹手术，全家十来口，齐齐守候在手术室门口，也是曲萍和曲欣，不吃饭不喝水，等着为我输血。
你生下来不满两个月，坏运气死死地抓住了我，倒霉的日子里，有人从北京赶来，四天四夜不眨一眼，扶助老妈渡过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难关。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我的大弟弟你的舅舅曲莹璞。之后的两年里，你曲萍姨妈，不知多少次抱着襁褓中的你，越墙跨院钻栅栏爬门台，不怕强人恫吓，不顾手肘擦伤鲜血淋漓，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牢牢稳住了舵把。
还有一盏暖心的灯，那是我的同学你的红光叔叔，是他没明没夜与人说理讲法，临走又把口袋里剩下的银两全数留下，让老妈为你买几袋奶粉。
一路走来，老妈得到的关爱与救助，远不止这些……
心魔绞缠的暗夜，我一件件重新捧起、大声复述着它们，就这样把自己重又送进了光明与快乐之中。我得救了！
亲爱的儿子，老妈等你回来，回来分享这沧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