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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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他。“我们明天见。”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他嘴里。

　　　　通常，叶尼西妇女什么都得操心：照顾小孩、补衣服、外出兜售、准备饭菜。但男人却是一家之主。有个叶尼西老妇人这么说，大意是：“表面上，叶尼西女人让男人像个老爷、像个神似的，而男人自己也感觉如此。叶尼西女人懂得让男人过得舒服，但在家里却是女人说了算。”

　　　　此外，流浪族群很独特的地方是——许多人今天还是如此——他们和大自然有很亲密的关系，他们天生对魔法的理解，还有对故事的酷爱。

　　　　他们和大自然一直是契合的，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以下这些都可以是日常生活的征兆和依据：鸟鸣声、云的形状和移动、醒来之前的梦境、张开眼睛时的预感、蜘蛛网里的闪烁光亮、风暴发生前动物的行为、从沼泽飘来的气味。有些人甚至以壶里沸腾的水的不同鸣声来预卜事情，而且这些流浪者是很虔诚的，他们崇敬世界和宇宙的创造者，能随时认知大自然里大大小小的奇妙，并适当地加以赞扬。他们把这种尊敬和对草药的知识结合在一起，几世纪来，这些知识是他们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学会的，因为他们没有钱看医生，而且他们经常在没有提供医疗服务的地区活动。另一方面，他们也很看重传说故事，因为他们知道如何应用其中真正的核心观点。而巫术或魔法这些词对他们而言只是大自然力量的另一种说法而已，因为在宇宙中所有都已经注定好了。人类以为发明了东西，其实只是发现了而已。没有偶然和奇迹，所有发生的，都是事物的自然规律导致的。

第二部分　第21节：芙丽达和罗伊斯之恋（6）

　　　　第一次看到你曾祖母时，觉得她有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但也让我感到担心的是，她是不是疯了。那时我正在杂货店，她进来，看着我，然后跑开，仿佛被鬼撞到。

　　　　第二次是在酒馆见到她。我正喝着啤酒，她像一阵夏日的风吹进酒馆，伴随着百只缤纷的蝴蝶围绕着她飞舞，和她合而为一。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必须拥有她。也许你不相信，但她真的点了一杯烈酒。这女人自己一个人来酒馆，在吧台点了杯烈酒。那种理所当然的放肆，那种内心如火焰般燃烧的情感，让我无法抗拒。

　　　　起先，我根本不敢相信大家对于芙丽达的说法：她还没接受过谁，因为她觉得没一个够好的；还说她会一辈子做铁处女，直到死去。当这个女人离开酒馆时，挑逗地看了我一眼，那种“有胆就来吧”的眼神，显示她有很多的人生经验，比我自信所拥有的更多。让我觉得不安的是，芙丽达比我大十岁。为什么她会看上我呢？或许她也只是想让我变成被人嘲笑的对象而已——这也正是大家警告我的。酒馆那些男人跟我说，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当众给予难堪的人。他们热心、坚决地劝我，像是在策划着什么阴谋，不像应该对结拜兄弟或亲密朋友才会说的那样，所以让我觉得不可信任。他们大概只是在吹嘘，没人能得到她。他们说，为了我好，总之我还是得离她远一些为好；还说他们之中的一个甚至被她打掉过牙齿。

　　　　就在那晚，我在你曾祖母门前放了张字条。我没署名，因为我觉得，如果她的眼神是认真的，确实是对着我的，那她就应该知道字条是谁写的。而且，我想传递给她一种安全和力量的感觉，所以也没写什么华丽的词藻，只写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她得知道，我才是做主的那个人。你懂吗？我聪明的小狐狸，女人希望能感觉到，她的男人是强有力的。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受到照顾、会被保护得好好的。只有她确知，自己归属于一匹狼，她才会一直对彼此的爱有把握。而反过来说，也只有这样，她的男人才会没顾虑地也显示出他的脆弱、不足，能放松、全心地接受她的安慰。

　　　　我从没像渴望在湖水节见到你曾祖母那晚那样为了一次见面准备得如此彻底。刮了胡子、洗过澡后，我用鹿脂膏涂抹背部、腰部、性器官，就像我祖先在重要的夜晚会做的那样。你也是的，我聪明的小狐狸，你也很快会了解这种仪式强身、舒适的效果。我用润发膏把头发往后掠，穿上我的节日服装——我从我父亲那边接收过来的黑色西装，再穿上黑皮鞋，但没穿袜子。为了让晒成棕色的胸膛能被看见，我没扣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别笑，我的小狐狸，女人喜欢这样的，到今天还是，即使她们不愿意承认。除了鹿脂膏之外，最重要的是：我把鹿皮手镯从那张包装纸里拿出来，就是我撕下一半写了字放在你曾祖母门口的那张。我希望她碰触那张纸条越久越好，这样的话，鹿皮手镯吸引人的功效就会越强。手镯是我父亲在我成年时传给我的，那时，他要我答应只有在我确定找到自己真正的女人时才可以戴上。因为只有这样——他告诫我说，缝在手镯上的白芨根才会确实产生效果。

第二部分　第22节：芙丽达和罗伊斯之恋（7）

　　　　我没走直接到节庆场地的那条路，而是绕路穿过林子，希望这样能缓解自己的紧张。走到林子另一端得花大约喝掉一杯啤酒的时间，当我从树丛间看到林中空地后，我发现她坐在沼泽边，背靠着云杉树，眼睛望着前方的湖水。我稍微往旁闪，让自己能更近、更清楚地观察她。她真是漂亮，头发往上绾，皮肤晒成深棕色，闪烁着一种热情和吸引力。我到了她后头一米处，她还是没注意到，因为小孩的尖叫声和庆祝活动的音乐盖过了我的脚步声，而且我也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的。她穿一件黑色上衣，袖子卷起，下半身是及踝的千层裙，缤纷艳丽，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在她身上合而为一。裙下露出的是她纤细的足踝。我的小狐狸，我坦白向你承认，那样的光景唤起我内心的狼性。我看着她细长的脖子，上头有柔细的毛发，然后看到她忽然站起来。芙丽达发现我了，但她站着没动。在那一刻，我聪明的小狐狸，你的曾祖母是勇敢的。不过，我也很大胆，虽然知道那样有点冒险，但还是无法不那么做：我更靠近她后头，脸离她的后颈只是一哈气、一触指的距离，然后我闻她的脖子，深深长长吸一口气，把她的温度吸进我身体里。她的胸部起伏，我感觉到她温暖的血在流动，感觉到甜蜜的人生，我陶醉其中。但我忍住，没犯错，没去吻她的脖子。我打起精神，站到她旁边。她还是看着前方，动也没动。我挨近她身旁，蹭掉我的鞋子，把手递给她，“你想跳舞吗？”我问。这时她才抬起头，注视着我，清澈的眼神，对我毫无隐藏。她握住我的手，默默让我拉着。我们走向跳舞场地时，没感觉到脚丫下的杉针或尖石，我们感觉到的只是心中的天堂。

　　　　这晚，她和之前两次完全不同，是我之前没体验到的。她没失去她的光和热，但那张包过鹿皮手镯的纸，还有写在上头清楚的讯息，显然已经让她为自己的角色做好准备：芙丽达让我带领她，而且只要我在她身旁，她就显现出鹿的特质，显然是想让我知道，她绝不只是野性、果敢，也能温驯、矜持。她甚至为我烘焙了饼干，一块一块温柔地放进我嘴里。在这晚，我不只是希望得到她，我已经爱上了她。

　　　　大概是我们成为夫妇半年后吧，我想弄个明白，你曾祖母之所以爱上我是不是因为我神奇的鹿皮手镯。经过许多无眠的夜晚，我决定拿掉手镯。接下来几个礼拜，虽然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但我还是没有确切的答案。于是有天晚上，我们坐在火堆旁，我严肃地握住她的手说，关于她的爱，我有事得问。芙丽达微笑，轻柔地把她的手拿开，两手握住我的右手，吻一下我的手腕，也就是我不久前一直戴着手镯的地方。然后她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我爱你，敬重你，渴望有你，只有你，而且只因为是你。”在我的狼女这么深情地告诉我之后，我为了减轻自己良心的负担，想告诉她一切有关手镯的秘密：我一直戴着那手镯，来确信她对我的爱。我想这么告诉她，因为反正她现在也猜想到了，我正想说时，她把手指放在我嘴唇上。“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她心平气静地说，“我们彼此相爱，所以彼此没什么秘密；没有任何一个秘密的坦白能让我们另一个人获得更多的幸福。”

第二部分　第23节：芙丽达和罗伊斯之恋（8）

　　　　就在那晚，我在她眼前把我的手镯又戴上。并不是因为它的功效，而是因为我了解到，它变成我对她的爱的象征。

　　　　好几个夏天之后，在一个郁闷的夜晚，你曾祖母和我在一个高高的草地上，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后，我们听到雨将降下的声音，从林子里的树叶抖动声我们知道雨正逼近过来。它缓缓笼罩附近的桦树林，越来越近。起先是缓慢、蒙蒙的雨。“现在要打雷了。”你曾祖母说。没一会儿，真的响起雷声。“现在要闪电了。”她说。然后出现闪电。“要刮风了。”她又说，然后树叶摇动，吹得飒飒响。“大，更大。”她说。一下子雨来了，飞速朝我们落下，像瀑布一样。重重的、猛猛的雨滴落下。“更大更大的雨。”她说，然后张开双臂。于是那场雨来了，我生命中的雨。在我们前面、头顶，朝我们落下，落在我们身上，落入我们所有的毛孔，落入我们的身体里。天上的水。

　　　　“上苍赐予的！”芙丽达大喊，手臂用力举得更高，手掌朝天。她薄薄的上衣黏在皮肤上，裙子也湿答答地贴着臀部。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我们身上，风把附近的树吹得晃来晃去，发出嗡嗡隆隆的声音，在暴风雨中彼此威吓、拍打。雷声和闪电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亮。终于一声巨响，就在我们正上方，几乎震动我心灵的深处，这是一种巨大而无穷的力量，然后周遭闪亮、耀眼。不仅是一束闪电，光亮如太阳的核心，不只是在我们头上，也在我们四周、在我们心里头，比太阳还亮的闪光。然后发生了：大地摇动，你的曾祖母飞向空中，非常缓慢，我仿佛是置身童话故事中。她的飞跃伴随着大地的震动，仿佛是上帝踩了地球一脚。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来不及担心——不管是担心自己或芙丽达。我还没意识到要担心她，只是血涌上脑袋，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像一匹处于危险的狼。芙丽达躺在几米外的泥泞中。她刚刚还在我身边舞动着、欢呼着，为生命而激动，现在却一动不动。芙丽达的身体在雨中冒气，雨依然猛烈地落在我们身上，仿佛这个潮湿的怒吼要把她压进更深的地里。又一次天摇地动。然后我听到她在笑，响亮的带喉音的笑声。她躺在被雨撕开、冲刷、满是泥泞的地上，在那里笑着。她朝天张开双臂，使劲对着天空喊。我感觉她仿佛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谢谢，噢，上帝，谢谢！”她的眼神，我的小狐狸，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到达只有她看得到的天际。

　　　　你的曾祖母活在神的大自然中，看到他的容颜，感觉到他的温热、他的眼泪、他善良的情感——我们相信他，相信他的大自然。你的曾祖母感谢他所赐的，让她能如此贴近地感受到。我从没看过她如此高兴。快乐、感动、感激、谦卑的眼泪，和已经减弱的洁净雨水混合在一起，从她的脸庞滑落到地上。

　　　　然后，神还赐予我们一个告别的礼物：在不远出现了最后一次闪电。我们头顶的天空闪亮成深色的蓝，仿佛睡前一个抚慰的晚安之吻，匆匆一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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