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亏有孩子拖着我,要不我早寻死了。你姥爷这人,他不说理呀,你妈小时候
夜里哭,他不打孩子,回手就给我一巴掌,那打铁的手,落在脸上,当时眼
底就出血了,脸肿得像发糕,第二天见了邻居,我推说是昨晚起夜,撞在门
框上了。。”
姥姥也真够强的,嫁过来几年,自家就盖起了五间大瓦房,套起了一个
大院子。听说上梁的那天,来了足有五十个帮工的,可一到吃饭就全走了,
谁也舍不得吃倪家媳妇一口馒头,谁都知道这粮食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多少年过去了,姥姥一提起这五间大瓦房就掉泪。
六十年代初,姥姥家的日子算真正地红火了。大儿子、大女儿在青岛工
作,二女儿在县里教书,小儿子在部队当兵。那时家家都在闹饥荒,水门口
的人吃光了山里的野菜,开始吃槐树叶子了,一个个脸肿得都认不出谁是谁
了。快过年了,孩子多的人家,爹妈都愁得要上吊。姥姥和姥爷商量,年二
十八把家里喂了一年半的肥猪给杀了!
作,二女儿在县里教书,小儿子在部队当兵。那时家家都在闹饥荒,水门口
的人吃光了山里的野菜,开始吃槐树叶子了,一个个脸肿得都认不出谁是谁
了。快过年了,孩子多的人家,爹妈都愁得要上吊。姥姥和姥爷商量,年二
十八把家里喂了一年半的肥猪给杀了!
一口大锅在堂屋正中央烧了一晌午,日头偏西,这头大肥猪才烂,姥姥
家门口已是水泄不通了,大人、孩子,能来的都来了,姥姥回忆说:“那口
猪也真是通人情,没吭几声就咽气了,这锅肉简直是奇香,这辈子再没闻过
那么香的猪肉了。”
姥姥说,她都记不得是谁先动了手,反正不大的功夫,锅底就朝天了,
姥姥和姥爷谁也没摊上一口,可那一夜他们睡得特踏实,直睡到大雪堵门才
起来。姥姥收拾着散落在院子里的猪骨头,看着蹲在石台上抽烟的姥爷,“哦,
他爹,这才想起来,启锅的时候,该再加一勺子盐。”
我记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姥姥最小的儿子在部
队当连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为救别人牺牲了。部队派人来给姥姥送遗物
的那天,姥姥所有的儿女都到齐了。他们生怕母亲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而
出现意外,部队还带了两名医生。姥姥说,那天她一看家里来了那么多首长,
就预感到舅舅出事了。她说,舅舅最近没往家里写信,她这些日子老做梦。
部队首长们望着眼前的这个慈祥的母亲,不知该怎么开口报告这悲痛的
消息。姥姥倒先张口了,“是不是道远在部队上犯了什么错误?”(我小舅
叫倪道远。)首长急忙解释:“不是,不是,大娘,你的儿子是好样的,是
我们部队学习的榜样。。”姥姥说她不记得往下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只记得
那一夜,不到六十岁的姥姥一口后牙全酥了,舌头一碰就往下掉块儿。。
夜里,姥姥点着油灯把舅舅在部队的立功喜报全都拿出来了,她贴了一
墙。一边贴一边自语:“人命一尺,难求一丈,当兵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好
哇,你是救别人死的,妈懂得你,好哇,孩子,尽做好事,下辈子你的日子
就好过了。。”只是第二天村里来人要把门上挂的“光荣人家”牌子换上“革
命烈属”时,姥姥坚决不让。
母亲相信儿子没有死。
我的姥姥只上过半年的识字班,可她清楚,认字是天下最有用的,当年
她作主用卖花生种子的钱送我妈妈和舅舅到城里读书,这在那个年代对一个
小脚女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姥姥如今常夸耀自己的一句话:“我要
是当初不逼着你妈妈去青岛念书,认识了你爸爸,现在哪有你呀?”我也逗
姥姥:“人命一丈,难缩一尺,我命好啊。。”其实我是我们这个家里最感
激姥姥的一个人了,没有姥姥,也许就真的没有我。
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代,家里有个大我两岁的哥哥,那时我
的父母只是机关的一般职员,雇不起保姆,他们又都是要求进步的青年,只
好把我送入几个月才能来接一次的长托幼儿园。严重的缺乏营养,又整日被
捆在小木马上,半年下来,我已经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怪人了。
当时,在青岛上学的小姨,暑假回老家,把我的惨状禀报姥姥后,听说
姥姥一宿没合眼,把家里所剩的麦子面都烙成了火烧(这也是我至今最爱吃
的一种饼),连夜摘了一篓子酸苹果,就坐上了由石岛开往青岛的轮船来到
我家。那会儿,我父母住在青岛伏龙山的一套石头房子里。我妈回忆说:姥
姥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只听一个人轻轻地敲门,她以为是在做梦,开了门,
看见姥姥立在门口,一脸的雾水,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泪水。“妈,出什么
事了?”“印子(我妈的小名),我想把小萍接回去。。”姥姥泪如泉涌。。
就这样,只有两岁的我,就跟着姥姥回到了我童年的天堂——水门口。刚到
村里,好奇的人都来看我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姥姥说,我见了谁都哭,把
人吓得只好等我睡着了才来,东家一篮子鸡蛋,西家一把红枣,姥姥的好人
缘使我成了村里最富有的孩子。姥姥说什么也想不到,我如今长这么大个子,
小时候真是个小懒猫,冬天,姥爷出门总是把我揣在棉袄里,有时在人家坐
半天,才听见棉袄里有几声叽叽,解开扣子,原来里面还有个我。
的一种饼),连夜摘了一篓子酸苹果,就坐上了由石岛开往青岛的轮船来到
我家。那会儿,我父母住在青岛伏龙山的一套石头房子里。我妈回忆说:姥
姥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只听一个人轻轻地敲门,她以为是在做梦,开了门,
看见姥姥立在门口,一脸的雾水,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泪水。“妈,出什么
事了?”“印子(我妈的小名),我想把小萍接回去。。”姥姥泪如泉涌。。
就这样,只有两岁的我,就跟着姥姥回到了我童年的天堂——水门口。刚到
村里,好奇的人都来看我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姥姥说,我见了谁都哭,把
人吓得只好等我睡着了才来,东家一篮子鸡蛋,西家一把红枣,姥姥的好人
缘使我成了村里最富有的孩子。姥姥说什么也想不到,我如今长这么大个子,
小时候真是个小懒猫,冬天,姥爷出门总是把我揣在棉袄里,有时在人家坐
半天,才听见棉袄里有几声叽叽,解开扣子,原来里面还有个我。
天天吃鸡蛋,在那年月,如同登天。
可姥姥心里拿定了主意。
赶上初五的大集,姥姥去集上提回一篓子红皮大鸡蛋,只是手上的那副
从娘家带来的上乘银镯子不见了。那红扑扑的鸡蛋铺了满满一炕席。
早晨吃鸡蛋羹,中午吃鸡蛋饼,晚上吃鸡蛋面,我就这么吃了三个月。
鸡蛋真是个好东西,我的小脸开始泛红了,见了人就笑,姥姥用头绳给
我扎起两个朝天的小辫子,大伙逗我,“小萍,快,小辫子让蜜蜂扛走了。”
就这样,我在水门口住了整三年,当了三年姥姥的小尾巴,她走到哪儿我跟
到哪儿,在我的印象里,姥姥手里有吃不尽的好东西,姥姥的肚子里有讲不
完的好故事,我如痴如醉地追随着姥姥,听了许多本不该我那个年龄听的故
事,记住了很多我那个年龄本不该记住的事。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姥姥的故
事都是出自《三国》、《水浒》、《聊斋》,真、善、美,假、恶、丑,在
姥姥的嘴里都明明白白。
我的启蒙老师应该是我的姥姥啊。
后来,因为要上学了,只好回到青岛我妈妈身边,可是姥姥在我童年的
记忆里已经注入了我的生命,那时我记得大人们常问:长大了挣钱给谁花?
“给俺姥。”我永远都这么说。
姥姥还真花上了我挣的钱了。在济南上学的第一年,我们是。。 26块生活
费,我就先给姥姥寄了。。 10块钱,再后来,随着我挣的钱越来越多,我给姥姥
的钱就越来越多。今年过年回家,我一次给姥姥。。 2000块,还特意请朋友从银
行换了新钱, 50元一张,厚厚的一沓,姥姥嘴上说:“我一个老婆子,又
不出门,要这么多钱干嘛?”可转身就对邻居夸耀说,“小萍给我这么多新
钱。。”
头一回去香港,我打电话问她要什么,她说买一包发面的引子,说邻家
张大娘的女儿就是从香港买的引子,发起的面特别香甜,你妈就爱吃这种馒
头。八十多岁的母亲还想着她的女儿。六十多岁的妈妈常说,只要有母亲在,
我就觉得自己不老。我也说,只要姥姥在,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
做了主持人,姥姥是我最忠实的观众了,一到星期六,她就张罗着早吃
饭,千万别耽误了“综艺大观”。只是姥姥太偏爱我了,每回都说:“小萍
主持的这个节目比哪个都好看。”可小阿姨告诉我,姥姥也常对着电视里的
我叹气:“三十好几的人了,老这么一个人,孩子也不要,到什么时候才算
个头。。”可是,每回姥姥见了我,又说:“萍儿,你干这个工作挺光荣,
连我都受到人们的格外尊重。”真怪了,姥姥从来没问起过我个人生活,内
心是不是真正的痛苦,莫非她是最理解我的?!
个头。。”可是,每回姥姥见了我,又说:“萍儿,你干这个工作挺光荣,
连我都受到人们的格外尊重。”真怪了,姥姥从来没问起过我个人生活,内
心是不是真正的痛苦,莫非她是最理解我的?!
月
8日是姥姥八十六岁的生日,
我因为这周有直播,不能回去,特写此文,献给她老人家!祝姥姥生日快乐,
健康长寿!
1995年
8月
8日
姥姥(二)
姥姥(二)
——自题
姥姥在她八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北京,来到了我的家。
临行前她的儿女们都反对,母亲多次给我打电话:“姥姥年龄太大了,
这般年纪的老人了就如同熟透了的瓜,稍稍一碰就不得了。”我真是不甘心,
盼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有了大房子有了家,却熬到姥姥自己都做不了主的
年纪了。我悄悄给姥姥打了电话:“姥,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来?你自己
感觉你身体行不行?”姥姥是个一辈子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我身体倒
是没事,就是去了要忙乎你了。。”行了,我已经听出了姥姥的心愿,姥姥
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她当然想来啊,外孙女家是个什么样,北京是个什
么样,电视台是个什么样,姥姥都惦记,姥姥比孩子还要新奇,姥姥期待着
呢。舅舅姨们经不住我的死磨硬缠,只好答应了。从青岛到北京的特快列车
要跑十六个小时,母亲做好了各项准备,给姥姥带了各种药,各种吃的,一
上车就和列车员打了招呼,并特别说这是倪萍的姥姥。(我做了主持人之后,
家里人从来不打我这个招牌,这次大概实在是怕姥姥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不
得已而为之吧。)姥姥确实因为是倪萍的姥姥而受到了列车员的特别关照,
那不大的软卧车厢里不停地有人来看她,餐车上还特别给姥姥做了面条,姥
姥不停地问母亲:“他们都认识小萍?”接站的那天我去得很早,我已经好
多年没有到站台里边接人了,这次接姥姥,又站在了那熟悉的站台口。世界
什么都在变,唯有这站台依如从前。站台是流动的历史,是人类最普通与最
复杂的情感的栖息地,站台是一种感伤,如今对我来说,站台还是那么亲切,
还是那么不一样,似乎只有站在那里,听到火车的鸣叫,脚下感觉到站台的
震动,你才知道相聚、离别是人生最有滋有味的日子。
火车进站了,我的心一阵紧缩,无数次地接送过亲人,惟独这一次不一
样,喜悦是那样地浓,这是接姥姥啊!姥姥是专门看我来的。啊,看见了,
十一号车厢,姥姥和妈妈正趴在窗户上向我挥手。
姥姥下车了,哪儿像快要九十岁的老人,她不要别人扶,也不要人家搀,
愣是自己走出了北京火车站。我们围在姥姥的前后左右,像看护一个刚会走
路的婴儿一样,既怕她摔倒了,又希望她能独立地往前走。我何止希望姥姥
走出北京站,她要能走回西城我的家,我都情愿翻着跟头过长安街。
姥姥终于双脚踩上北京的土地了,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小时候,
姥姥总是说我:“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我也总说:“姥姥,等我
长大了有了家,你就和我一块儿过。”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人都长得不能再
大了,也始终没有一个可以让姥姥来住的家,许给姥姥的诺言一直耿耿在心,
我一直祈祷上苍让姥姥多活些年,不仅能够活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