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风流-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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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受了金志国某些话的影响,他专门阅读了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最后能吸引住他的,是小说家川端康成。他在川端的作品里,找到了被我们这里割断的美丽的东方文化。他为作家的才华震惊。这个人时常只用几个字,就把一种美妙的情性与心灵展示出来。他觉得,川端更象一个雕刻家。
此外,他还重读和初读了一批欧洲作家的作品。《静静的顿河》和《古拉格群岛》,他一字不漏地阅读下来。他在这些作品里,看到了人物的光彩,也看到作家不屈不挠的人格力量。他认为《静静的顿河》的出版,表明源于文化根基的宽容和远见卓识是多么重要。他重读了雨果的《九三年》和《悲惨世界》。他还阅读了两部不同时代的《明史》。明朝很近,许多事情就象发生在昨天。他再次感悟道,历史真有太多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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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尚,是他近来思索较多的一个东西。他曾一再认为,时尚带有中产阶级情调,带有很浓的消闲意味。消闲对于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国人来讲,本是相当遥远的梦境。而商家觉得,这个词对掏顾客的腰包很有用。于是,文人们就炒作它。
时尚在彩珠眼里,在春花眼里,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她们只是想吃点肉,而且是肥肉。她们不懂得时尚对城里人的意义。
如今,他对时尚变得越来越不宽容。他认识到,时尚是给城里人设定的圈子,时尚是都市时尚的简称。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什么乡村时尚。说到乡村,人们经常含着贬意,什么乡里人,乡巴佬,乡棒……也许嘲笑与贬低别人,可以使自己获得某种幸福感,尤其是当人极不自信的时候。
他要在经济上超越时尚,而不止是在精神上,否则他就有可能被可耻的时尚埋葬,至少把他的意志与信心埋葬,从而使他成为跟时尚一样轻浮和短命的东西。
乔琳琳的绘画才能,也许正被某种绘画的时尚所淹没。他是否应该尽快向她指出来,虽然她羞辱了他,但她却是他未来唯一的交谈对象,而不是说话对象,他感激她敢于邀请他。
他应该更快地变成民间的市民。然而到了那时,乔琳琳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早就跟李永魁之流又好上了。
有一天,他成了富有的人,就要利用一切形式嘲笑和作弄时尚。不,应该引导一种新的时尚,它崇尚俭朴,崇尚真诚,不再充满利已。这个年轻人,对人类始终充满期待。
第44章 别坏了我的彩气
在太平间,保瑞越来越娴熟自如。董耀宗对此很满意。不过有一天,死者家人却很不满意死者穿戴起来的效果,竟然不准备抬尸。他们没有时间,就把买衣裳的事托给这两个人。本来连保瑞也觉得,送来的衣裳是有些不得体。他昨天还想换一套,后来又没去换。这家人一定觉得,东西也不便宜,这两人跟寿衣店是合起来坑人。他们不准备抬尸了。董耀宗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过不了多久,上班的人就会路过这里。可怎么好,脸要丢尽了。他后悔自己的疏漏。保瑞同样着急,这些人吵吵嚷嚷,影响会很糟糕。他找到主家,提议衣裳只收一半钱。他们很难缠,说不要钱也不行,必须换。寿衣店早上十点才开门。董耀宗想,这不是为难人么?死者火化的时间都定好了。一切损失,由谁负?多在太平间放一天,也得花钱。他很生气。
“不抬就不抬,你们看着办。”董耀宗说。
“就看着办,就看着办。”主家说。
“衣裳不好换。”保瑞说,“你们不懂,这样不吉利。尸首不能乱动,否则会妨碍灵魂迅速升天。你们非要换,那我这就去取衣裳。破坏了讲究,不要说我没提醒。其实,是什么价就什么价,你们连半价也不能要。这都是讲究。你们不懂啊,死者不能被乱动……虽然有点不合身,死者却很安详。你们不懂啊。”
一群人,都安静下来。其中一个女人说,是有这种讲究,穿上不好再脱下来。保瑞拿出钱,让他们收下。他们不敢接,最后和和气气地把尸体抬走了。
当天,那家店主又过来送衣裳,对保瑞格外友好。保瑞后来给尸体试穿,觉得还是小了。他把衣裳脱下来去换。店主得知这是被死人穿过的,怎么也不肯换。
保瑞本来就为早上的事生气,便说:
“那我重新买一套吧。”
“死尸不能乱动,这是讲究。”店主说。
“我没听说过。”保瑞笑笑。
“不知是谁,早上还讲过。”店主也笑笑。
“你消息真灵呢。”
“谢谢你啊。但这套,我不给换。”
“好吧,我去别的店买。”
“你不给穿这套衣裳,我就过去闹。我说你们乱换,破坏了讲究。你不能坏了我的彩气。我刚刚有了一点彩气。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首先得向着自己人,你懂不懂?懂不懂嘛?”
“我不管,我等着你去闹。”保瑞走了。
店主气得嘴唇直哆嗦。“这是没事找事。象今天早上那么不顾场面的家属,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瞧着吧,我会闹的。”
他出了店,看这个人往哪个店里进。
他想起自己曾经是怎么闹的。有一阵,隔壁这家寿衣店生意非常好,他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名堂。一天,他半夜就爬起来,来到太平间外面。两个多小时后,抬尸首的人们来了。他看见其中的两个人,正是前天来店里看过寿衣,却没买的。他们说今天起灵,还说了医院的名字。他也是有意问的。他钻进人堆。等尸首快抬出来,他大声说,这次买的寿衣上当了,是坏货。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脸,以为他是一起来抬尸首的。他又咕哝几句。几天后,他就看见孝子们跟隔壁的寿衣店主说难听话。隔几天,他又见一个人跟隔壁店主说难听话。他这么折腾了两个月,自己的生意没见起色,倒是把隔壁店主气疯了,关了两个月的门。
“我看谁跟我过不去?”他站在店门口,瞧姓侯的年轻人往哪家店里进。“谁夺我的彩气,我就夺他的彩气——”他说。
他见姓侯的进了一家店里,就跟了过去。
“谁夺我的彩气,我也夺他的——”他站在人家门口说。
“我有几天彩气,容易嘛?风水也要轮流转哩。”他说。
里面的店主,见这情景,只好朝保瑞笑笑,不取货。
保瑞出来,朝闹事的店主笑笑,说:
“我总不能坏了自己的生意。我去别处买吧。”
“求你别坏了我的彩气嘛——”店主急得跳了一下。
“放心,我今后再也不坏你了。”保瑞还是笑笑。
董耀宗得知寿衣店的老板明天黎明要来找事,起初只是微微一笑,谁见过寿衣店的人找这种事干。他说,咱们就该认真。
“我这块牌子是多少年创下的,不然能这么红火?”
第二天黎明,店主真的来了。
保瑞那时心一沉。他看见,董大伯的脸也沉下来。
接着,保瑞看见,店主的儿子抱进来一摞纸钱。
“唉呀,我怎么能跟你们作对?看看,我拿纸钱来了。请死者上路用吧。我老伴说,是我对死者不敬,连我儿子也这样说我哩。但那件我不收回。我下次再免费送一套来。”
“穿不起好衣裳的多了,我白送出去。”董耀宗说。
“你这是积德啊。”店主说。
“你也不要白送给我。”董耀宗说。
“要送,要送,”店主说,“这一阵全仗着你们哩。”
“知道了就好。以后做事认真点。”董耀宗说。
“明白了,明白了。”店主忙着点头。
听见接灵的车来了,店主赶紧走了。
第45章 读书与挣钱
保瑞又当了两回孝子,都是董耀宗联系的。主家都对他评价很好。董耀宗告诉他们,侯保瑞的哭戏,都上了电视剧,十分感人哩。于是,他们就请他去哭。果然不同反响,把主家的人都带动起来,大家那会儿哭得真是感人,满屋子的人不由全哭了。
以后,董耀宗更喜欢向人推荐,说他身边有个好哭手。
不料,一次人家说,你把他叫来,哭个试试,好了就请。
“哭不能试,哭不能试。”董耀宗直摇头。
“哭也是商品,怎么就不能试?”人家说。
“棺材、骨灰盒都是商品,你试不试?”董耀宗说。
“这老头,这么倔。”人家不高兴了。
董耀宗后来生气地把这件事讲给保瑞。
“以后,有人家要试,你就叫我来试。”保瑞却说。
“什么,你是想钱想疯了?”董耀宗说。
“连孔子都当过吹喇叭的。”
“孔子也当过?那咱们这样,就一点也不贱了。”
“孩子要交学费,这样多好。咱们不是都通过电视剧,向全人类通报了咱们的职业和身份嘛。已经是这样啦。”
“很好。孩子,我很受教育。不错,这是积德哩。”
只是,董耀宗这一阵再也没推荐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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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瑞还在阅读,读美术方面的书籍。
林光借给他的书里,有一本叫《印象画派史》。教授希望他能安心当好模特。大师们当年吃不上面包,模特却有工资挣,还有人赠烟。只是模特当得再好,也不能流芳百世。保瑞看到林光的虚伪,以至连这些书也不想读了。那天,保瑞把从教授那里听来的东西,给乔琳琳信口卖弄了一遍。
现在,他才认真端起《印象画派史》来读。
这本书不难懂,里面的很多名词,使他空荡荡的大脑充实起来。他相信下一次跟她交谈,就再也不会那么莽撞。有时,他会在高涨的情绪中,把自己想象成艺术圈里的一员,尽管根本看不上他们的艺术。一切都是出自对她的迷恋。只有艺术,才能成为与她联系的桥梁。她只为艺术活着,是精神有些异常的人。
罗丹的造型,也很使他惊奇。
保瑞时而瞅瞅图片,时而照照镜子。在罗丹的雕塑面前,自己的身材和肌肉均显得多么平谈。然而,他很快就看出大师的可笑。“这太夸张了,太不……世俗化了。怪不得这种风格早就遭到了冷落。就是罗丹塑造的肌肉,于乔琳琳眼里,未必就是强健和美妙的吧?”他便看清,这个女人对他的愚弄。只是她的小计谋在此时他的眼里,反而有了一种可爱。“哦,不,”他马上又否定道,“她是如此恶毒。”他重新保持了对她的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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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碧玉为了使保瑞脱离冒险的幻想,终于答应他的请求,给他联系了一些小生意,比如把他介绍给某国营商场的负责人,使他从此能顺利得到这里的所有废纸箱。原先这里的废纸箱,都由各组随意送人了。从此,商场有了一笔固定的小收入。商场的负责人开玩笑说,年底总结要加上一条。
保瑞把纸箱上的脏东西全部清除掉,把水果汁,蔬菜或水果腐烂的痕迹,霉斑,人的脚印,人的粪便——他不知道,人的粪便为什么会跑到这上面——全部擦去,然后整齐地绑结起来。
起初,废品收购站的人还总是把他送来的东西打开,一个一个进行检查。几次之后,他们就不再这么做。凡是他拿来的,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收什么样子。后来,他们模仿他的样子,把一个一个废纸箱子如此绑结起来。
每当保瑞来交货,其他送东西来的人,都会自动给他腾出一块地方。他们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尊敬。
江碧玉还不断把学院外面准备装修的人家介绍给保瑞,于是他就以低价得到一些淘汰的旧家具,它们暂时都放在外面某个汽车房里。他把这些东西仔细擦过,把那些油垢,酱油醋痕迹,化妆品痕迹,香皂痕迹,头油痕迹,人体分泌物,甚至还有鼻涕和痰的痕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痕迹——通通擦去。把该修理的地方修理好,决不因为旧就显得破烂,甚至一些地方再补上漆,然后转卖给倒卖旧家具的人。他总能把这些家具的长处讲出来,比如不含苯、甲醛,是纯木的,部件之间是通过橛榫和卯眼扣接起来,而不是钉子钉住的,通身没用一根钉子,再用五十年也不会坏,不象时下的东西,用三年就垮掉。
“要是不照我的价收,我只好自己送到目的地。”
“好吧,好吧,我们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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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阅读。他借了几本《家具设计》和《房间布置》。这些东西,才是最贴近乔琳琳目前生活的。能够对这些东西发表看法,才是进入她生活的捷径。他便抓紧阅读。只是读着读着,便会打瞌睡。他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可笑。
他这样折腾了几天,虽然没什么大的收获,却更能理解这座城市了,胆子和信心也就更壮了。时下不论是经济界人士,还是政界人士,都喜欢谈论包装。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也开始进入理性层次。从准备进城的一天起,他就在着手包装自己。进入这所大学,他对自己的包装进入更深的层次。只是这一切,还远远不能被看成是进入了刻意追求的理性层次。
当他的信念终于从我只能虚伪,过渡到我必须包装,换句话说,当他的许多观念终于从沉重的道德范畴,过渡到轻松的技术范畴,他那巨大的心里压力减轻了。他想,许多人一定也跟他一样,经历了从道德到技术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