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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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脸上直发烧,雪儿强忍着不安,想把话题引入正轨。
“这里有适合我的工作吗?”
周雪峰拧紧眉头喝一口咖啡,说,我不知道。看到雪儿惊诧的样子,他补充说,这取决于你。雪儿说,我当然想找工作,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这时酒吧里狂热的人群已经散去了,整个空间显得沉闷压抑暧昧不清,雪儿知道,在酒吧,尤其在夜晚的酒吧,有更加真实的人性释放,伦理和道德退居其次,人们可以摘下面具归于真我。然后走出酒吧,再把面具戴上,继续在世俗的洪流中演戏。所以雪儿既喜欢也讨厌酒吧,喜欢是因为这里是最真实的地方,能一览无余的展示人性的真实;讨厌是因为在那个暧昧昏暗闪烁着妖艳色彩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欲望在潜滋暗长,就象莽原深处徐徐前行的毒蛇,会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
看雪儿沉默,周雪峰也不说话。他觉得雪儿是个有故事的人,尽管他知道很多夜晚独自泡吧的女人都是有故事的,但他相信雪儿的故事更富传奇。他掏出一支烟,示意雪儿,雪儿说不会,他就把烟塞到自己嘴里。他吸烟动作很特别,不用中指和拇指夹烟,而用中指和无名指,也不用鼻孔吐烟,而是用嘴把烟吹得老远。雪儿觉得这个男人挺逗。不一会儿,两人就淹没在烟雾缭绕的世界中了。雪儿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安安静静的寂寞脸庞,沉浸在吸烟的状态中。有些冷漠,有点温暖。雪儿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我需要一份工作,真的。对我很重要。”
“只是赚钱,对不对?”
“是”
周雪峰想直接问雪儿可不可以接受作台。但他看见雪儿眼里闪着晶莹的光,清清澈澈,纤尘不染。他知道,那份晶莹只属于年轻,只属于某个人,是那种结了婚的宿命女人不会有的,他想起自己学生时代暗恋的女孩就是那样的眼神。参加工作后,看见太多所谓妖艳的风尘女子,她们的眼睛都和死鱼的眼睛一样,传递着麻木和虚无。于是他把那话吞了回去,说,你认为自己是个开放的人吗?
雪儿愣了一下,心里一阵疼痛。那一瞬间她感到世界的荒凉。但她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用小女孩唱儿歌的幼稚表情询问:工作和开放有什么关系?然后周雪峰一时无语。雪儿知道他在抉择,在拷问自己的良知,是把一个单纯女生拉入红尘,让其沦落还是让她离开?可雪儿那一个都不想要。前者意味毁灭,后者意味流浪。雪儿有点害怕,这时一个她无法控制局面的地方,她没有任何安全感。她想转身离开,但不知去那里过夜,夜的暗无情地铺展,不安和恐惧。快打烊了,周雪峰知道自己必须回答她了,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只见那支烟一下子短了不少。然后他说,作台吧,可以有很多钱,可以不必辛苦地流浪。你有美的脸,青春和身材。
雪儿一下子站起身来。窗外灯火依然。黑暗却广袤。尽管他很怕走出酒吧,走进黑暗,很怕没有目标没有家的疼痛和心碎。但一下子被激起的自尊使她用一种愤怒,不屑和傲慢的眼神盯着周雪峰,然后抽身离开,没回头,就象她离开学校时一样。走到门口时,她看见那个吧台女孩用一种困惑嘲讽的表情笑着,象苦笑又象讥笑。她摇着头,那样子就如克林顿听见别人说美国是个不自由的国家一样。雪儿知道是放逐在嘲笑坚守,雪儿还知道,这已成为世俗的常态。然后在她推开门刹那,听见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可以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如果我不在,你可以找她,她叫陈彤。这是周雪峰低沉的嗓音。然后雪儿回头看了陈彤一眼,真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表情,说,你在这里住下吧。她不会叫住自己,雪儿知道。很久以来,她都无法确定,人和人之间隔着什么。然后雪儿带着比夜还深的孤独走进黑暗,走进不再沸腾的长街和夜深。
走出酒吧后,雪儿找了个公园,在一个石凳上坐着,等着天明。感谢上天,今晚夜色温柔,无风无雨。这样一直到天明,她都没有一点睡意。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她想起酒吧那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和他临别时低沉的话语,想起陈彤桀骜不驯的笑。不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暧昧。最后她想到陈迪和雪儿以及那些执手相牵的日子,依然完整却无从继续。记忆变成尖刀,刺着不安的心。雪儿知道,人有时是没有也不可能有退路的。公园里昏黄的灯依然执着地坚守光明,然而光亮愈来愈淡。不知什么时候,公园里已经来了好多晨练的老人。天亮了,姗姗早已起床了吧,谁陪她一起用早餐呢?陈迪也该飞到学校打网球了吧。。。。。。第一缕阳光洒落到雪儿脸上的时候,一丝喜悦和伤感在心间摆渡。她起身离开,倦意袭来,她强撑起身体,走向随着黎明的到来又一次繁荣和喧嚣起来的街道。
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头,飞扬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南方的都市精致而空旷,无数个躯体在寻找和狩猎着他们的梦想。这是个清凉清凉的黎明,人们象红了眼的豹子经过一夜的修整后欲火重燃,奔出家门,奔向生存的所系,奔向苦累的和幸福的所在。雪儿是不在其中的,因为她是这城市里唯一一个在清晨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时刻里饥寒交迫,呵欠连天的人。她没有任何梳妆打扮,离蓬头垢面已经不远了。曾经她以为自己离那些流离失所,衣食无着的街头流浪者很远。是高傲的心无法畈依卑微还是现实太残忍让她不忍不愿注视?现在她放下了所有曾经的幻觉,不断地告诉自己: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她认为自己唯一的资本就是能吃苦,她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这城市里有太多被溺爱和豢养包围浸泡成怪物的人。每穿过一条街她就对自己说一遍: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一切皆有可能。太阳从东方高高升起,万物生机重现,盎然如画。她看见许多女孩微笑着的精致脸庞,她觉得那些脸庞对自己是一种伤害,因为那样的如花似玉使自己孤寂落寞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她努力装出世界和平天下安泰自己是幸福小女孩的样子,以便被社会接纳。她饥肠辘辘全身酸软,七拐八拐走迷宫一样从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一个卖早点的小摊,经过讨价还价后以一块五成交,得到的报酬是四小时不饥饿。于是雪儿精力重现,继续到处奔波找工作。她先是到处寻找招聘广告,后来干脆挨门问人家要不要业务员话务员服务员收银员勤杂工小保姆之类的。得到的是那些人先莫名其妙地惊诧一番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然后假装极有修养地说声:对不起,我们这儿不需要xxx。接着雪儿就听见那些男人哈哈哈一阵哄笑,雪儿假装若无其事,不去听,不去想,然后在不知名的街头,发现自己的眼泪在流淌。
励志学家们说的也许没错:人在最绝望的时刻也是最充满希望的时刻。在她又一次精疲力尽不知如何是好拖着双腿几近绝望时,瞥见一家精致的酒吧,所有外观都是木制的,显得古朴,高雅,有文化。那些暗红色的木制装饰让雪儿感到温暖,她想到了故乡的森林,那片浩瀚若海的伟大的木。雪儿最喜欢的是它的名字:风中篱笆。她觉得这个名字能和自己的心产生些微共振,它和自己现在的境遇刚好吻合,不同的生命,一样的漂泊。雪儿从它身上感到了些许的安慰。这间酒吧的主人也许和我一样无能为力于漂泊吧,应该有共同语言,否则他为什么取了一个如此荒芜荒凉荒寒的名字,雪儿独自揣度着。烈日当空的中午,雪儿用残存的勇气告诉自己别放弃,虽然如此,还是有些怕。经历了一千次失望的人,要她对一千零一次保持希望是需要想像力的。
雪儿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平静了心绪,想好了进门该保持怎样适度的微笑,以多高的音调说明自己的来意,以及如何有条理地介绍自己。然后,假装以很有钱的姿态进去了。酒吧的规模不大,安安静静的,三三两两的客人在低声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到来。光线适合,古朴的木制餐桌和椅子简单整齐地摆放着,前方有一个小型舞台。整个布局就象大学里的阶梯教室一样,不过规模小的多。雪儿发现自己极其喜欢这里,于是她轻手轻脚缓步而行淑女进宫般找个位置坐下。这里的气氛非常闲适安静,里面的客人也都象古人一样的幽闲,看得出来他们是常客,创造了酒吧独特的文化。与风云酒吧相比,这里没有光影闪烁,没有音乐喧天,没有鬼影绰绰。它的光线是静止的,它的音乐是流淌的,它的客人是安静的。中国的酒吧大多是为那些酸腐变态的摆阔者提供,于是永无宁日。这间酒吧是为正常人提供的,是为热爱生活力行节约崇尚环保的文化人提供的,真难得,雪儿想,心里暗暗赞叹酒吧的主人,这里酒水的价格不贵,雪儿要了一倍三元的咖啡,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喝水了。
午后两点左右,气温稍稍降了一点。雪儿也轻松了许多,在这个地方她找不到紧张的理由,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甚至服务生也是送上来咖啡就不见了,人间蒸发一般。这地方真是与众不同啊,别的酒吧都安排服务员紧盯着客人的需要生怕错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这里则不然,文化味很浓,商业味很淡。于是雪儿全身心放松,脸上带着淡淡的甜甜的笑容,她珍惜自己的这份瞬间幸福。她努力观察着每一个人,不动声色,期待有机会见到酒吧的主人。雪儿很坚定地认为酒吧主人是个有品位的人,至少不会象庸俗的北京男人那样不懂装懂神吹乱侃。他应该不是一个势利的人,应该不会对一个打工的女孩有歧视吧,至少应该不会哄堂大笑吧,雪儿推想着。
不一会儿,从酒吧侧门进来几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或许不该叫他们男人,都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衣着华丽却不张扬,另类却让人感到舒服。身材挺拔,身体健硕,皮肤洁白,脸上露出天然的不加修饰的笑意,显得蔼然可亲。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乐器,让人感觉那些乐器就是他们和世界对话的语言,看得出来他们是狂热的音乐人。没想到还能听一场免费音乐会,雪儿不是音乐发烧友,但她一直都认为音乐是真正广阔无边的东西,所以高兴极了。她注意到那几个人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客人们都侧身把脸转向舞台,没有语言,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自然,看来或许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活动吧,雪儿想。
演唱开始了。主唱深情款款地唱了首《亲爱的小孩》,博得掌声无数,雪儿也跟着喝彩欢呼。音乐会渐入佳境,客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大家不会知道坐在他们中间的这个女孩是个流离失所的人。身处陌生的环境,无人知道她的过去和背景,这对雪儿来说是一种解放。生活里竟有真实的幻景出现,它让雪儿忘记了自己的过去,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一切使雪儿感到安全,觉得切断了自己与真实世界的联系。帮她在遗忘和麻木中获得片刻幸福。有时雪儿渴望一切都熟悉起来,那样让人觉得安全,有时雪儿希望世界变的陌生,就像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一样,那样也让人感到安全。更多的时候雪儿自己也搞不清楚陌生的世界和熟悉的世界哪一个更安全,有时她觉得熟悉的和陌生的世界都不安全。乐队唱了很多经典老歌,是那些听了可以落泪的声音,熟悉的旋律让心变得温暖,雪儿看见前方几个年轻女孩流下了眼泪。雪儿最喜欢那个鼓手,他对节奏的把握恰倒好处,对每首歌曲他都能从容不迫地从流淌的歌声中把气氛推向高高的颠峰,带入平坦的原野,然后再把你拉入阴冷的山谷。他面容安静,神情那么专注,从不朝台下的客人看,仿佛独自一人置身荒漠为蓝天演奏。此时他把所有的情感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到在那架子鼓上,似是要把所有积淀太久的情感一下子都倾泻出来。到高潮时,雪儿看见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着鼓声剧烈抖动着。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潮湿了衣衫。他的头和长发埋在鼓上,脸都要贴上了。雪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这一时刻世界因他而安静,雪儿因他而入迷。
向窗外瞥了一眼,雪儿发现天色暗了很多。她吓了一跳,打了个冷战,立即把感情从音乐和那个鼓手身上手回来,从眼前不真实的幻觉中逃离。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雪儿咬住嘴唇,有点恨自己,开始责怪自己不务正业。对夜的恐惧让她的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她低下头,责怪自己忘记了流浪者的身份,骂自己摆不正位置,没心没肺。不知怎么回事儿,妈妈苍老的面容和故乡萧索的荒村浮现在眼前时,负罪感立即浸没了整个的身心,已无心欣赏音乐和鼓手了。鼓手的身影变得模糊不真实,音乐瞬间变成千万只碎片,漫天飞散,不再流淌,不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