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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二道茶-第4部分

小说: 二道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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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实在闷得难受,我就扶案狂书,但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狂敲乱打,她不舒服。我就只好出门,翻过山就到了海边。在那里经常遇到散步的孕妇,一看人家丈夫像扶伤员一样捧着大肚婆在海边走来走去,我心里“呼”地就冒上股酸水,我委屈,我想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住到医院待产。我不能有怨言,我是我们家教育出的好女儿,懂得如果阻挡赵赵尽孝,我就是犯罪。不仅这样,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还要穿过马路送去医院共享。
我几乎快忘了我丈夫长什么样子了,我住的地方和医院一路之隔,但我和住在医院里的赵赵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8、生下女儿,失去丈夫



12月25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孤零零躺在冷清的待产室里,数窗玻璃被雪粒拍打的声音。那一夜的确发生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天有个神圣的母亲在马厩里生了一个婴儿,直到现在,全世界都在为他过生日;还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丹麦的雪地里。当医院墙外的天主教堂敲响了圣诞大钟的时候,我开始阵痛。
那一天整零点的时候,我在医院待产室被一阵剧痛痛醒,两分钟一次袭来的阵痛把我从床上翻到地下,眩晕中不管抓住暖气的管子还是楼梯的扶手,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好不容易苦挨了一夜,这时已痛得把咬着牙吃进去的早饭统统吐出来。大夫进来查了查说:“你的宫口才开了一指。”天哪,要到十指得死去活来多少次!
护士给挂上一瓶催产素就出去了,我躺在床上,眼看着那透明的液体非常缓慢地滴下来,剧痛竟变本加厉地来了,我终于像其她产妇那样大哭起来。这时才明白,待产室这张床上洒过多少孕妇的泪。一个生命的降生,是用眼泪的洪流冲出来的呀。
时近中午,大夫进来很果断地说:“你的宫口开得那么慢,产程太长,得想个办法。”
迷迷糊糊跟大夫去了分娩室,两副高高的产床蒙着白色床单,阴森森的横在那里。此时,我并没意识到这两张床上呱呱接住了多少坠地的婴儿,我反而觉得我躺在上面如停尸般的恐怖。
最巨大的痛苦终于来了,这永生难忘的七个小时。
破了膜之后,羊水哗哗地流出来,单是破膜那一种尖利的痛就使我几乎断了呼吸。足以使人晕厥的剧痛半分钟一次地来了,似山崩海啸,又似洪水烈火。我在窄窄的产床上翻滚,右手挂着针管,鼻子里插着氧气,痛疼一来,眼泪也随之蜂涌而来,“哇哇”大叫,护士送进一条纱布,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那线头寒进牙缝里,往外猛一拽,几乎把下面的牙齿拔下来。
“大夫,你给我剖腹产啊!求求你!求求你啦!”我哭喊着哀求着,一个小时破膜前尚对剖腹产心有余悸,现在竟巴不得一刀下去,快些结束痛苦。
“你的宫口开得这么快,再有两个小时就生了。”我急她不急,大夫见多不怪地安慰我。我的天,两个小时,我抬头看表,此时12点30分,只觉得那表针像静止了似的,冷嗖嗖的产房里,大夫穿着棉袄,而我只穿一件内衣却全身透湿。
下午两点之后,产房里一下子来了10多个人,我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大夫一查,说开了五指,而我对产程早已麻木,又一阵剧痛袭来,竟“哇”地吐出一盆苦胆水,身上盖的小被子被我“哗”地一下掀翻在地,此时如果开着窗子也许能“呼”地跳下去,氧气管也被我一下子拉出来。一阵临死的感觉弥漫开来,我视死如归。
大夫凑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一支小孩胳膊粗的大针管扎进左胳膊。这样,左臂推营养液,右臂滴催产素,鼻上插氧气,我奄奄一息。大夫查了查胎心,突然紧张起来,大喊护士:
“快!快!支好案子,抢救孩子!”
我的双腿被捆起来,身上蒙上一大块白布,我一迷糊,真的死啦?
那边一大帮护士跑进跑出,这边主刀大夫穿上手术服,一阵嘁哩咔喳的器械声,大夫手持一把巨大的产钳:“使劲!使劲!”一大群人像啦啦队一样朝我喊,我终于似临死前呼出那最后的一口气,也许这就结束了,就死了,我想。
接近6点钟,只听咕咚一声,一块硕大的东西被人从腹部掏出来,一刹那间,一切痛苦顿消,我浑身瘫软在产床上,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只有灵魂在这个苍白的空间里游荡。
这群人抛下我,呼啦又围上另一张台子上,就听“嘎嘎”似鸭子叫似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半分钟后,终于“哇”地一声,哭声洪亮。
“谢天谢地!”大夫举起一大团红色的肉对我说,我只瞥了一眼,管它是男是女,我看也不看。这将近20多小时的痛苦,似乎一切的根源就是它。
大夫前襟上全是鲜血,她把这团肉放在了我赤裸裸的身上。她浑身冰凉,趴在我的前胸,用舌头吐泡泡玩,我抓抓她的小脚,“孩子!”我禁不住叫了一声,这个小东西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样子,我忘了正在缝伤口的痛。
从地狱旅行一圈又转回来,一个女人,经历了分娩的痛苦便再也没有受不了的苦,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亲自创造一条生命更伟大的事。我当时只感到自豪,却一点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小生命,几个月后就迅速把我推向了另一种人生。
女儿降生之前,我常常自豪我是个那么有能耐的管家婆,不但会买菜做饭洗衣缝被子,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每天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去市场买东西。拎不了那么多,就一次三斤五斤地往山上的家里搬米和鸡蛋,一趟一趟像老鼠搬家,却乐此不疲。
把女儿用小被子从医院里抱回家后,书上讲的育儿常识通通派不上用场,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吃惊。而那时在生孩子前夕,赵家老爷子出院,赵赵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们的战争也开始了。
孩子在床上蹬着小脚把个脸哭成一堆小抹布,我解开她的尿裤,金黄金黄的一腚屎。我手忙脚乱抽下尿布,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小屁股眼“哗”地又拉得满腚金光灿烂,我的五个手指缝里全是,差一点糊满我的眼镜。
这时,炉子上的水壶偏又开了,开水溢出来“嗞嗞”滴到炉子上冒着白烟,厨房里那边锅里的油开了,也冒着白烟,再不炒菜要起火了,尿布泡了一盆还没洗……
赵赵下班回来,我把饭给他收拾到桌子上,坐下正要吃,看孩子躺在那里抱着自己的小袖子狂啃,饿得眼冒金星,赶紧抱起来喂奶。就听赵赵边吃饭边抱怨:
“家里……怎么这么乱,你……你……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是呀,我干什么去了,我整天吃不上饭,洗不上脸,还要不停地炖那不加盐的下奶汤,闭着眼灌下去,我都干什么去了?
“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啊!饿了找我,尿了找我,半夜不睡觉起来哭也找我,什么事都是我的。”
我也火了,我抱着孩子跳起来狮吼,一眼瞟见镜子里的尊容:头发乱成狮子狗,眼镜上雾朦朦地糊着“金子”,身上像发起的气球突然间就多了40斤的纪念品。一低头,大红缎子的棉袄正被那汨汨而出的奶水浆成件纸箱子,在我身上直楞楞地站着,散着奶腥气。
我成了个“黄脸婆”。
赵赵“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摁,恶狠狠地抛过来一句:“你怎么像个男人似的,一……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我又成了“男人婆”。
“那你告诉我吧,谁有女人味,是你妈,你姐,还是你妹妹?给我个榜样!”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都……不是。”
“那你要我怎样?”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真是无奈,我没有努力的方向。
“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有哪个男人下了班还去买菜的,人家打牌,我往家窜……”赵赵一肚子怨气,红着脸冲我吼。我把碗里的菠菜汤一口气灌下去,也把碗往桌子上一墩,我变成了大力水手泡普艾。
我正眼不看他,到床边给孩子换下尿布,下边我就一脚踹出去一只脸盆:
“洗尿布!”
“哼……真×他亲娘……”赵赵骂骂咧咧地一脚把脸盆踢出去老远,一摔门出去啦。
我没有能耐使赵赵感到家里的乐趣,他不爱回家。别看他嘴巴不利索,却极富人缘,什么同学结婚,把兄弟生子,同事办事,领导请客,把日历排得满满的,唯独记不起还有个太太在家里“抱窝”,他天生属于社会,他不属于我。
生下女儿,我失去了丈夫,这点我该早想到,可我当时想不到。
我过去常常想不透,其实男人大多大同小异,没结婚前,他在女孩子面前晃来晃去是动物;结了婚,他又变成植物,只可以看不可以动了,还得天天浇水;等到有了孩子,他又一头扎到地下,沉积成矿物,任你挖地三尺,婴儿哭,大人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机一到,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千年恐龙蛋,孵出来作国宝级野生动物去追花引蝶。
“我也很懒,我也不会做家务。”无缺博士放下手里的茶杯,大概觉得这个比喻很滑稽,又拿起茶壶将我的杯子注满金黄色的茶水。我抿了一口,情绪平稳了许多,他想用他的智慧把我拉回正题。
“那你们哪里不对劲了?”他问。



9、柳叶菜刀



反正就是哪里都不对劲。结婚时所有的人都说我们门当户对,其实这是相对于权利来讲的,他的家庭是革命干部家庭,而我是在书香的熏陶下长大的,这怎么能算是门当户对。
我看不起他那些不说脏话不开口的朋友,我对他骂自己父母“胡×叨叨”而愤愤不平;我无法忍受他刁着烟眯着眼和同事打牌赌钱的样子。赵赵说他加班,晚上10点多,我打着车到他的办公室去,一推门,一屋子人乌烟瘴气地在打牌,那种时候,谁再心花怒放那是有病。晚上再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我甚至想吐。
那一年的春天,山上依旧山花烂漫,亭子里还是每早响起“苏三起解”,可我侍候一个小婴儿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我不再是那个爱写字的小女子,也不再有心情对窗外的“情歌王子”多愁善感。我成了个养孩子的机器,一个家庭的保姆,只有当孩子吃饱了奶睡着了,我才能在洗衣机的“轰隆”声中抬起头,看到窗外那灿烂的桃花,心里想:
“哦,山上的花开了,又是春天了。”可我的心里依旧是严冬,冰封千里不化。
晚上,赵赵下班回家,又是吵,他抱怨他像个娘儿们一样,还要买菜带回家。我就反驳我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捆在身上出去买菜;他抱怨孩子半夜起来哭他白天老打哈欠;他抱怨怎么老给孩子洗澡还要拖上他……
每天晚上,在那个因电压不足而发红的灯下,我闻不着窗外飘来的花香,听不见邻居家的美妙歌声,只有火药味迎鼻扑来。刀光剑影摔摔打打,带着怒气上床,我不愿意靠他,周公之礼形同虚设。
越是这样,一到傍晚,赵赵的电话就来了,他开始今天开会,明天加班。如果哪个星期天碰巧没有任何应酬,他就死猪一样地在家睡上一整天,任我大呼小叫,他或者急了,就咕哝一声:“真×他亲娘……”穿上衣服就走,他骂人从不口吃。
此时,我已不再幻想他能像他父母那样跟我一起包包子。一星期能有一半的晚上两人坐在一起吃顿饭更是奢望,而且吃着吃着,筷子勺子就变成了武器,珍馐美味,食不下咽,常以我泪流满面沉重地收场。
赵赵开始夜不归宿,我一遍一遍地呼他,都如泼出去的水。
下半夜,孩子又起来哭闹,我呼地从床上跳起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抓起电话,直拔他妈家。
天亮了,赵赵青着眼圈回来了。我是他老婆,我一看就明白他干了什么,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半夜给我妈打电话你都说了什么?你……说。”
我冷笑一声:“你先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睡?”
“你管不着!”赵赵暴跳如雷,我也暴跳如雷,我一眼瞥见小方桌上放着切熟食的柳叶菜刀,冷森森地散着阴光,赵赵也盯上了……
“哇!”床上的女儿瞪着小眼,趴着大哭起来。
日子没法过了。
我抱着六个月的女儿逃回娘家。
这一年夏天热得百年不遇,我妈找了片凉席往地上一铺,那是我和女儿的床。
也许是暑热难耐,妮妮天天准时在晚上十点起来哭,直哭到下半夜三点,这时,我抱着她走来走去,吃了奶,一放下还是哭,然后我就再抱起来唱“太阳光,金亮亮,公鸡唱三唱。”我抱累了,父亲便爬起来,赤膊上阵,肩上搭一块尿布,抱着那个光身子的小肉墩,唱:“太阳光,金亮亮,公鸡跳三跳。”然后就抱着她抖三抖,妮妮觉得跳得新鲜,就停一阵哭声。
父亲刚得意了没几天,这一招也不灵了,歌词又变成了“太阳光,金亮亮,妮妮跳三跳。”这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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