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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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写这么脏,就是我也得给你撕了重写。”
“哼!我要告老师,老师说不让撕作业本。”妮妮一肚子理由。
“这孩子真让我惯坏了。你还有脸告老师?”我边擦边训斥她。
“就要告他老师,让他老师批评他,不给他小五星。”妮妮抹着眼泪指着无缺很解恨地说。
无缺反而“嘿”地一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妮妮好奇地说:
“小孩子真有意思。”
我说我得准备晚饭了,写完了作业,你们就玩吧。
“哦!——”妮妮破涕为笑,挂着眼泪跳起来,拉起无缺就跑到了阳台上。没几分钟,两个人又缩着脖子往家跑。无缺冻得叫冷,我隔着窗子说倒春寒,春天冻人不冻地,快回家吧。妮妮却仰着脖子满天找,无缺问她找什么呀?妮妮就自言自语:
“咦?我说怎么这么冷,风太大了,把太阳都不知刮哪去了?”
“嘿嘿——”无缺看着妮妮,又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还挺吃惊地说:“小孩的语言真是有意思,我都想不出来。”
说完,冷不丁把他的手伸进妮妮脖子里,妮妮跳起来老高,大叫“告老师!”两个人就窜回了屋里。
妮妮一脚踢倒了一柳条筐的装饰麦穗,两只小眼马上贼亮起来,只一会,屋里就传出嗨嗨的打斗声。“咕咚咕咚”,那是妮妮在跑;“哈哈哈”,是无缺在笑。一种温馨的感觉弥漫整个房间,我突然间感到,云居有了人气。对,有了人就有了生气,连空气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深深吸一口气,锅里饨的排骨开了,飘着爱情的味道。外面刮着冷风,我心里却温暖如春。我想,春天是真的不远了。
…
34、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
一筐子麦穗给折腾得差不多了,狼籍满地。妮妮要看动画片,无缺愿看体育频道,抢不过妮妮,就倚着厨房的门框看我洗菜。他说昨晚刮风,宿舍楼的大铁门一摔一摔的,没睡好,没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我说离吃饭还早呢,你睡会儿吧。
去大橱里给无缺拿被子,妮妮像个尾巴一样警觉地跟着我,看见我给无缺铺床,看看我又看看他,突然间严肃地问:
“你们俩——想干什么?”
“干什么?铺床睡觉。”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告老师!不,告姥姥!”
“哈哈!”无缺一下子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个小警察,真能管闲事。别那么紧张,你无缺叔叔要睡一会,妈妈做饭,你把电视声音弄小一点。”我也明白过来,拉着她的小辫子说。
妮妮“嗯”了声,转出去看电视去了。我和无缺相视一笑,这孩子,这么早熟。
庸懒的周六下午,普通的家庭不过如此,贪玩的孩子抱着电视看《柯南》,四体不勤的丈夫抱着被子睡午觉,厨房里有主妇抡着铲子准备晚饭。而我却新鲜如作秀,什么是爱情?这就是爱情?我慢慢品着味道。
蛤蜊炒得太辣,呛人的油烟让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我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炒,一边想,对!这份爱情已经下锅了,我一定要把她炒热炒熟。
“吃饭啦!吃饭啦!”我招呼着大懒小懒,两个人乖乖地去洗手吃饭。天还不够黑,但妮妮兴奋地“啪啪”打开了每一盏灯,整个云居刹时光芒万丈。无缺不解,抬头数,吊灯、射灯、筒灯、壁灯、台灯将近30个灯泡。
“这是干什么?”无缺问。
我说,习惯了,人少,怕凄凉,灯一亮,就暖和。人气总是不旺,所以就来了8条鱼,来了两只鸟,今天又来了你,就更热闹了。
无缺说怎么跟他一样,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时候,怕冷,就用150瓦的大灯泡。在离博士楼老远的地方,就可以认出他的房间,亮得像在突击搞装修。
“不是因为怕冷才来的吧?”我问。
“当然不是,是怕你。”无缺咧着嘴,讨好地说。
“我都不怕我妈妈,你还怕?”妮妮狂啃大咬烤鸡翅膀,嘴里还不忘笑话无缺,无缺却只是盯着她吃,不动筷子。
“看什么?吃!”我又像他妈在逼他。
“我父母说我是和尚投胎,怎么只爱吃菜。”无缺只拣清淡的吃。我说入乡随俗,到了云居就要变成食肉动物,这样,肩胛骨上才可能放不下个鸡蛋。
无缺吃了两大碗饭,他说他从没吃过这么多。
吃了饭,眼前守着一大盆水果,三个人偎在床上看武侠片,妮妮和无缺一会儿“桃谷四仙”,一会儿“桃谷六仙”地乱吵一气,看他们进入角色那么快,我倒像个局外人。妮妮见无缺靠着我坐,就不客气地爬到我们中间,一屁股坐进去,还不忘搂着我的胳膊说了句:“这是我的妈妈。”看无缺没有反应,就找了个麦穗刷他的鼻孔,无缺“阿秋”打了个喷嚏,妮妮大喜,一只手又搂住了他的胳膊。
看着看着,妮妮把自己看睡了,像个小野兽,趴在我们中间。我给她盖好被子。
无缺马上用遥控器把电视就关上了,房间一时寂静无比,无缺开口了:
“我真是挺不习惯的。”
“不习惯什么?”
“妮妮,你说她长大了会不会长成新新人类,管不了怎么办?”
“你居然——想那么远?”
我告诉他,其实我也不习惯,干什么都像在演戏,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局,仅仅要这种幸福的感觉,挺造作。况且,中间有个小孩子,做什么都要投鼠忌器,我不能给他花前月下的浪漫,爱情真是离我太遥远了。
可无缺说,感觉挺好,妮妮挺可爱,就是太调皮。其实看孩子过日子这也是爱情,只是对这个鬼精灵孩子不知如何对待。
“那就我唱红脸,你唱白脸,恶人我来做,我是她妈,而你装也得装,先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她是我的一部分,了解我不妨先从她下手。”我自认出了个不错的主意,无缺也点头,我给他沏了一杯茶。
无缺捧着茶杯发呆。他说他这个“二道茶爱情实验”是不是太复杂了,复杂得始料不及。他可以把雄鼠最健康的精子筛选出来,注入母鼠的卵子,创造出新的健康生命,竟然对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无从下手。
看无缺尚未走出思想盲区,我也一下子陷入恐慌。我想假如我们换过来,我面对的是无缺的父母和亲戚,是不是真如欲登威虎山,先得把“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一类话操练得烂熟。否则,必然落花流水,或者根本就上山无门。谁敢说,爱情如入真空般纯净,那也太不现实了。我尚没有让爱德华王子放弃江山去爱美人的本事,无缺也生不逢地,没生在挪威,可以去娶个单身母亲做皇后。这段感情,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有出路。这一想,双眼一下子就蒙上一层雾,我似乎听见全身的骨骼“哗啦”就松下来了。
“你是不是对‘二道茶’后悔了?”我问得筋疲力尽。
“不后悔,只是还没找到攻克难题的办法,我爱动脑子,爱思考问题,总有办法。”无缺倒蛮有把握地说。
我给妮妮掖好被子,她是我和无缺之间的楚河汉界。
我的目光从孩子身上转移到墙上挂的油画,那是老木画的《枫叶红了》,紫红色的叶子带着沉重的沧桑,因为挂的时间太久,褪尽了原有的色彩。我禁不住自哀自怜,老木时代已经变成风干的油墨痕迹。刚刚开始的这份爱情一开始就不是挂在墙上看的,没有闲情逸致喝着茶慢慢欣赏。她是直接下到锅里炒的,铲子直接碰锅沿,“叮叮当当”,要闻要尝,盐加多了还是醋加少了,出锅了还可能众口难调,难题一堆。
我不知道“二道茶爱情实验”能出什么结果。这么想着,眼前果然漆黑一片,停电了,半个城区浸泡在黑暗中。我摸索着给无缺找了一只小手电筒,他小心地看着我把门关好,才转身出去。透过窗户,我看到车灯在楼下的树隙间晃动,无缺很快就消失在迷乱的灯影里,我的心情在黑暗中找不到头绪。
…
35、彷徨的蜡烛
…
我好歹在厨房的抽屉里找到一段小指长短的白色蜡烛,看它可怜的样子不会燃过20分钟。刚要躺下,无缺来电话了,我说家里一切平安。无缺说他刚去了趟实验室,黑暗里到处一片忙乱。无缺告诫大家,千万别打开冰箱,否则如果停电时间长,温度高了,一些提纯的真鲷病毒就会失活,就前功尽弃了。这件事他有前车之鉴,是无缺的切肤之痛。正说着,话筒里响起清脆的敲门声。门一响,有个娇柔的声音问:“师兄,给,蜡烛。”那是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听见无缺说:“谢谢你的光明。”那女孩甜甜地问:“你怎么谢我?”又“咯咯”笑了一声说:“明早陪我打羽毛球。”她的声音清脆如亮晶晶的冰块在柠檬茶中搅动,像一股凉风,将我眼前的火苗吹动了一下。
我看着蜡烛发呆,那朵细长的火苗每跳动一下,都在震动我脆弱的神经。“喂……喂!”无缺在话筒那边不安地招呼我,他说,那个在烛光中浮现出来的女孩子正是他的师妹,她有个冰清玉洁的名字,叫韩玉洁。
两年前的那一天,C24女研究生楼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读研一的韩玉洁被左文那小子甩了,另一件事是博士潘越师姐要去相亲,男方是个帅比麦克尔?乔丹的乔丹——一个中学体育教师,身高1米72的潘师姐29岁了,乔丹才27岁。所以,潘师姐提前3天就开始修饰自己了,满脸的粉刺都在笑。
红白两件事使死气沉沉的C24楼有些骚动,女研究生楼因而变得很有吸引力,充满新闻价值。
无缺说,甩韩玉洁的左文被英语系那个狐妹子勾引走了,这事有点陈旧俗套,不值得渲染。左文是中文系有名的花心帅哥,长得像汤姆·克鲁斯,连妮可·基德曼都被迫和他分手了,何止个苍白单薄的韩玉洁。但是韩玉洁很痛,直痛得卧床发了三天低烧,活活饿成了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潘师姐说她病得矫情,左文是博士楼有名的花心才子,丢了也罢。但很快,师姐就开始和她一起痛。因为女博士本来就难找对象,潘越只有铁了心下嫁,只好冒充本科毕业生去相亲,被人家男方揭穿,羞愧不已。在宿舍痛哭一场,哭声铿锵而粗犷,活像学院摇滚乐队推出的新曲。
本来这两件事和无缺没有任何关系,他关心的是实验数据的整理,这直接关系到他的SCI论文的写作,关系到两年后他的毕业论文。
所以,上午一来,无缺还像平时那样,安排韩师妹整理实验台面和冰箱。形容枯槁的韩玉洁拉开冰箱的门,把里面的瓶瓶罐罐拿出来,心不在焉地擦着。师弟邱刚穿着水鞋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韩玉洁看到他腆起的腹部像有东西在动,而且动得剧烈,像揣着条狗。邱师弟果然揣着东西,那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胖鲢鱼。
“帮……帮忙!”邱刚显得手忙脚乱,他来向韩玉洁求救,取鲢鱼的粪便化验。韩玉洁顺手把冰箱门关上,接过滑溜溜的鲢鱼。她让邱刚去拿几块玻璃载片时,左文那小子突然就在门外大叫:
“韩玉洁!”
天呢!是他?韩玉洁的手一抖,那条光滑的大白鲢鱼“嗖”地就从手中滑脱,在地上蹦了蹦,跳进了台子低下,在里面翻腾不止。那条鱼似乎跳进了韩玉洁的心脏里,把她的心弄得翻江倒海。
冷酷的左文不外乎向韩玉洁提出一个更冠冕堂皇的分手理由,这无疑又在韩玉洁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所以韩玉洁哭着跑了,院子里只剩下潘越和左文在那里斗鸡一样地吵吵。邱刚趴在地上捉鱼,混乱的实验室里谁也没注意冰箱上面放着的一件容器。
和无缺有关系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开完了塞姆纳例会,林导师让无缺尽早把提纯的病毒数据拿出来,这些数据是构成他毕业论文成功与否的关键。无缺去开冰箱,翻了半天没找到,关上冰箱门的一刹那,无缺如遭雷击,他的病毒就放在冰箱顶上,豆大的汗流下来,完了,病毒一天没放到冰箱里,全部失活了。这将预示着,无缺这一年的成果白忙了,他将不能如期拿到博士学位。如果今年再不大面积发鱼病,他的毕业更将遥遥无期。无缺冲着所有人大吼谁干的,师弟、师妹也都吓呆了,谁都明白了这个大祸对师兄的后果。韩玉洁哭着跑出实验室,几个人都呆在那里。
韩玉洁在海边的小松林里一直呆到天黑,海水有气无力地开始涨潮了,沙滩变得越来越小。韩玉洁的眼泪也在涨潮,它们汹涌得像要漫过防浪堤,将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子拖进海中。她在哀悼自己的爱情,她是教授的女儿,她美丽,她聪明,可左文亲口告诉她了:你没有激情,明白吗?冰美人,没有激情,只可以看,不能摸,凉!想到这里,韩玉洁的确感到非常寒冷,仿佛真得变成了一尊冰雕,她想回宿舍了。
一转身,她几乎和一个人撞上,她惊呼了一声。“韩玉洁你别害怕,是我。”无缺有些严肃地看着韩玉洁说。韩玉洁又紧张起来,但是,无缺换了个口气说:“韩玉洁,我不怨你,你也别怨自已了,又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