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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草 根 阶 层-第26部分

小说: 草 根 阶 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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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张杞燕接过行李,带老夫到自己的房间里去。那张被践踏过的黑白相片,却已经嵌到一个精巧漂亮的镜框里去,放在床头几上,特别显眼。黄祖卿看了看那自己熟悉的相片,忽然想到李小萍:她知道了这一点,当会非常高兴的。想,他转过来望眼前的老妻,心里隐隐约约的感到一种迟来的慰藉。张杞燕默默的站,无语以对。過了好久好久,黃祖卿出到正廳裏來,只見朱麗和黃耘坐在那裏,正翻查那些彩色相片,裁剪甚&;#60087;,便問道:「世旺呢,不见了他?」「走了,找她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去!」朱丽头也不抬的答道。那个叫银霞的女人,又呈现到黄祖卿面前来;他甚至听见了那「噗噗」「啧啧」声。一股伤哀,忽又涌上他心头,手又微微的颤抖起来。真想不到,他刚和这里的家人重聚,却又必须面对另一种局面: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又该怎么样安慰自己的媳妇?更不知道他门未来的日子又会怎么样的过?他终生背负父母妻子以至儿子的指责,而今他又该怎样的指责他的儿子呢?这是不是又一种的进化了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又一种进化了的抛妻弃子?「真难说了……」黄祖卿无可奈何的道。「不难,不难,」朱丽说,「当今绝对自由嘛!」黄耘高高地举起一张彩色相片,一边将那相片上的黄世旺裁剪掉,一边愤愤的说:「自由,自由挨刀吞弹去!」「对对!」朱丽用剪刀刺向相片上的黄世旺,说,「自由挨刀吞弹去!」黄祖卿低下头来,仔细的看那些相片:白云悠悠,青山巍巍,大幢幢,海波粼粼;啊,这不都是风光秀丽的香港吗?昨天,他在尖东酒店里欣赏到的,正是这些呢!这是他的老妻、儿子、媳妇和孙子的生活相片吧?「怎&;#60087;剪相片?」黄祖卿说。「我看通透了,将这糟粕清除掉!」朱丽望挨了剪刀的满地的「世旺」,大大的出了一口气。「是是,清除糟粕,不让糟粕污染了这美好的地方!」黄耘指那些白云、山岭、高楼和海港,说。啊啊!黄祖卿看他孙儿那张脸,像一朵鲜花那么美,再望向窗外,正一片阳光灿烂!他囁嚅想說點甚&;#60087;,但又覺得甚&;#60087;也無需說……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也無以說得準呀…… 
1988年10月
育儿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随,他经过道,向洗手间走去。但在过道里,他站注了,怒气冲冲的望向他爸爸的房间。房门打开,房里没开电灯,爸爸坐在沿,正在抽烟,一明一暗的。昨晚,他同爸爸又吵了一架。自从妈妈去世后,吵架已成家常便饭,连续不断。吵些甚&;#60087;?说来简单:就为这层楼。这层楼楼契上写的是妈妈的名字;妈妈得了病,来不及转名,便撒手尘寰了。他可紧这层楼,要到了各样证件,立即到律师楼去办转名手续,要将楼归为己有。爸爸不作声,任由他去。但律师楼了解情后说,得他爸爸来签个名。他对此愤愤不平:怎么要经由他爸?他爸不做工,没有出钱供楼。他爸心平气和的对他说:「陈昌,我生你育你,花了多少心血……;我打工几十年,钱都交给你妈理家;妈的钱,还不就是我的钱?到今天我老了,我怎&;#60087;做工啊!楼嘛,迟早还不是你的?」他不听他爸的话;他觉得他应该马上得到这层楼!现在这个家,应该他说了算数。父子争持不下。
他对他爸看得很不顺眼,愤然的说:「你老了,你快点死吧,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便好办了……」他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说得全不费功夫。财产遗留给子女,理所当然。然而,爸爸看到儿子这么个样子,难免心灰意冷,难免生出了戒心,想得也就更多了。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就签名给他,因为自己不会那么快就死,不死就要有个睡的地方;在香港,睡地方是个大问题!这么,他就越发闹得厉害,要赶走他爸;他要他爸流浪街头,饿死街边。昨晚,他一边吵,一边就下定决心动手来拉他爸,要将他爸拉出大门外。他爸近于哀求的说:「陈昌,这也只是一层旧楼,值不了多少钱的,何有窗的一边你都占了,厅你也占了,我只住这么一个没窗的中间小房,只放下一张单人……你都容不下我。你这是逼我去跳楼呀……」他爸说,紧紧的抓住栏杆,老泪纵横的,死也不肯离去。他咬牙切齿,发誓要收拾他爸。现在,他的膀胱发胀,但他站,眼睛瞪得老圆,心里想:老不死的,你还在抽烟,在享受……「爸──」随嫩嫩的一声叫,一个约四岁大的男孩子,跑到他身边,搂他的腿。他立刻弯下腰,抱起小男孩,甜甜的说:「乖乖,起床了,爸抱你去拉尿、漱口……」他这才和小男孩一起进了洗手间。当小男孩向地上的去水口射尿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也该射尿了;于是,他一边动作起来,一边说:「爸也来,爸也来,哎呀呀,好急……」 小男孩就咯咯的笑,笑得那条尿左右晃动。他也很开心。接,他把一支涂上了牙膏的小牙刷,一杯清水,递到小男孩手上,要小男孩漱口。「怎搞的,爸教你多少次了,上牙由上向下刷,下牙由下向上刷嘛,你老是记不牢……」他看到小男孩把牙刷放进口里,胡乱的搅几搅,便这样说。小男孩又咯咯的笑。他取来他的牙刷,上了牙膏,再含口水,吐了,把牙刷放进口里,一边一下一下的刷起牙来,一边说:「乖乖,看爸的,学爸的……」小男孩倒很认真的学起来。他就很心满意足。忙了一阵,吃了早餐,他就要送小男孩上幼儿园。那幼儿园是顶尖儿的,学费比普通幼儿园贵几倍。他为此感到宽心,因为育儿嘛,总得付出的。他还会让他的儿子上顶尖儿小学,顶尖儿中学,直至顶尖儿大学呢……他携起小男孩,经过道的时候,又站住了,怒气冲冲的望向他爸爸的房间。房门打开,房里没开电灯,爸爸坐在沿,正在抽烟,一明一暗的。他眼睛瞪得老圆,心里就又想:老不死的,你还在抽烟,在享受……「爷爷!」小男孩叫了声,稚气的道,「我上学了,拜拜……」「拜拜!」微弱苍老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小男孩搖搖手,又想說甚&;#60087;。他立刻转了个向,将小男孩转向另一边,然后,他愤愤的向他爸说:「你等,我不会放过你……」说罢,他携小男孩去打开大门。大门开了的时候,小男孩忽然的要回去房里要那只布熊。他不同意,因为布熊是不能带到幼儿园里去的。小男孩瞪他爸,大声的说:「你……好……你等,我不会放过你!」他拖紧小男孩,拍拍其背,道:「乖乖,乖乖……」 
1992年10月
一只金戒指的故事
    ﹝1
毛大进是个劳动人,手指粗顽,从未戴过金戒指,可村里人人都知道他有一只金戒指。这大概得追溯到金戒指的来源上。很久以前,村人都以为村里是没有金戒指的;因为乡村偏僻、闭塞、落后,谁都没有见过金戒指,何来有之?到了土改的时候,毛大进是贫农、土改根子;他积极斗争地主黄波。在一次抄家当中,毛大进从黄波家中居然搜出一只金戒指来,这轰动了整个山村。──原来村里是有金戒指的!后来,这只金戒指作为地主剥削农民的罪证,在土改展览会上展出。看过这只金戒指的人,无不对其制作的精巧和闪闪生辉,啧啧称奇。土改后期,这只金戒指就作为土改胜利果实,分配给毛大进,由土改队长站在讲台上,当全村人的面,亲手授给毛大进,成为毛大进腰包里的私人对象。此后,虽然没有人再见过那只金戒指,但人们总是没有停止对那只金戒指的议论,且代代相传,这么,人人便就都晓得毛大进有那么一只金戒指了。
﹝2
地主黄波原居海外,育有两个儿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们又享受到和平的时候,他思起故乡来,筹备了几年,便携了小儿子黄毅回到村里来,要安享晚年。这金戒指便是他从外洋带回来的,正正道道,无甚奇怪。怪的是村人少见多怪,怪的是金戒指成为剥削罪证,又作为胜利果实流离到毛大进手上去。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事了。土改还未结束,黄波就死了。他失了金戒指,连同生命也赔上。黄毅背负了整个家庭的包袱,屈辱过活;幸好他的海外兄弟寄些华侨钱回来给他,使他在经济方面还不至于太难过。他后来勉为其难的养育了个儿子叫黄志强。黄志强聪明伶俐,虽然没有经历过土改风暴,却也知道金戒指的事。「爷爷有一只金光熠熠的金戒指,是吗?」有一次,黄志强这样问他的爸。黄毅猛摇头,不准儿子问这个事。「村里人人都在说,我为甚么不可以问?这只金戒指如今藏在毛伯伯家中……」黄志强又说。他称毛大进做毛伯伯。这话如果向外说,那肯定是犯上了天条,不用上纲上,也已经是地主反攻倒算的铁证了。黄毅慌得虎起脸,一巴掌堵住儿子的嘴,声色俱厉然而又低沉得只有两人听见的警告道:「我们跟人家不相同不一样……再也不能问这个事,再也不准说这个话!」事关重大,黄志强也真的不再提金戒指的事。
﹝3
毛大进不用本,不花钱,只靠把口斗人人,就得到了一只村人梦寐以求的金戒指;随,他又生了个贵子;可谓双喜临门了。因那是喜庆的日子,那小子就起名叫做毛喜庆。岁月匆匆,已经来到八十年代。毛喜庆三十岁了,可还没有结婚,正四处托人说媒。乡村之人到了这般年纪还讨不到老婆,就很遭人议论,是很有点不出息的味儿了。不过,乡村里这么不出息的人还多呢!一天,毛喜庆急匆匆的跑回家来,要他爸掏出那只金戒指来拿去卖。毛大进傻了眼,喝道:「你发疯了!」毛喜庆说:「卖了钱,我们拿钱去经商……开放了,有本事的人都去经商了,我们村黄毅和黄志强就正在筹备开杂货铺呢……」「胡说八道!」毛大进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不是不知道黄毅父子正要开杂货铺,但他满脸怒气的道,「经商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哪一天上边的政策下来,经商的统统是资本家,统统捉去斗争,镇压!黄毅,我再一次的抄他的家……」毛喜庆急得直跺脚,说:「时代不同了……我们的出路,是只有也开一间铺……」毛大进打断毛喜庆的话,道:「我是绝不卖金戒指的;卖了,是卖了土改胜利果实了。土改胜利果实是可以卖掉的么?開舖,開甚&;#60087;舖,難道走資本主義道路去?」毛喜庆一气,瘫坐在木上,仰天叹长气。毛大进看看毛喜庆,又说:「你这是干甚么?你应该办点正经事,落力去物色个媳妇娶回来……」毛喜庆一下子跳起来,双手上下挥,大声道:「我穷,我没钱,永不会有人嫁给我……」
﹝4
黄毅靠了他的兄弟从海外寄钱回来,两父子很快的就在村外公路旁开起一间杂货铺,紧接又办起了收购站,这就活跃了村内和左右四邻乡村的买卖,生意越做越有,居然有点兴旺发达起来。因人来人往多了,黄志强看准机会,趁势又另开起一间茶餐厅来,生意明显的扩大了。黄志强比毛喜庆小很多岁,但却早已经结了婚了。这原因是黄志强在学校里的功课好,又有点华侨钱花,因而得以与班上一个俏女生、也有点资产阶级思想的小燕谈恋爱,后来大家都考不上大学,于是你情我愿,便就到乡府去登记了。如今,小燕就打扮得整整齐齐,有姿有态的坐在柜台上收钱。日晒雨淋惯了的人,一下子在屋子里坐稳了,不多几天,皮肤肌肉就变得嫩白饱满起来,像打上白粉涂上胭脂般的光艳,却比那真打白粉涂胭脂的还来得漂亮。一个俏女生之后的粗村姑,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时髦的、动人的老板娘,真的有点资产阶级化了。黄毅父子对外的应酬日多。他们常常要到县上去开商业交流会,又要与外地的商家厂户打交道,又要接待一些书记局长之类的人物的参观访问,很多时间花在握手言欢上,没甚功夫照管店务;于是,他们请了几个工人在店里做工,一些事务便也就全交给小燕统理了。这个老板娘也自有一套本领。她不仅将店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所创新,到外地买了一个收款机来,教一个可靠的人坐下来收钱,腾出自己来,坐到一个玻璃隔起的房间里去,打打电话,签签账单和干一些其它更重要的事。有时她还抽出空来,真的打上口红,陪黄毅或黄志强出席甚么会议宴会的,给他们增光哩!真的成了个企业了。一家人也上了企业家的规范了。黄毅暗地里忖量,也觉得十分的好笑:戴了三十年地主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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