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捕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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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期六,一整天回台南的念头一直盘据着,拖拖拉拉的结果,还是在星期日的中午动身了。
因为是在很不甘愿的心情下坐车,我怂恿自己买了这期的《联合文学》和速食店的炸鸡与咖啡。准备在摇晃的旅程中,享受一下。
当旅程开始时,我要告诉你的事也开始了。
但它不是一个故事,虽然我知道我很喜欢说故事,但是这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绝不会把它当成故事。
首先,我必须很诚实地告诉你——我已经相亲过六次了。
我并不觉得我老到需要结婚的地步,可是,我却在半年内相亲了六次。
因为父亲的缘故——父亲觉得二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却没有结婚的征兆,是一件恐怖的事。
在我二十六岁那年,他开始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叨吟婚姻神圣的真谛;当我二十七岁的时候,他付诸行动,安排第一次相亲。
所以,这次回家,我真的是意与兰珊得很。要不是因为中秋节连续放假与回家团圆的分上,我真的是不愿走这一遭的。
幸好,搭这班国光号的乘客并不多,我不至于因为拥挤的人潮而加重心中沮丧的程度。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欧巴桑,她带了很多台中名产礼盒,先是堆放在我的位子上,看到我走近以后,她才把它们堆放在脚前,但却频频向后望。见我没有往后移动的迹象,她鼓起勇气对我说:“小姐,请你到后两排去坐好不好?我东西多,不好伸腿。”
我心情也不是顶好,懒得和她说上下交流道之前,也许还会有别的乘客上车。
我移到后面去坐,翻了几页的《联合文学》,很聪明没有打开炸鸡和咖啡;果然,车在交流道之前停了下来,其他乘客上了车,对号以后要求我让坐。
我脸色很难看地站了起来,看到那个欧巴桑对我招招手,友善地示意我过去坐。
我一句话不说地回去坐,实在没心情争辩什么,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打开炸鸡,吃了起来。
因为车子震荡的缘故,使我不能专心书上的文学,我阖上书,忘了拿吸管,打开杯盖喝着咖啡。
企图入眠,但脑袋就像浆糊一样浑噩,以至于一直无法睡去,手上拿的咖啡因为坐位拥挤的缘故,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拚命喝也喝不完。
终于,经过新营收费站的时候,我轻微地睡去了,还作了梦呢!
同时,我听到隔壁尖叫了一声,咖啡“唰”地一声倒了,就在我睡去的刹那。
我扶起咖啡杯的时候,已经一滴不剩了;欧巴桑摸着她全白的裤子,嘴里叨吟着裤子都湿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类的话。
“面纸,面纸!”她急着向我要面纸。
这时候,我终于比较清醒了,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的面纸在吃炸鸡和喝咖啡时,就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我翻了一下背包。
她慌乱地找出面纸来,擦试沾上一大片咖啡渍的裤子,皱着眉头说:“你看,这么一大片,很难看……湿湿的一片怎么坐?”
由于其他乘客都已入睡,她的声音早吵醒后面的乘客,他们讨论着自己地上的行李会不会弄湿的话题。
所以,为了阻止她继续骚乱下去,我居然把《联合文学》拿去让她垫屁股。
也亏我想得出来!我那时大概是想,我如此牺牲奉献,一定可以阻止她的骚乱吧!
没想到,居然有效。我甚至没有对她说抱歉呢!真的,那时候心情一定差得可以,居然还觉得被咖啡弄脏衣裤,没什么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甚至,我恶劣地牵动嘴皮,笑了一下。心里有一个角落响起——终于把咖啡脱手的欢呼声。
直到快下车的时侯,我偷偷瞄了旁边欧巴桑一眼,她从皮包拿出梳子梳着头发。
我才想到也许她正要到别人家做客,所以才会带这么一大堆礼品!
罪恶感这时才真正浮现;不过,它浮起来以后,下车不久又消失不见了。
小弟来接我,说给他听的时候,我们笑了好久,我眉飞色舞、比手划脚的模样差点让他无法继续开车。
中秋节的前一天,父亲一大早就开始着装准备,他照例拿出他的西装,虽然它的制造日期已是古早的年代,但仍然焕然如新的一般。
我很顺服地让父亲检查我的行头,不过由于累积的经验看来,父亲十分满意我的准备。
约好在公园路上的一家餐厅,小弟送我们到那以后,就赶着赴他的约会。
我挽着父亲的手臂。很典雅地走了进去。侍者引领我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父亲总是习惯早到,而且在最有利的地势之下观察“敌情”。
父亲照例先对我灌输对方的好处。“这个是老陈最优秀的大儿子,想当年我和老陈……”父亲开始细数当年打共匪的英勇事迹。
我耐心地像第一次听说般的回答他。见窗外一个以曾相识的人影,她摸头发的样子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父亲仍滔滔不绝地说:“大概有二三十年没见面了吧!”
我刚要做出适当的回应时,父亲突然站了起来,热情地对那刚进门的母子招手。
霎时,脑中闪现那个裤子沾上咖啡渍的欧巴桑,和那位母亲的身影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糗大了!
然而,接下来的念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昨晚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始终想不出一个绝佳的计谋——既可以骗过父亲又可以使对方知难而退的好计谋。
这下,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达到目的了。我不禁在心里暗自惊喜了一下。
她对着父亲露出纯朴的笑容,我马上发现她转向我的时候,脸上闪现惊异的表情。霎时,她脸上的笑容像阴天的太阳躲进云里一样的阴沉。
父亲也错愕了一下;倒是我,非常谅解地笑了笑。
一顿饭下来,父亲和对面的男子热中地聊着,但始终也激不起欧巴桑开口,我反而落得轻松,安稳地吃着饭。
这使我想起前几次的相亲,我如坐针颤地几乎无法品尝面前的佳肴。这次居然还能大快朵颐。
我几次瞄到那位男子偷偷觑着他的母亲。我好想告诉他,不能怪她啦!
我还记得第一次相亲的那个母亲,她的脸上画着比国剧脸谱还要厚的猫脸,红红的大嘴,僻哩啪啦地如散弹枪一样,不断夸赞她的儿子。
而她的儿子,一看就是那种在小学的时候,命中注定被大夥选上欺负的对象,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绑在脖子上的红蝴蝶结。
一顿饭下来,父亲和我被那个花脸发出的散弹转得七荤八素。
而那胖家伙居然还能镇定地坐着,痴痴地对着我们笑。
我想到那次的情景,禁不住笑了出来。
父亲看到我的表情,对我说:“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们分享啊!”
我露出甜美的笑容:“没什么啊!我只不过想到学校上次公演的国剧闹的穿梆笑话。”我胡拉了一个藉口。
父亲和陈先生继续他们原先的话题,而他的母亲仍死板着脸,很少开口。他们几次想引她说话,都没有成功。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以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不过是小声地附在她儿子耳旁说的。
她儿子听完了以后,用一种很客气又很抱歉的语气说:“我母亲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我们必须先走一步。”
他们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轻声地推开椅子起立,接着他露出诚恳的笑容,很真挚地对我们说:“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不过,真抱歉不能久留。”
父亲大方地挥挥手。“哪的话呢!扶你母亲回去休息最重要,多的是机会可以再聊聊嘛!”
我也摆出很优雅又很谅解的笑容,目送他们离去。
父亲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说:“老陈真不愧生了这么有为的儿子,可是他母亲倒就奇怪了,难不成得了什么隐疾不成,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吭,还是我们哪里招她嫌了?”
我安静地聆听父亲说的话,做出了无辜的表情,有点哀怨地说:“也许是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子娶老婆吧!否则这么优秀的人,也早该结婚了才对呀!”
我们走出了餐厅。即使已经是秋天,台南的阳光,依然炙热地晒着。
我在后头看着父亲迈出的大跨步,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我必须跑步才能赶得上,但是,他的背却明显得有点驼了,”心中潜藏的那股罪恶感,这时缓缓地浮升了起来。
不过,它又很快地消失了。
那天夜里,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小弟听,我们又抱着肚子笑了好久。
我形容那位欧巴桑知道相亲的对象是我以后的样子。
“她的表情啊!”我对小弟做出脸部僵硬,五官动也不动的模样。“就像这样——差不多可以媲美‘恐怖夫人’喔!”
小弟已笑得倒地不起,一直抱着自己的肚子。直到父亲推开门,问我们发生什么事情,他才稍稍能够节制。
我在这里再附带说明一下‘恐怖夫人’好了。
恐怖夫人——是我第三次相亲遇到的母亲。在相亲的过程中,她对她儿子的态度就像关爱情人一样死“巴”着不放,而自然地,她对我就像不共戴天的仇敌,不是冷潮热讽激刺我,要不就紧闭着嘴斜眼瞪我。
一顿饭吃得我战战兢兢的,我带着有点好笑又有点恐惧的心情,担心着她会神经质地发作。
不过,就算她再恐怖,她有礼貌地随着父亲到附近的公园溜达。
后来,和我第三次相亲的男子,诚实地告诉我说,他已有与他交往近十年女友,因为他母亲的反对,他们快濒临分手,这次的相亲,只是他母亲破坏他们的手段之一。
我静静地倾听,露出同情的笑容,看着他忧郁且阴黯的面容。
他说:“可是,再怎么说,她总是我的母亲,毕竟她为了扶养我长大,守了二十年的寡……”
啊!听着听着,我对那位与他相交十年的女友,不禁寄以无限的同情与遗憾。
相亲后的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声吵醒,也许是我会认床的缘故,昨夜有点失眠,躺了好久才逐渐睡去。
电话响了十声以后,我确定父亲和小弟都不在,才认命地挣扎起来接电话。
我睡眼惺松,脚步不稳地去接电话,中途还绊了桌子一下,几乎是跌跌撞撞才接起电话。
“喂!”我语气含糊,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地说。听对方的声音是陌生的,正以为是小弟的电话,要说不在时,却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就是。”我清醒多了。
把差点扯到地上的主机,放回桌上。
听了对方说了一大堆话,我才比较明白,他就是欧巴桑的儿子。显然欧巴桑并没有详细地将国光号上泼咖啡事件的始末告诉她儿子。
因他在电话里,仍一直强调己方的无礼之处。
“我想道歉,想再见你一次,好吗?”他说。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我也很客气。“嗯,好吧!”
我和他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心想,一定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全告诉他,这样子,他就会明了他母亲的态度是情有可原的。
当然,这件事我一点也没让父亲知道。我随便说了和老同学相聚的藉口,便与小弟一块溜出门。
我们约在昨天那家餐厅对面的公园门口。一下车就发现他已经先到了,就站在芋仔冰小推车的旁边。
我以训练有素的笑容和他问候,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穿着休闲服,不像昨天隆重的装扮,气氛轻松很多。
我们走进公园,修剪完整的草坪上,有一小段石子铺成的健康步道,三个赤脚的老人,以一种很有规律的步伐在上头踩着。
我们轻易超过他们,停在公园最高的草坪上。风从树间穿透过来,也许,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风,让草坪中央孩子的风筝飞不起来。
“我才应该跟你母亲道歉的呢!”一路上,我这么跟他说。
而他显然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并没有急切地追问其中原因,只是依着我的步伐,谈笑地走在我身边。
“你们家住台南吧?”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老家在这里,几年前我们家搬去台中。”他蹲了下来,远远望着那个已经被风筝线纠缠不清的小孩。“只有我留在这里读成大的研究所。”
孩子旁边的大人——也许是他父亲吧!开始看不过去要帮他把纠缠的线解开,但孩子却执意不肯。
那时候,我果真猜对了一半;让他母亲穿着咖啡渍的白裤子回老家,确实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