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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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旁,往往遗簪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任金■竭,王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
枕春醒。
话说邢君瑞在苏堤上挨来挤去,眉梢眼底,不知看了多少好妇人女子。
②
晚间到此君堂中,甚是寂寞不过,只得取出随身的那张金徽玉轸焦尾琴来,
③
按了宫商角徵羽 ,弹《汉宫秋月》一曲。那时春景融和,花香扑鼻,月满中
庭,游鱼喷跳,邢君瑞悠悠扬扬,正弹到得意之处,忽然间万竹丛中有人娇
声细语的赞道:“妙哉《汉宫秋月》之曲,此非俗人之所能弹也。”邢君瑞
大异,便放下了手,遥望见一女子穿花度竹而来,淡妆素服,果是:
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小脚儿难行。
这女子缓步弓鞋,轻移罗袜,渐渐的走到面前。邢君瑞打一看时,与日间见
① 绀■——张着天青色车幔的车驾。绀■,天青色车幔。
② ■(jiōng,音窘 〈阴平〉)——野外。
① 金■ (léi,音雷)——古时盛酒的器具,形状像壶。
② 轸 (zhěn,音疹)——通“■”,指弦乐器上用来调声的轴。
③ 宫商角徵(zhǐ,音止)羽——中国五声音阶的名称,相当于现行简谱的1、2、3、5、6。
… 28…
的妇人女子更自不同,怎见得这女子的妙处:
淡淡丰姿,盈盈态度。秋水为神玉为骨,见脂粉嫌他点染;芙蓉如面柳如眉,看百花兀自
娇羞。香雾云鬟,蕊珠宫仙子下降;朱唇玉貌,瑶台畔帝女临凡。
邢君瑞见这般出色女子,疑心是贵家宅眷,起身正欲走避。你道这女子好怪,
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轻轻的道:“君瑞幸毋避我,妾有诗奉闻。”遂
吟诗一首道:
娉婷少女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
舞袖弓腰浑忘却,罗衣虚度五秋霜。
那女子的歌声真如骊珠一串,百啭黄鹂。邢君瑞暗暗的道:“这女子怎生知
道俺表字君瑞,忒煞奇怪。莫不是东墙之东、西楼之西。那里曾相见过来?
端的奇异,俺眼里曾没有见这等出色女子。”便风发了一个邢君瑞,高兴勃
勃,那里按纳得住,也接口吟一首诗以挑之道:
意态精神画亦难,不知何事出仙坛!
此君堂上云深处,应与萧郎驾彩鸾。
邢君瑞吟完,那女子面上喜孜孜一笑生春,深深的道个万福道:“予心子意,
彼此相同。我与君子本有宿缘,当为配偶,奈缘分尚远,当期五年,君来守
土,相会于凤凰山下。君如不爽,千万相寻。”道罢,香风一阵袭人,忽然
不见。邢君瑞大喜道:“这明是仙女临凡,所以预知俺的名姓,又说五年君
来守土,相会于凤凰山下,这事甚奇。但一别五年,甚是遥远。古来道:‘有
情那怕隔年期。’古人相期,不过一二年,这仙女一约却就整整约了五年,
想是仙家日月与人间不同。从来说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教俺怎生
宁耐。俺不免像小孩童书房中读书 ‘图夜散书堂’,快做个手势,车水纺砖
儿的光景,速速的把这日月催趱将过去,便转眼间是五年,少不得有相逢之
日。”说罢,暗暗自笑,从此甚是得意。
一日,与一个杭州朋友贾元虚饮酒,酒席之间,邢君瑞自以为侥幸有此
奇逢,细细诉说此事。那贾元虚是个老成之人,说道:“我们这西湖之上或
有仙女临凡,亦未可知。也有鬼魅害人,假说神仙,或假托邻近女子,迷惑
外方之士。那少年不老实之人,往往只道真是仙女,真是邻近女子,与他淫
媾,不上几时,精神都被摄去,只剩得一副枯骨。如此等事甚多。我小弟试
说一件事与兄听,这是不多几年之事:
有一个姑苏吴秀才,也是个少年有才之人,来游西湖,就寓在钱塘门真
觉院中。黄昏时候,忽有叩门之声,这吴秀才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女子,容
貌标致无比,雅淡梳妆,时新衣服。吴秀才问这女子来历,他便道: ‘是邻
近女子,只因郎君日日在奴家门首经过,丰姿俊秀,奴家私心甚是爱慕,要
与郎君结为夫妻,不嫌自献,深夜来奔。又恐家人惊觉,只得暂回,改日再
来探望。’说罢,便欲转身而去。那吴秀才淫情勃勃,怎生上门来的买卖,
肯放回去。‘现钟不打,却又等铸。’便把这女子一把扯将进来,闭上了门,
与他解带脱衣,上床而睡,行其云雨之事。五更之时,辞别吴秀才出门而去,
… 29…
就像《牡丹亭记》道‘秀才休送,以避晓风。’每每戌时而来,寅时而去。
那吴秀才是个傻的,自以为巫山之遇,放出生平精神,夜夜奉承这个女
子不迭。一连过了数月,院中和尚看得吴秀才精神憔悴,面貌清瘦,语言举
动失张失智,像着鬼着魅的一般。遂细细盘问,那吴秀才怎生肯说,还恐怕
和尚不是好人,乘机奸骗了这个女子,甚是吃酸,再三不肯说出。合院和尚
见他瘦得不好,恐日后连累,只得苦苦盘问。吴秀才方吐真情。众和尚大惊
道: ‘果然有此事。前者有一官员带了一个女子才色艳丽,要选充内廷,不
意一病而死,就权殡在西廊,已经三年,往往出来迷惑外方之人。相公所遇,
定是这个怪物,所以说日日在门首经过。况且此处并无隐居女人,相公快快
避去,方保性命;若少迟延,这性命必然休矣!’吴秀才还疑心不是鬼,牵
情割爱,不肯起身。到夜晚于窗间得女子一首诗道:
西湖着眼事应非,倚槛临流吊落晖。
昔日燕莺曾共语,今宵鸾凤叹孤飞。
死生有分愁侵骨,聚散无缘泪湿衣。
寄语吴郎休负我,为君消瘦十分肌!
吴秀才看那字墨色惨淡,方知是鬼写的字,满身冷汗,遂急急起身。怎知那
女鬼夜夜梦中不舍,后来毕竟呜呼哀哉了!岂不可惜!所以说西湖之上,时
有鬼魅假名冒姓哄人。前车既覆,后车当戒,仁兄不可便信为仙女,坠其术
中,迷而不悟,只看吴秀才便是榜样。”
邢君瑞道:“虽有鬼魅,亦有仙女,但要看有缘无缘。小弟曾看书上载
得一事,甚为有趣,说唐时王轩极有诗才,游西小江,泊舟在于■萝山,想
西施当日在此浣纱,不知怎生样妙,痴痴呆呆想个不住,因题诗于西施石上
道: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
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王轩题罢,一片精诚感动那当年西子。忽然见西子袅袅婷婷、烟云缥缈,扶
石笋而歌道:
妾自吴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
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西子歌罢,便从石边走将出来,邀请王轩入洞房深处。珠宫贝阙,好生华丽,
就如天台仙女留刘晨、阮肇一般。恩恩爱爱,美美满满,做了一月夫妻。后
来因冥数已完,只得送王轩出来,涕泣相别而散。此事流传已久。后来萧山
有个郭凝素,只道西施还肯嫁人,也学王轩走到■萝山题两句诗在石上,思
量打动西子之心。怎当得西子睬也不睬,一毫没有影响。那郭凝素还东瞧西
望,盼了一回,不见形迹,好生没兴,只得踽踽凉凉而归。当时有人做首诗
儿嘲笑道:
三春桃李本无言,苦被残阳鸟雀喧。
借问东邻效西子,何如郭素学王轩!
… 30…
据这二人看将起来,可见只要有缘。小弟看这女子宛似西子模样,况他说五
年相会,此语一定非虚。安知弟非昔日之王轩乎?”贾元虚道:“但愿仁兄
为王轩,不愿仁兄为吴秀才也。”二人遂大笑而别。
后邢君瑞游赏西湖已毕,归于太原,却心心念念思量来赴五年之约。果
然“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不觉早是五年光景,邢君瑞的哥
哥恰好来杭州做太守。邢君瑞拍手大叫道:“真仙女也。鬼魅只知过去,不
知未来。 ‘当期五年,君来守土。’他早已知道了,岂不真是女仙?俺这遭
与他准准结为夫妻,同其衾而共其枕,颠其鸾而倒其凤,岂不乐哉!”遂同
哥哥到于杭州。哥哥自去行做官之事。君瑞自具一只小舟游于西湖之中,心
心念念思量会遇着仙女。那时正值初秋,十里荷花盛开,香风扑鼻,曾有仲
殊荷花 《念奴娇》词,单道西湖荷花好处:
水枫叶下,乍湖光清浅,凉生商素。西帝宸游,罗翠盖,拥出三千宫女。绛彩娇春,铅华
昼掩,占断鸳鸯浦。歌声摇曳,浣纱人在何处?
别岸孤袅一枝,广寒宫殿冷,寒栖愁苦。雪艳冰肌,羞淡泊,偷把胭脂匀注。媚脸笼霞,
芳心泣露,不肯为云雨。金波影里,为谁长恁凝伫。
话说邢君瑞月明之下,正在荷花中荡来荡去,忽闻得湖浦咿咿呀呀之声,
遥见一美人领一青鬟,驾小舟映月而来,举手招这君瑞道:“君瑞真信人也!”
邢君瑞惊喜之极,急忙叫两舟相并了。那美人道:“妾西湖水仙也,与郎君
有宿世之缘,该为夫妇。千里不违约,君情良厚矣。”邢君瑞等候了五年,
今日相见,怎生不分外高兴!急忙跃入美人舟中,美人叫青鬟开了船,荡入
湖心,顷刻之间,人舟俱没。舟子并小厮大惊,忙报与邢太守。太守叫舟人
在西湖中遍处打捞尸首,十数日并无踪迹。后人常见邢君瑞与采莲女子小舟
游荡于清风明月之下,或歌或笑,出没无时。远观却有,近视又无。方知真
是水仙,人无不羡慕焉。有诗为证:
苏小当年为水仙,水仙又见此君缘。
西湖明月留千古,何处相逢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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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文昌司怜才慢注禄籍
塞翁得马未为喜,塞翁失马未为忧。
须知得失循环事,自有天公在上头。
话说世上目前事体未足凭据,直要看收梢结局,方才完全。世上眼界小
之人,见目下富贵,便就扬扬得意,只道这富贵是长生不老香火,不知一朝
跌磕,那富贵还是个虚体面;见目下贫贱,便牢骚感慨,跌脚捶胸,不知一
朝发迹,那“贫贱”二字不惟磨难我不倒,还受用这二字的好处。奉劝世上
的人大着眼孔,开着心胸,硬着脊梁,耐着性气,切莫把目下之事认做真实,
只看塞上翁得马失马之说,一毫不错。真是: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且说一件好笑的事,做个入话。却说周世宗末年,有个陶谷学士。这陶
谷少年时节,生性便极其悭吝,不肯轻用一文钱钞。一日夜间,被阴府勾摄
去,众鬼使对陶谷道:“奉命与你换一双眼睛,你肯出多少钱?我这里眼睛
都有定价,你肯破些悭恪,与我百万钱么?”那鬼使用手望地下一指道:“这
一堆眼睛都是百万钱之价。你若肯与我百万钱,我便与你这一等的眼睛。”
那陶谷素性悭恪惯了,怎生肯出百万钱买这一双眼睛,便半日不作声。这鬼
使见陶谷不做声,便又道:“你出百万钱买我这双眼睛去,不亏负你,休得
悭恪!”陶谷又不做声。侧边又走过一个鬼使来道:“你既不肯出百万钱买
他这一等眼睛,只出十万钱买了我这一等眼睛去罢。”一把扯陶谷过来,指
地下一堆眼睛道:“这一堆眼睛都是十万钱之价。”陶谷打一看时,见满地
一堆都是眼睛,骨碌碌的都有光彩。陶谷暗暗的道:“我自有双眼睛,好端
端的,没些紧要破费十万钱,买这一双眼睛去做甚,难道面上要四双眼睛不
成?留下这十万钱好做人家。”遂又不做声。这边又有一个鬼使道:“他既
不肯破费钱财,我只得将这一等眼睛白白送一双与他罢。”道罢,众鬼使一
齐走过来道:“是。”只见一个鬼使就这一堆里拾起一双弹丸,双手把陶谷
旧眼一齐抠出,把这一双弹丸纳将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