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8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不靠我们中国,靠了人家法国,在街头画像,卖画,就像我卖袜子。秀儿在省城,和麻将大师告状,几年没得个结果,发了疯,把她儿子当作前夫险些杀死,关在监狱里。甄一龙完蛋了,他是成了不完蛋以后,完蛋的。缪象山市长是好人,调到省里去当大官,我的集资款,就是他解决的,把我的小事记在心里。还要丫丫考名牌大学,学费由他包,一年送两次,不准登报不准告诉任何人。我不会要他的钱,我养得起。让他去供养别的大学生去,你说好不好?你同意,好。我总是跟你想到一块儿。
他从背篓里笨拙地取出那乌黑发亮的汉河楚界早已模糊不清的棋盘,安放在青石板上,再取出一个装有象棋子的袋儿,准备杀一盘。将棋子摆好后,挥了挥手说,老爷子,你为上,你先走,你先走。怎么,要让我一颗子儿,这回就不让了吧?好,你非要让不可,那就让一匹马。我也是只怕有十年,没有摸象棋子了,更加臭了。你就包涵着一点儿了。喔,你还是当头炮开局,我就害怕这个。老办法,还是用马照。佳成一会儿是老爷子走棋,一会儿是他自己出子。这是他印象中最深的老爷子的几个套路,他现在还记得,可是他从来没有破解过,每每都以败局告毕。尽管每次点拨,当时他似懂非懂,临到下次对垒时,老头儿稍微有点变化,他又招架不住。佳成摆了几次输了几次,没有兴趣再下了。只说,你老爷子骂我越过越转去了,没有长进,臭棋大王,那就不下呗。
稍倾,他翻江倒海呕吐,才觉肠胃好受一些,可只想睡觉。他知道那会睡到天黑也醒不过来的,勉强支撑着用双手捧起坟前的新土,掩埋了呕吐秽物。他说,老爷子,我要回去了。等丫丫考上大学后,我,瑞娟,丫丫,我们三人来看你,还叫丫丫唱首歌你听,我再跟你下棋,跟你学几手。边说边收拾东西,只原封不动留下老爷子名分的碗筷、酒杯、饭菜、一包本地产的低档香烟、打火机、棋子、棋盘,杂乱无章地丢弃坟头,作为一次性祭品。他还能清醒意识到,丢下这副棋子、棋盘太可惜了。并且听到老爷子也说出了这个意思:你要我把棋子带回去做纪念,好,听你的。于是一颗一颗子儿数着棋子装入塑料袋缠紧口子,连同棋盘丢入背篓里准备回家。做完这一切,又跪下去磕了几个响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来,他头脑清醒多了,感到头痛,摸额头发觉鼓起几个包。
小芹子走得汗湿了内衣,才挨近佳成所在的山冈,便喊了两声。他似乎听见了,正下坡返回,或者根本没有听见。
他背着背篓往山下走,一脚高一脚低一脚重一脚轻的,没有一个准儿。一脚蹬上一颗鹅卵石,身子往后一倒,屁股坐在地上,刚好是个斜坡,整个身体便溜滑下去,像小丫丫坐滑滑梯。越下滑,坡越陡峻,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带动卵石也直往下滚,形成干燥的土石流,蹦蹦跳跳地砸在他身上。滚落到最低点就再也不下滑总算停住。人的命运不顺,也会一直走下坡路,你硬是没得办法阻止住。但是下坡路总有尽头,到了坡底,你想滚动,也滚不动啰。他摸了摸几处受伤流血的部位,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跌落的,回去寻找已不可能,背篓已经压瘪,里面的东西丢失大半,也没有必要再去拾拣。
小芹子也从那条山冈往下走,远远见他摔了个四肢朝天,为他捏着一把汗。她不敢走快,想着腹中的胎儿,更加谨慎一步一步朝下挪脚,好像是小北方搀扶她这个孕妇,正向佳成方位靠拢。
佳成打坐在地,看着划破了的衣服,揉搓着受伤的脚腿。忽有一股冷风吹来,便觉酒已醒了五分,脑子也顿即清晰多了。他回忆刚才下山的情景,依稀记得正在他跌跌撞撞走下坡路时,分明有人从背后死劲蹬了他一脚,才手脚朝天连滚带爬落到这个地步。他抬眼往山坡扫一眼,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那究竟是谁呢。
他不禁猛地打了个寒噤,酒又醒了两分,莫非是老爷子动了手脚?我还没交代清楚,惹得他不高兴、不满意,发这大脾气教训我一顿。
猛然想起,老爷子未必是计较他与秀儿的事。他严于解剖自己,承认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不应该的,希望老爷子宽大为怀,大人不计小人过,免除追究。本来他还想发扬表扬与自我表扬的作风,说一说在秀儿房子里他是如何瓦解秀儿的凌厉攻势,成功粉碎了她发射的第二颗糖衣炮弹的辉煌成绩,话到喉头还是咽下去了。
第二十七部分:清明时节一股阴气沉沉的狂风吹来
不料,又有一股阴气沉沉的狂风吹来,势头更为猛烈,挟裹着飞沙走石,竟有几粒石子击中他的头部。风刮了过去,寂静中佳成仿佛听见老爷子闷声闷气的斥责:你一句不提瑞琴的事,只当我不知道,我是蛮不喜欢金娃子,要结果他的性命,自有政府来法办,你有么资格害死他,他再坏,也是一条命啊。过去,你没有这么狠心的。佳成浑身凉透,冷飕飕发抖,真的服了阴魂不散的老爷子。他改换姿势将双膝跪在地上,面向山腰的老爷子坟头,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作了辩解与忏悔。他并不是处心积虑想害死金娃子,只是他最不该劫持丫丫作人质,老爷子呀,丫丫才是我的命根子呀,他要我的命根子,我就要挖他的树兜子。这样,我才挑起狗娃子与金娃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金娃子流了好多血,还有一口气,求我背去医院救他一命,日后报答。听了日后报答的话,我才下决心斩草除根。佳成明明知道挑起这场火拼,是小芹子一手策划操纵的,黎佳成不愿向岳丈袒露小芹子插手的实情,没有她策划的龙虎斗,丫丫不会全身回家,他要记住小芹子的恩情。她有什么把柄落在金娃子手中,才恨之入骨,置于死地而后快,又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连连对岳丈磕头,喃喃道,我对不起您老人家。他不想辩解,他没有对不起金娃子的地方,这个家伙本来就该死。
这时,恶风已经停息,他相信得到了老人的宽恕,方起身准备向路边走去。小芹子已经站到他身边,听到“对不起”的话,连忙后退几步,说,黎哥,我在喊你呢,你没听见。这当儿,黎佳成算是彻底清醒,冒出一身大汗。他脱口即出谎言连篇,我下到山脚才想起,应该代表丫丫,给北方叔叔磕几个响头。小芹子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说,我扶你走。佳成说,我能行,把你背包取下,放在我的背篓里。不容分说就去拽,小芹子为省麻烦顺从了他的意见。
往回走的路上,下起了纷纷细雨,在这清明时节,两个行路人魂断荒山,正向繁华都市走去。她张开一把伞,要和佳成共同撑起一片天。佳成说,不用,我喜欢这雨的味道。他昂起头承接天雨,眨巴着双唇品尝雨水的滋味,半天才说,一点也不酸,报纸上还说天降酸雨呢,一派胡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可能是,我们呆久了,尝不出酸味来了。佳成也附和道,只怕是的哟。他尽管浑身伤痛,又没了眼镜,那步伐恰如太空人在月球上轻飘飘行走,他第一次以一个坏男人的眼光,仔细端详小芹子的面孔,不觉灵魂开窍生发出一丝灵感:你就是酸雨,我也是酸雨,我们都成了酸雨;吃酸菜,喝酸奶,吐酸水,淋酸雨,你酸雨,我酸雨,保佑丫丫不酸雨。于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男人黎佳成,和最干净的女人小芹子,都变酸了变得面目全非了,他们身体和心术的PH值发生了巨大变化。
正好碰上一辆农用汽车向城里驶去,讲好价钱,小芹子坐在司机旁边,佳成缩在车斗里,打着伞,像一只雨中的大蘑菇。他回忆起在省城船厂招待所里,与小芹子讨论酸雨的情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呵。
五年后,省城。
小芹子弟弟这天举行简朴婚宴招待家人,新娘是大学毕业的丫丫。丫丫和她的新郎提前将苍老的佳成、瑞娟夫妇早早接到省城宾馆住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伙儿一直等着新郎的惟一亲人——姐姐萧芹枝的到来。
这五年,萧芹枝在她的后现代时空中度过。那个金娃子、干妈、甄总一一入土为安,缪象山走马上任副省长。她和佳成开了小公司,生意尚可。她怀着身孕腆着大肚子走来走去,牛牯子戴着墨镜远远地跟在后面,活像好莱坞电影片中的保镖,直到女儿出生上幼儿园,黑道人物狗娃子之流也惧怕墨镜几分,她母女俩倒也过得安宁。小芹子父亲一直由弟弟照看,前几年去世,她每年总有一段时间住在内蒙古小北方老家,陪伴孤苦老人。她和小北方的遗腹女吴孝旖,已经四岁,北方人的轮廓,南方人的秀丽。而她辛勤培养的弟弟业已跨过坎坷,开始了志得意满的人生旅程,他早已研究生毕业当上公务员,在省府担任首长秘书,成为山村方圆几十里为人所翘望的大人物。这一切,使得小芹子成了光环围绕的圣洁德行的化身,越发受到乡邻的夸奖与敬重。
当她接到弟弟电话催她来参加婚礼时,正忙于处理小北方母亲的丧事未能赶上那喜庆的日子。这回,带着她的公公、小北方的父亲,一同来参加弟弟专门招待亲戚的婚宴。
这间宽大包厢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杯盘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冷盘已上桌。自秀儿前夫感到大势已去,据说逃到南太平洋一个小岛国去了,瑞琴为他不明不白做了几年家教,也只好回归旧林,与牛牯子圆房做了夫妻。见过大世面的瑞琴自以姨妈身分,有板有眼料理婚事,牛牯子既是小芹子的大管家,又是新娘的姨父,具体事务依旧由他挑大梁。
第二十七部分:清明时节迈开人生重要一步时
四岁的吴孝旖,成了制造欢乐、点缀婚宴的小明星,她到处乱跑,从这个怀里挣脱,又奔向另一人的身边。吴老大爷因丧妻和路途劳顿,更加嶙峋消瘦,小芹子给他换了新衣,领他去理发店收拾一番,倒也不叫宾客们觉得那么可怕,隔不时,乖觉的吴孝旖跑过去,甜甜叫一声爷爷,乐得老人脸上的沟壑顿时舒展开来。小芹子因为弟弟的婚姻,使得她不知该怎么称呼瑞娟、佳成夫妇和瑞琴、牛牯子夫妇,过去称哥道姐的人物,如今都成了弟弟的长辈。大家劝她,过去怎么称呼,现在也照旧;你弟弟,是另一码事。她恬然一笑。新郎与岳父佳成、姨爹牛牯子伴着老爷爷,坐在另一沙发上说话,不时四个男人逗一逗吴孝旖,那稚嫩的笑声像一阵阵春风,吹绿了大爷和佳成苍黑的脸庞。
惟有佳成,喜不上眉梢,苦窝在心头,他一人惦记着负刑在身、精神失常地打发未来岁月的秀儿,因残害亲生儿子被判刑,眼下保外就医,她已经不怎么清楚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了,活像一座寂寞一千年的死火山。她和瑞娟一样疼女儿丫丫,上大学期间给予了多少关爱,如今当上新娘的丫丫似乎将她遗忘了,遗忘得干干净净。丫丫,只与萧家的大姐小芹子依偎在一起,像侍候婆母一样,不时抚摩着大姐有些蓬乱的头发。大姐在那个雷雨夜起誓迈开人生重要一步时,就是以弟弟的“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为起点的,今晚,她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又感到极度焦虑与严重不安,浑身不自在,似乎长了虱子。
她听到一个如坐针毡的消息:他,要来敬酒。
此刻,正在在等待一个中心人物,缪副省长。弟弟讲过他为首长当秘书,那个首长是什么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小芹子也从不打听。但万没有想到,是他,而且今晚还是新婚宴席上的主角。终于他精神焕发出现在门口,大家都起身迎接。新郎一一介绍岳父、岳母、姨妈、姨爹、家姐、家姐的公公和女儿。副省长与他们一一握手,直说你好你好祝贺祝贺。说到家姐时,他愣了一眼,对新郎说,你向我提起过。当他握着吴大爷的双手时,悔愧难当,百感交集,半天说不出话来;吴大爷眼睛发亮,似乎勾起了他终身难忘的一丝记忆,嗫嚅说道,见过。象山赶忙松开老人的手,一把抱起吴孝旖,将她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躬身亲亲小丫头的额角。他以为这是命运的捉弄,再也不忍心看那守寡的小芹子了,眼前极度憔悴的少妇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陪读黄花闺女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令他神经错乱。
大家入席,首长的祝词如诗歌如哲学如音乐,两个新人一一敬酒,或感激如对父亲,或腼腆如对公公。女方家长黎佳成夫妇、牛牯子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