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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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快说。小吴大事化小:没事,青皮们,昨天后半夜,来,收保护费,我说过年后补交。他们拴好门狠狠揍了我一通。撬开抽屉,把刚取出准备寄回老家的钱,统统抢走了。
小芹子这时反而埋怨他窝囊,这大个子,不晓得和他们拼呀!小吴委屈地说,他们人多,我一人抵挡不住。你报警呀。不能报,我是外来户,要忍气吞声,往后还得活下去,长远得很。看了看他面部的伤处,又解开上衣脱下裤子查寻一遍,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便伏在他胸口伤心痛哭一场,洒下一大把眼泪水。他反倒复活了男子汉勇气,吃力抬手轻轻抚摩她的秀发说,我又没断气,哭丧还早着呢。小芹子猛地抬起头,哭声戛然而止,一把捂住他的口唇,呵斥道,闭住你的乌鸦嘴,到年关了,再不准说不吉利的话。北方,我爱你。一面说一面亲吻,小北方痛得龇牙咧嘴,她只得停止了爱,说,走,看医生去,快包扎一下,会发炎的。不用分说出门叫了出租车,又回头扶他一步一步挪出去。
从医院出来,他真的成了满是绷带纱布的日本鬼伤兵。她借助暗淡灯光瞅着伤兵,拿不准是应该哭还是笑,犹疑半天认定哭比笑好,于是抱住绑满纱布的脑壳,伤心地哭嚎了一阵子。她哭够了,把眼睛一抹,把脸一擦,毅然说,你爸妈的地址在哪里?我去寄。小吴悠悠地说,床底下旧皮鞋里还藏着一千元,他们没有发现抢走,我早有准备。他对自己的机智甚为自豪。小芹子趴在床底下,从一堆破鞋中抓出了那只积满尘垢的皮鞋掏出一千元,笑着抖落灰尘,说了句,我的苦命男人哟!不觉又哭了起来。这一千元你先收起,他们也要忙过年了,不担心杀回马枪。小吴迷惑不解望着她,芹子,那,那寄什么呀。他的芹子像唱歌一般,干妈赞助一笔,还有奖赏的压岁钱,足够啦。小北方叮嘱,只寄一千元,他们能过年的。
他拼命挣扎要坐起身来,好不容易一只腿儿撂到床下着地直想站立。她俨然如护士跑到床边强制按住伤兵呵斥道,你要干什么?又像是大姐疼爱不懂事的小弟,我的小祖宗哟,别淘气了。小祖宗竟然说,我想亲你。小芹子欣慰笑了,赞许道,伤成这样子,还不忘亲我,英雄本色,大丈夫,好男人,我的好男人。说着早已热泪盈眶,不要动,躺下去,求你啦。
她提着包给内蒙的未来公公婆婆邮寄两千元,其中一千是候补儿媳的心意,这样总算对两头父母过年做了交代。从干妈借来的钱只剩下四千,精心装入小包里层,又从银行取出含辛茹苦积攒的一万元保命私房钱,一同安放在包内拉上锁链,把外层拉链扣上。双臂抱住小包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抱住她的婴儿她的希望。有了这一万四千,还有小吴藏在破鞋的一千,总共有一万五哪!本会计亲自支配、打点,凭着这分姿色和口才向关系户多说好话多求情,甚至抛个媚眼让他们色迷一番,多少会减免一点的,准可为小吴也为自己渡过难关。
干妈要我当陪读,让她见鬼去吧!陪读是什么东西,陪读是三陪之后的第四陪,不管城里男人们还有如干妈的女人们绞尽脑汁兴出多少花样,万陪不离其宗,不就是陪上床陪身体,还怕我不晓得。干妈真的瞎了眼睛把人看错了,小芹子是干那种事的人吗?她轻松如飞鸟,快活似神仙,小芹子金銮宝殿都不要,皇帝老子也不陪,一口咬定,只陪那餐馆,就陪小北方,你这个臭干妈,跟我滚远点。一个月后,求表叔、秀儿姐、瑞娟三家,总可凑齐你那一万五的阎王债,再泼出一年省吃俭用,就无债一身轻。等新年一过餐馆开张,她就和小吴结婚,往后再补行仪式。她听乡下老人含含糊糊说过,凡遇上家事坎坷硬是解不开扣儿时,马上安置儿子娶媳妇,姑娘一过门和男人见了红,既“冲喜”又“冲邪”,比么事都灵验,久治不愈的病人自然日渐好起来,穷得揭不开锅盖,会有财喜从天而降,总之一切转危为安百事顺遂。她要完完整整把自己交给他见红,老天爷老祖宗会保佑他们开年大发的。想到这里浑身舒坦心跳加速血液奔涌,很想在大街上奔跑、叫喊,这来往奔波的人群中,惟有她最幸福。
她得意忘形失去警惕解除了后顾之忧。这时,一个男人紧跟其后亦步亦趋慢步移动已有多时,他突然加速奔跑猛冲过来,像凶猛野兽从她身边掠过,敏捷挥臂探囊取物,灵巧叼走了她的拎包。小芹子只觉有一阵风刮了过去,还没缓过神来,手中空空如也,而那男人已飙出十米之远,飞快跳上前来接应的摩托急驰而去。她即刻追赶并连声叫喊,抓贼呀,抓贼呀!那猛兽用尽全身力气抛掷出她的皮包,小皮包在空中打几个转远远落地,她改变追赶方向扑上去抓住拎包,如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时抓住了船舷一般。可扯开拉练看,那一大扎人民币已不翼而飞。当她抬头寻找盗贼时,已是不见踪影。她一屁股瘫软坐在地上无助哭喊着,引来一大帮围观人群,此时此刻她不需要事后的关心、同情和建议,路人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她一概置若罔闻,直往深不可测的黑洞里下坠,下坠,渐渐地没有了任何知觉。
第十三部分:自投罗网死是活的人生大课题
很久很久她又浮出那黑洞恢复了意识,是什么时候被一位好心大嫂搀扶着挪到了街树旁,坐在地下,听大嫂说话,好黑心的东西,把你的手机、化妆品都抢走了,你们挣点钱也不容易,是不是跟你熟人打个电话。大嫂的一双慧眼早看出小芹子的身份,凭直觉判断她有手机、化妆品之类,而且体谅她挣点钱也不容易,提示她找“熟人”。小芹子厌恶地说了声谢谢,补充一句,我丈夫在家等我。她起身漫无目标走了。就在一瞬间,她捕捉到是死是活的人生大课题:要死很容易,往满街汽车轱辘下一钻,不行,还是和北方一道徇情,他几次想死,思想准备定当是很充分的,可是自己山村和内蒙的爸妈,谁来照看呢?还有乡村女权运动的敢死队员小弟弟,谁来赞助他完成学业?不死就活下去!只要把手伸出去,干妈还不拉她一把。她拎着空皮包就像拎着她自己和小北方,一文不名一无所有,赤裸裸地被晾在这座城市里。一筹莫展之际,顷刻拿定了一个连她自己也吃惊的主意,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大决定,投靠干妈。为爸妈,为弟弟,为小北方,为她自己,为了蛇蝎心肠的干妈和甄一龙,她要走向刑场。
丧魂落魄走回小吴的床边,装出心花怒放的样子。他吞吞吐吐问,寄走啦。得到唱歌似的回答,寄走啦。多少?两千呀。低声下气道,寄多了。斩钉截铁道,不多。我们就这一千块,过得了年吗?干练地回答,不,还有,还有很多钱。哭丧着脸,不,我不能用你的钱,我是男人。恶狠狠教训道,晓得不,我是你的女人,我的钱,为什么就用不得,有病毒,是不是?小吴可怜巴巴苦笑借以求得她原谅。她全然是女强人的口吻,正月初二,我们就去各家各户还债、拜年,把事情摆平,正月十五营业,求个开张大吉,开张大发。现在,没你的事,好好跟我养伤,听见没有?到正月十五,还是这软沓沓的,我就不要你了。她笑得很暧昧很苦涩很苍凉也很悲壮。他的眼角边,淌出了不轻弹的泪珠。
当晚,烧水给小吴擦了身子洗了脚,第一次躺在他身边睡了一晚。他连翻身也很困难,勉强侧过身子轻轻舔着她的脸,她像母兽回舔他的伤口,一夜未眠想着心事。天蒙蒙亮,起床搀扶小吴上厕所,硬是坚持替他解裤衩掏出那物件,小北方嘻嘻直笑就是水阀不能开启,好半天方便不成。她搬来一把椅子作替身,抽空上街买早点,一切安排停当后出了门。她几乎是一口气径直小跑到干妈居住院子里,停住喘一口气,再一步一步挪动脚步,如戴上脚镣铐的死刑犯。只差十米远,突然扭头落荒逃窜,改变了人生方向直奔表叔家,为了不让自己犹豫退缩,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借点钱寄回家,我的存折开春后到期。然后再详细叙述理由,表叔一口气送了两千,还说不用还。第二站是麻将馆,瑞娟姐和佳成正和什么治安管理干部跳起脚来对吵对骂,见这阵势她惟恐避之不及,到最繁华街道转悠,情急之下进入电话亭,拨通了秀儿姐在省城家的电话,回答说,到北京去了。怀揣表叔给的杯水车薪,急如热锅蚂蚁,脑子一片混乱,又惦记小北方这边再遇上不测风云,便急急赶回店铺。
街道治安办、市场办的同志正好坐在店铺中间,与日本鬼伤兵说话。一见她出现连忙说,好,会计回来哒。于是说明了收费的原委和领导的指示等等,你们热热闹闹过年,也要让我们凑凑合合把年过过去吧!似乎比小吴的日子更难过。末了加一句,年关期间逼得我们采取联合行动,就不好了。小芹子心中一愣,明知是讹诈,又想莫不是干妈动用红道、黑道逼她就范吧。她浑身凉透,吓得直冒冷汗,逃不脱了,只剩下向干妈屈服一条路,才有可能挽救这一切。她从容不迫打发走这一帮子,表叔借的还没捂热的票子,只剩下三百。她代替吴老板去走一趟,填写一份保证,参加一个学习班。半个时辰回来,只见北方委顿在床边地下,药粒撒了满地,杯子的水泼了。他在做晦气事,是想自杀。小芹子这一下子长成人了,不哭,不恼,不骂,不笑,威严审判小北方,去不去医院?好,不去!只干吞了两颗,还要多少?够不够我们两人的?我先吃,再来喂你,行不行?说着就收集地面药片,捡水杯,提瓶倒开水。他双手抱住她的脚,只求饶,说,这没有道理,你不能走,我不应该牵连你。小芹子双脚使劲一蹬,把吴老板踢翻,自己坐在床沿盯住桌面上的药片和水杯,说道,我们临走前把话说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早说哒,我还有一两万积蓄,贴给你,是借,是合伙都行,你怎么就不信、就不听呢!他笨拙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别人告诉我了,你取的钱被——抢走啦!
小芹子毛骨悚然地呵呵大笑,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没错,我被抢了,那只是一个两千快的小存折。跟你说实话,看你这劲头,我还真不想动用我的保命钱,大额存折一直放在秀儿姐保险箱里,还过几天就到期,你就等不及了。我对你直说,今天就到期,我取出来交给你用,我俩马上分手,一年以后还我,不要利息,算是我们交往一场。你一定要死,等我们分手两个月以后,不要把我牵进案子中去,行不行!把地面打扫干净整理好床铺,将他托上床好言劝慰他,北方,我还等你结婚的,我就像那两万元存折,谁都不给,就等着你,你就这么薄情、这么狠心呀!你舍得丢下我不管吗?你不爱我吗?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这时候才动情哭了一场,把小北方的魂召回来了,他答应要死也不死,就为与她一起过后头的好日子,还签定生死条约,只有一款:自杀,必须经两人同意,各自具有一票否决权。
她风风火火离开店铺,径直闯进干妈家,说,我同意当陪读。
第十三部分:自投罗网绝对的好男人
她害怕动摇决心,改变主意,迫不及待说出口,才放心才安心才定心。你就来说这一句话,再没有别的话了。没有。你自己想好。想好啦。不翻悔?不翻悔。拿钱来。小芹子伸出手掌。你说个价,干妈等着听。你说。干妈不说。我说啦?你说。小芹子说,十五万。干妈装聋作哑,不动声色,你再说一遍。小芹子又说了一遍。你是怎么计算的。很简单,我打听了本市行情,选上市花的,一千万一年,不说了;低一个档次的,下降到一百万;大学专科、本科又是一个价,也不说她;我不搞假学历,高中肄业,年龄也不隐瞒,超过二十五岁,我是处女,你检查过,完整,一年十五万。干妈问,多长时间?不是一年吗?只有半年。哦,半年,那就十万呗。干妈摇头叹气说,我看小芹子呀,是我把你带坏了。就这样吧。
小芹子说,我黄花闺女给了人,恐怕要另给一份见面礼吧,农村还兴聘金。女人说,就是干妈借你的那一万,抵消了,到时把借条退你就是。小芹子豁出来了,一不做,二不休,要卖就卖出个好价钱,温吞吞说道,亲爱的干妈,一个黄花闺女,一万块钱见面礼,恐怕少了点吧。真要命,你这丫头,还加多少?你开价。再补两万。你是说一共三万。是的,三万。干妈不再理睬她,走进房间,拿出来一沓票子,往小芹子面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