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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花巷-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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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颜汗颜,很受鼓舞,很受鼓舞。”王胡庆放下杯站起来,“谢谢了,我很高兴,十分愉快。”
“我也同样。”刘贯章谦恭地欠欠身。
35
“你难道整个就像个大猴子,成天被别人这么耍弄么?”龚老先生把花籽往桌上一扔,不无尖刻地讥诮道。
霍国泰朗声一笑:“别的事也许可能,这事谁也要不了我。
你不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王胡庆个小子!”
“应该说老楚个小子。”想到老楚,霍国泰又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因为事实上他并未受纳别人很贵重的“贡品”,这让他内心里感到坦然。“我那花开花了,上你这儿来,是琢磨淘弄几根花药呢。”
“‘小霓裳”还没开出来,找找王胡庆吧。“
“算了,我可不愿送上门再叫他拿我也当猴耍。”
“好吧,我替你去要。”
“别,拉倒吧。”霍国泰说,“他那花粉都是卖的呢,好点的像‘小霓裳’,花药一根都好几千块呢。就算出得起钱,我霍国泰丢不起那面儿,让你老去要,好像拐弯抹角,更不适合了。”
“你说……他卖?”
“卖!你还不知道?我可听见不止一个人说从他那儿买过,都讲他那儿是东北最大的花卉基因库。”
“好哇,个狗东西!”龚老头儿一播桌子,脸上已然变了颜色。
霍国泰一怔,愣住了。王胡庆那路人买卖个花粉,还是什么新奇事吗?……可立刻他便不安起来,因为他想起了,王胡庆的“小霓裳”正是这位老先生的无私馈赠物。他一时追悔莫及,连连打圆场说:“只是听说,只是听说,不足为凭。再说‘小霓裳’花粉王胡庆不会外传,给多少钱他也不会卖,明摆着的事。得!我自个儿去要,我自个儿去,还不行吗?”
老头儿挖了一斗烟丝,划了几根火柴也没划着。
霍国秦前脚走,龚尚元后脚就出了门。走在路上,他浑身突突战抖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和老“王胡琴”是多年老友(他的朋友大多是身怀绝艺的民间高人),对老“王胡琴”
他十分重新,对老友的儿子,说心里话,他就像对亲子一样看待。所以当年他才能把从不外传的“大霓裳”之后慷慨赠予了王胡庆,然而他万万不能想到,它现在竟然在王胡庆手里成了一个大张着贪婪之口的钱袋!他竟然连花粉……呵,整个省城、整个东北,难道还有第二个出卖花粉的么?此风之先的,竟然会是他的“大霓裳”之后!……他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展览大厅,有些失态地撞开所有阻碍他的人。观众惊愕地纷纷不知躲闪,活这个神志错乱的老头儿究竟究竟犯了什么病。但他顾及不到这些。透过沸沸涌涌的人群,他鹰隼般的目光一下便看见了王胡庆—;—;当初像等待洗礼般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孩子—;—;此刻正温文尔雅、踌躇满志地接受花迷们的膜拜。而他身后,在一个高高的花架上,那盆“小霓裳”正尊贵无比地俯瞰众生,像一团绿色的火焰,或是一团黑色的浆汁……
老人双眼蓦地一阵裂痛,目光被那棵幽绿的花林深深地灼痛了。他走过去。
开展几天,王胡庆几乎每天都要来光顾一下。按说他的关切似乎颇显多余。其实不然,这段时间以来,他内心里正有一个更大的抱负、一幅更宏大的图景在描绘着,就是他跟大宅说过的那个“花卉开发总公司”。与副省长的“恳谈”使他那构想终于最后明晰起来。“公司”将把本地区鲜花业主以经济联合体的松散结构最大限度地勾联起来,从育种、培植、科技研究到公并广告、订货销售形成一体化,一步一步兼并中小公司,并逐步扩大市场占有面,不但顶掉南花、进口花的市场份额,而且要大力向外地市场扩张。这一步走下来,他就可以着手有关海外公司付匕如“日本‘佛兰”营销公司“)的筹划事宜了。
看见老先生时,王胡庆不觉微微一怔。
“您老……来了?”
老人不语,怒目而视,接着突然伸手一指‘小霓裳’:“你把它……拿下来!”
心蓦地一提,接着又以同样幅度往下一沉……好像心脏已经不在。躯体内没有了心跳、没有了血液,有几秒钟时间,王胡庆木然果定、脸色苍白。并非被龚老先生的汹汹气势压倒了,他是知道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并不是具体的什么,而是一种冥蒙的灵魂感应)。从老人前所未有的暴怒中,他看见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类似于严父一般的精神,旷无方隅,俨若远天的雪岭冰峰。在那个精神面前,他正在追忆自己走过的道路。
“听见没有?给我拿下来!”
王胡庆机械而又麻木,依言而行。攀上中间一格木架,他好像跋涉过了漫漫途程。
他端下了“小霓裳”。
老人一挥手,啪,花盆翻然落地,跌是粉碎。紧接着,一双千层底布鞋纷乱地踩上去,踏上去,跺上去,过度的愤怒使那腿脚变得笨拙,他气喘吁吁:“叫你卖卜…。。花粉你也卖,叫你卖,卖!”
众人被这难以想象的一幕震慑住了,呆若木鸡。老人脚下,那株价值连城的珍花,正在脆弱地折断、碎裂、变成齑粉,化作一摊散发出浓烈清新的青草气味的绿色稠浆……
王胡庆默默无语,似乎丝毫也不觉吃惊意外。随着那花的裂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痛快淋漓地裂碎了,或者说他看着一个叫王胡庆的人在他眼前裂碎了。他审视着那裂碎、那破坏、那毁灭,内心感到的确是一种滋味万千的快感,一种超脱胶的寂灭、寂灭般的空凉。所有充斥在他体内的痛苦、不安、躁动、渴望,已经如高屋瓦砾轰然落地,破裂、粉碎……天良、道义、兽性、疯狂,一齐蜂拥碾踏。粉齑们快乐地呻吟。
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轻松,脑海里无形无状地延伸着浑饨与迷茫……
“说话啊!你有什么话说,说啊!—;—;”龚老先生完成了他的宣泄与毁灭,冲王胡庆吼道,粗浊的呼气直喷到对方脸上。
王胡庆依然低着头,默默无语。说什么?他有什么可说?
说他没有卖过“小霓裳”花粉,说为了杜绝稀世珍花品种扩散、以便他王胡庆永远奇货可居,他进行着何等严密的封锁,甚至必要时宁肯拔掉“花药”扔进厕所冲掉么?在龚老先生看,这与出卖花粉显然绝无二致,他不会因此而宽圆他的。
直到龚老先生拂袖离去,他被惊愕不已的一阵阵痛惜与惋叹重又唤回到现实世界中来的时候,望着那摊新鲜的草浆,他才意识到自己损失了什么—;—;这损失绝不是脚下这一棵具体的花株可以估算的,尽管它本身确实也价值连城。冷静下来他不能不心生疑问:是什么人用“王胡庆出卖‘小霓裳’花粉”这样一个火捻触燃了龚老先生的火药桶?显然他们非常清楚、非常确切地知道,触燃了这个火药桶,最后将会看到怎样一摊浆汁、怎样一片瓦砾。是的,他们果然已经看到了,王胡庆的鲜花王国已经梁摧柱折,塌了一半……这种阴毒心机的确是令人惊异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他面临的是一只怎样的悬急之手。
36
金强只向市报广告部拨了一个电话,便很容易地查到了彩票发地单位:市建设银行。
摇奖仪式在红星剧场公开举行。
金强身着便装,提前十分钟与公证人、鉴证人一起到台上就座。整个剧场已是人满为患。面对着因为拥挤(或许因为兴奋)而大汗淋漓的数千张面孔,顾虑忽然从他心底浮升……亢奋异常地在空间回旋扭结、嘈杂碰撞。一张小小彩票,会刹那间变成桑塔那轿车,变成一套从天飞东的公寓住房,变成彩电、冰箱、摩托车、录相机……冥冥中那团噪音恰如一个玄不可知的主宰在疯狂地进游。它灰色的鹤氅滚着乌云的花边,不知有多少闪电,金蛇般在那乌云中窜行……在这样一派疯狂之中,你谋划的行动是不是有点太冒失了?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相信道义的力量了……这样想着,主持人已手拿话筒出台。
那是位端庄大方、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
“各位储户,各位朋友—;—;”声音婉约清亮、亲切自然,使她有一种丰沛的宁静美。在那声音的轻柔笼盖下,翻旋于半空的噪音团立即黑蝙蝠样从顶棚跌落,悄然冥息于人们脚下,“我以主持人身份,欢迎大家光临。此次摇奖使用的摇奖机,可以说已经有了相当古老的历史,相信各位同我一样,对它的悠久资历以及由此而生成的卓著信誉,都会给予充分依赖的。
诸位请看—;—;“
她翩翩闪身、玉臂轻抬,一排红绸掀去,六只朴拙的摇奖机澄澄然闪现于人们眼前。它们一律由黄铜铸就,稳固沉实,绅士般闪着从容不迫的金黄色光泽。
鸦雀无声。人嘴,鱼样地半张。所有眼睛里都闪烁着信任得不得了的光泽。
年轻主持人重又举起话筒:“这六部摇奖机,每个里面装有十只号球,每个摇奖机每次只撞出一个号球,连起来成为中奖号码。”
只有金强知道,现在它们每个里面其实都只有一个号球。
每一次摇过之后,才会将另外九个放进去。那时便需要作出解释了。不过到时候出面解释的,该是自己呢,还是她?
“摇出的号码以及公布的号码,都将由鉴证人和公证人共同核准。为了监督开奖公正无误,我们特请了市公证处的李志臣、吕东浩代表公证处公证,特请了市总工会张大军、市妇联胡林华代表群众进行监证。现场我们只发‘幸运奖’,‘幸运奖’头奖将奖励玛米亚带长焦广角镜头的高级豪华型照像机一架。好,下面就要开始摇奖了。摇奖之前再宣布几点注意事项—;—;”她拿出一张纸看,不知是什么人为她起草的,她照本宣科,“您中奖以后,要沉着镇定,不要激动。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场外有救护车为您提供免费服务……”她放下了纸条,觉得这玩艺实在有点不论不类。她只有临场发挥一下了。
“为什么说不要激动呢?因为毕竟您在这儿暂时还拿不到轿车彩电,不过中奖者在上台领取‘幸运奖’的时候,希望其他现众能主动让路,用谦让与礼貌向幸运者表示祝贺,因为下一拨,也许就轮到别人为您让路了。”
剧场内竟然哗哗地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人都很兴奋,同时也都十分快活,就在刚才,十分钟之前,金强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约地向女主持人交待过。但是现在他才想起,这位女主持人是从哪儿请来的呢?在本省本市各文艺团体报幕员以及电视台播音员中,他都从未见过她。不过毫无疑问,她对观众情绪的驾驭力和征服力是令人叹赏的。他在这一剑决定了,到时候出面作出解释的,显然应该是她。
摇奖机转起来,格得愣愣愣愣……
空气不再流动,所有心脏都如晒干的海蜇皮紧缩成结满碱屑的一团……等一个号球撞出来;第二个号球撞出来;第三个,第四个……六台摇奖机全部摇完。号码显示牌上打出了头奖中奖号码……在这一秒钟里,似乎所有人都死过去了。剧场后排角落里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短促喷嚏。有人在用掌心捂着核对号码。大多数人则是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前方,正紧张愤怒地试图把熟记于心的号码同显示牌上的数字拉扯到一块。
而台上,金强目光雷达般疾速扫瞄着,一行一行、一排一排、一片一片……
“551229!”女主持人大声报出号码。“下面请中奖者上台领取‘幸运奖’!”女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含笑说道,同时飞快地。
瞥了金强一眼,只有金强从那笑容里发现了倏然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来她还是有点紧张不安呢。他用稍长一点的时间回望了她一眼。女主持人觉得自己的目光仿佛被一个沉实的金属片贴压了一下,她立刻镇定如初了,笑意全已似先前一样自如。金强将目光重新投向大厅,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在十排左右一张靠过道的座位上,有个没有什么特色的半大少年下意识地站起了一下,但马上又惊惧地坐了下去,目光强直,眼神皮冻儿一样颤颤凝固着,脸色不必要地有些发白。
是他!职业直觉使他几乎超意识地作出了判定。虽然此一瞬间剧场里似乎人人都有些异样反常,但那少年人的神情举动仍显得十分突出,尤其那眼神中活灵灵润动着的恐惧,更让他一下便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焦急地在剧场中寻找着他精心挑选的刑事警察。果然,他看见了,两位年轻精干的男“服务员”正迅速向那少年人的座位靠拢。到跟前了,他们低声询问:“访问这位小同学,中奖的是不是你呀?”说着已果断地捏住了少年人一只胳膊,从他手里抠出彩票,最后一张号码是:551229,未及反应,叭地一下手铐已闪电样扣住了他的双腕。
他们把他从旁门带出,那儿早已有一辆囚车停候。
剧场一片愕然。
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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