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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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莲生了以后,跟母亲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茂英和姐夫两个人。茂莲的屋子是个套间,外面有一张床,自从姐姐坐月子后,姐夫就睡在那里。睡觉的时候茂英心里很不踏实。茂英能够听见姐夫咳嗽和来回走动的声音,她的心怦怦直跳。毕竟,长这么大,还没单独跟男人在一个屋睡过。
姐夫是拖拉机站的站长,茂英一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叫站长显得有些生疏,叫姐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比姐姐大几岁,头发稀疏,看上去都有四十多岁,但他毕竟是姐姐的丈夫,最后觉得还是叫姐夫好些。茂英第一次叫姐夫的时候姐夫有些错愕,然后就反应过来了,但是没有回答。茂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起来后姐夫说他要去县城办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茂英今天休息,所以起来也较晚。一个人跑到灶房弄了点吃的,懒洋洋地坐在屋里看电视。姐姐不让她白天开电视机,怕弄坏了。那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现在她便是这个屋里的主人了,想干啥就干啥。
中午的时候茂英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去食堂外面溜达,正好厨师赵磊也休息。两个人于是就聊了起来。茂英说我姐不在,咱们到那里去吧。赵磊同意了。
赵磊和茂英坐了一会,灶房的李师傅来了,热情地抓住了他的手,问长问短。茂英说你们认识?李师傅说赵局长的大公子,怎么会不认识?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你了,都把人想死了,你阿姨天天念叨你哩!就问他们有没有吃饭,赵磊说没有。李师傅拉了他回到灶房,说火还没压,我给你烧几个菜,咱爷们喝二两。说完便开始动手,很快就弄好了几个菜,酒也上桌了。
茂英见他们在一起喝酒,说那我先回去了。李师傅说茂英呀,你今天咋不上班了?茂英说我今天休息。李师傅说来来来,一起喝两口,你姐回去了,姐夫又不在,一个人呆屋里干啥?茂英脸憋得通红,摇着头说我不会喝酒。赵磊站起来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酒给她。
两个男人端起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眯眯地笑。茂英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端起来也喝了,呛得眼泪直流。李师傅赶紧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说吃口菜就不呛了。经常不喝酒的人都这样,喝几杯就好了。渐渐地,茂英发现酒喝下去真的不呛了,跟喝凉水似的,两瓶酒稀里糊涂就完了。茂英的脸变得绯红,话也多了起来。赵磊也喝得晕晕乎乎,看着茂英痴痴地笑。李师傅说不能喝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那天茂莲女婿回来很晚,走进卧室他吃了一惊:茂英跟一个人男人搂在一起,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茂生救人(1)
红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疼得难以忍受。医生说你别动,伤口已经缝合了,过些天就会好,不要紧。红旗、红星和父亲都在。红星说是Ë;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红卫这才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红卫说是茂生。
众人全都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红星说这小子平日里没看出呀,黄萝卜蘸辣子,吃出看不出——还是条咬人的狗!宝栓说会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这种狗最厉害,哪像你们兄弟几个,平日里叽叽喳喳就知道叫唤,关键时候都是菜狗!红旗说茂生这小子平日里很仁义,他打你肯定有什么原因。红星说能有个啥原因?走,父亲在这里陪着,其余人跟我回去,找这小子算账!
一帮人来到茂生家,一家人正在吃饭,就是不见茂生。红星说你们还有心思吃饭,人都快要死了。说完便一脚揣了地上的小饭桌,稀饭撒了一地。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这孩子长这么大,连鸡都不敢杀,更别说拿砖头去砸人。茂生早晨就走了,家里人还以为他去了学校。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崇德说我去学校找找他吧,问问看是咋回事。茂强说我也去。母亲说红卫要紧不要紧?红星说流了许多血,昏迷了一下午,现在还在医院里。他说红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母亲随他们来到医院。
红卫醒来后脑子清醒了许多。其实今天的事情纯属咎由自取,茂生是被自己逼成那样的。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的。这家伙平日里乖得像绵羊,没想到他今天真会出手。流了那么多血,红卫奇怪自己怎么对茂生恨不起来,甚至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蔑视懦弱,尊重强者。
茂强跟父亲从县城回来,又分别去了两个姐姐家,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茂生失踪了!
红星指挥红兵、红军掀了茂生家房上的瓦,在顶上开了个窟窿。房被揭瓦后就像人被揭去了皮,附在上面的泥皮暴露在空中,任何一场大雨都可以把房浸塌,何况中间已经弄了个窟窿。
阳光直射在锅台上,省得再点油灯了。母亲受不得这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茂霞让黑蛋把她接走了。红星成天在门口叫阵,扬言茂生如果还不回来,他就让人把房子刨了。红旗制止,被弟弟扇了一巴掌,骂他是没出息鬼,胳膊肘子往外拐。红旗媳妇在福来受伤后寂寞难耐,跟一个养蜂人跑了,至今没有下落。
事情最后还是在红卫出院后得到缓解。红卫谴责了刨房子的荒唐行为,说他不愿意把事情弄得太大,自己也有对不住茂生的地方,希望两家能够和解。后来黑蛋赔偿了红卫在医院的药费,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然而茂生并没有回来,他不知道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依然在外面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
茂生呆在那里提心吊胆,有一次看见一群警察过来了,他拔腿就跑,警察大声地喊着让他站住,茂生跑得更快了,直到后面看不见人了,才松了一口气,衬衫都湿透了。
一天晚上,茂生吃完饭往回走,走到郊外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呼救声,走近时,原来两个歹徒正在对一个姑娘施暴,姑娘声嘶力竭,声音渐渐微弱,茂生在路边找了根木棍,冲着歹徒一阵乱打。
两个歹徒已经扒光了女人的衣服,突如其来的袭击把他们吓懵了,来不及穿上衣服,捂着脑袋就跑。月光下,茂生看到眼前这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其实只有二十岁的样子,非常漂亮。女孩羞红了脸,慌忙穿上衣服。茂生的心神也回到了现实,他转身就走……
茂生走出不远,女孩就追了上来,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不放。茂生说你在什么地方住,我送你回去。女孩千恩万谢,一路上陪着他说着话。她说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说完一只手挽了茂生的臂膀,看来对他有一种深深的信任感。走了几里路,前面是一个院落。院子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好像是个工厂。女孩说她家到了,这个工厂是她父亲办的,如果你没工作,就来这里干活吧。茂生心一动,转眼一想,又觉得不能来这里,万一被警察发现了怎么办?想到这里,茂生说:“你先回去吧,我回去收拾一下。”女孩说:“你说话可要算数!我等你。”说完嫣然一笑,充满柔情。茂生走出很远,望着那里呆呆地愣了好一会才离开。
回到住处,茂生想这里是不能再呆了,于是收拾简单的行李,趁着月光悄悄地离开了。
茂生来到离县城十多里的地方,那里正在招收修路工人。因为离县城较远,所以来往的车辆也不多,很少有行人。
茂生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多天,每天他都拼命地干活,借此消除痛苦。大家都说他老实吃苦,是个好小伙,就是不爱跟人说话,一天也难得听到他说一句。Ë;能知道,茂生的内心世界排山倒海,思想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一天上午,茂生正在路边干活,突然看见一辆疾驰的车子把一个老人碰了一下,老人随后便倒在地上。车子没有减速就跑了,大家喊了一阵就围了上去,看见老人的手臂被擦烂了,脸色很难看,痛苦地在地上扭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茂生犹豫了一下,撇下铁锨就蹲下去,把老人揽在怀里。工友们说小伙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现在的事情不好管,弄不好他家人会说是你把老人撞成这样的。救人要紧,茂生管不了那些,伸手挡了一辆车,直奔县城而去。
医院里,茂生背着老人跑上跑下做检查,最后安排他在住院部住下。身上带的钱全垫进去了,老人接下来还没人管。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原来是那天晚上所救的那个女孩!女孩走过去又回过了头,同时也发现了他,惊喜得大叫:“好呀,原来是你!你说话不算数呀,害得我跟爸爸去了几次,也没找到你!——你在医院给谁看病呀?”茂生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一个老汉让车给碰了,睡在路边没人管,我就把他背来了。”女孩在一瞬间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说:“你是个活雷锋呀,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整天做好事呀!病人在哪里,我去看看。”说完便拉了茂生的手,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
茂生救人(2)
女孩认识这个老头,原来跟她家一个院住过。这时,老人也醒了过来,对茂生千恩万谢。女孩是陪她的一个同学来看病的,她已经让同学先走了。
中午的时候老人的家人来了,一开始对茂生还很客气,后来一看已经花了那么多钱,态度就有些变化。那儿子说你看我父亲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就不要公了,你看着再给些钱算了,我们这家人好说话。茂生瞪大了双眼,说你父亲又不是我撞的,不信你可以去工地上问那些干活的人,看是怎么回事。那人就双目圆睁,说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医院?明明是心里有鬼嘛!雷锋早就死了,现在哪有什么好人!女孩气得够呛,跟那人就吵了起来,那人说你是他什么人,女孩说女朋友!说完看了茂生一眼,表情很自然,好像他们已经谈了好长时间。茂生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样的事,别把你也卷进去,你如果有事就赶快走吧。女孩不依不饶,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等着,我叫我爸来。茂生觉得很晦气,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女孩的爸爸带来了一帮人,有修路工人,还有两个穿警服的人。茂生不由得又紧张起来,躲在女孩后面,尽量不使人看见。修路工人指着那儿子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冤枉好人!我们都可以作证。穿警服的人说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一会就可以过来。老人指着儿子大骂他没良心,那人把头转向窗外,点燃一支烟,闭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女孩父亲请茂生到他们家做客,说了许多千恩万谢的话。得知他在公路上干活,想让他到他们的工厂来工作。女孩父亲是做黑陶工艺的,厂子规模不大,十几个人,产品主要销往省城,效益还不错。
女孩姓袁,叫袁玫。高中毕业后跟父亲在厂里工作。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刚刚开始,许多民营企业是以个体户的形式存在的,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政府部门虽然提倡,但是支持力度很有限,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支持国营企业上。一些不甘在单位混日子的人悄悄地办起了自己的企业,有的甚至赚了一定的钱,但是没有得到大家的肯定。农村人一听说私人办的摊子就认为是不务正业——跟公家作对还能有好果子吃?迟早也是关门。
茂生虽然高中毕业,但是对个体户也没任何好感。在他认为,那都是在单位混不下去的人才干的营生,农村人很少涉及,弄不好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的。因此,尽管他非常渴望跳出农门,但对目前的这个“企业”却没有兴趣。
没兴趣也得干,要不吃饭也成了问题。
黑陶是项复杂的手工劳动,是土与火的艺术。采泥、练泥、揉泥样样有学问;手工坯、成型、压光、镂空、压线每道工序都是工艺;入窑烧成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成败全都在此一举。黑陶靠还火焰烧成,为了烧出漆黑明亮的效果,在最后压火的时候要用沥青封窑。浓烈的烟焰在高温里与坯体相结合,陶器就成了黑色。从踩泥到最后抛光处理,包装出厂,每件产品都要经过上百道工序。特别是半成品和烧成阶段,损耗很大,因此成本相对较高,价值自然不菲。
茂生从小酷爱美术,初中时候还在县文化馆办过几次个人画展,因此有很好的基础。几天后,他就能使用刀子在坯上刻字了。三个月后,又学会了À;坯和镂空工艺,在厂里的作用越来越大了。
袁玫对他越来越依恋。看他时的眼神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那火焰茂生是能强烈地感受到的,热辣辣的能把人溶化。袁厂长对茂生也很信任,几次都准备带他到省城谈生意,让他多接触一些客户,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袁厂长没儿子,就一个女儿,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
茂生不能去省城,这里离县城远,很少与人接触,到了省城岂不自我暴露了吗?因此每次他都借故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