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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张爱玲文集第5卷-第51部分

小说: 张爱玲文集第5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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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铁眉住在乔老四家里,显然家不在上海。他与赖公子王莲生都是世交,该是旧家子弟
。殳三是广东人,上代是广州大商人,在他手里卖掉许多珍贵的古玩。
  “华”“花”二字相通,华铁眉想必就是花也怜侬了。作者的父亲曾任刑部主事。他本
人没中举,与殳三同是家道中落,一个住在松江,一个寄籍上海,都是相当孤立,在当代主
流外。那是个过渡时代,江南华南有些守旧的人家,仆人还是“家生子儿”(《红楼梦》中
语),在法律上虽然自由,仍旧终身依附主人,如同美国南方战争后解放了的有些黑奴,所
以仍旧像明代南方的仆从主姓。
  官场仆人都照满清制度用本姓,但是外围新进如王莲生——海禁开后才有洋务官员——
还是照民间习俗,不过他与陈小云大概原籍都在长江以北,中原的外缘,还是过去北方的遗
风,给仆人取名来安,长福——如河南就已经满化了。以至于有三种制度并行的怪现象。
  华铁眉“不喜热闹”,酒食“征逐狎昵皆所不喜”。这是作者自视的形象,声色场中的
一个冷眼人,寡欲而不是无情。
  也近情理,如果作者体弱多病。
  写华铁眉特别简略,用曲笔,因为不好意思多说。本来此书已经够简略的了。《金瓶梅
》《红楼梦》一脉相传,尽管长江大河滔滔泊泊,而能放能收,含蓄的地方非常含蓄,以致
引起后世许多误解与争论。《海上花》承继了这传统而走极端,是否太隐晦了?
  没有人嫌李商隐的诗或是英格玛·柏格曼的影片太晦。
  不过是风气时尚的问题。胡适认为《海上花》出得太早了,当时没人把小说当文学看。
我倒觉得它可惜晚了一百年。一七九一年《红楼梦》付印,一百零一年后《海上花》开始分
期出版。《红楼梦》没写完还不要紧,被人续补了四十回,又倒过来改前文,使凤姐袭人尤
三姐都变了质,人物失去多面复杂性。凤姐虽然贪酷,并没有不贞。袭人虽然失节再嫁,“
初试云雨情”是被宝玉强迫的,并没有半推半就。尤三姐放荡的过去被删掉了,殉情的女人
必须是纯洁的。
  原著八十回中没有一件大事。除了晴雯之死。抄检大观园后,宝玉就快要搬出园去,但
是那也不过是回到第二十三回入园前的生活,就只少了个晴雯。迎春是众姊妹中比较最不聪
明可爱的一个,因此她的婚姻与死亡的震撼性不大。大事都在后四十回内。原著可以说没有
轮廓,即有也是隐隐的,经过近代的考据才明确起来。一向读者看来,是后四十回予以轮廓
,前八十回只提供了细密真切的生活质地。
  前几年有报刊举行过一次民意测验,对《红楼梦》里印象最深的十件事,除了黛玉葬花
与凤姐的两段,其他七项都是续书内的!如果说这种民意测验不大靠得住,光从常见的关于
《红楼梦》的文字上——有些大概是中文系大学生的论文,拿去发表的——也看得出一般较
感兴趣的不外凤姐的淫行与临终冤鬼索命;妙玉走火入魔;二尤——是改良尤三姐;黛玉归
天与“掉包”同时进行,黛玉向紫鹃宣称“我的身子是清白的”,就像连紫鹃都疑心她与宝
玉有染。这几折单薄的传奇剧,因为抄本残缺,经高鹗整理添写过(详见拙著《红楼梦魇》
),补缀得也相当草率,像棚户利用大厦的一面墙。当时的读者径视为原著,也是因为实在
渴望八十回抄本还有下文。同一愿望也使现代学者乐于接受续书至少部分来自遗稿之说。一
般读者是已经失去兴趣了,但是每逢有人指出续书的种种毛病,大家太熟悉内容,早已视而
不见,就仿佛这些人无聊到对人家的老妻评头品足,令人不耐。
  抛开《红楼梦》的好处不谈,它是第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长篇小说,而我们是一个爱情
荒芜的国家。它空前绝后的成功不会完全与这无关。自从十八世纪末印行以来,它在中国的
地位大概全世界没有任何小说可比——在中国倒有《三国演义》,不过《三国》也许口传比
读者更多,因此对宗教的影响大于文字上的。
  百廿回《红楼梦》对小说的影响大到无法估计。等到十九世纪末《海上花》出版的时候
,阅读趣味早已形成了,唯一的标准是传奇化的情节,写实的细节。迄今就连大陆的伤痕文
学也都还是这样,比大陆外更明显,因为多年封闭隔绝,西方的影响消失了。当然,由于压
制迫害,作家第一要有胆气,有牺牲精神,写实方面就不能苛求了。只要看上去是在这一类
的单位待过,不是完全闭门造车就是了。但也还有无比珍贵的材料,不可磨灭的片段印象,
如收工后一个女孩单独蹲在黄昏的旷野里继续操作,周围一圈大山的黑影。但是整个的看来
,令人惊异的是一旦摆脱了外来的影响与中共一部分的禁条,露出的本来面目这样稚嫩,仿
佛我们没有过去,至少过去没有小说。
  中国文化古老而且有连续性,没中断过,所以渗透得特别深远,连见闻最不广的中国人
也都不太天真。独有小说的薪传中断过不止一次。所以这方面我们不是文如其人的。中国人
不但谈恋爱“含情脉脉”,就连亲情友情也都有约制。
  “爸爸,我爱你”,“孩子,我也爱你”只能是译文。惟有在小说里我们呼天抢地,耳
提面命诲人不倦。而且像我七八岁的时候看电影,看见一个人物出场就急着问:“是好人坏
人?”
  上世纪末叶久已是这样了。微妙的平淡无奇的《海上花》自然使人嘴里谈出鸟来。它第
二次出现,正当五四运动进入高潮。认真爱好文艺的人拿它跟西方名著一比,南辕北辙,《
海上花》把传统发展到极端,比任何古典小说都更不像西方长篇小说——更散漫,更简略,
只有个姓名的人物更多。
  而通俗小说读者看惯了《九尾龟》与后来无数的连载妓院小说,觉得《海上花》挂羊头
卖狗肉,也有受骗的感觉。因此高不成低不就。当然,许多人第一先看不懂吴语对白。
  当时的新文艺,小说另起炉灶,已经是它历史上的第二次中断了。第一次是发展到《红
楼梦》是个高峰,而高峰成了断崖。
  但是一百年后倒居然又出了个《海上花》。《海上花》两次悄悄的自生自灭之后,有点
什么东西死了。
  虽然不能全怪吴语对白,我还是把它译成国语。这是第三次出版。就怕此书的故事还没
完,还缺一回,回目是:
  看官们三弃《海上花》
  (一九八三年十月)
《海上花》的几个问题
——英译本序
  《海上花》第一回开始,有一段自序,下接楔子。这“回内序”描写此书揭发商埠上海
的妓女的狡诈,而毫不秽亵。在楔子中,作者花也怜侬梦见自己在海上行走,海面上铺满了
花朵——很简单的譬喻,海上是“上海”二字颠倒,花是通用的妓女的代名词。在他的梦里
,耐寒的梅花,傲霜的菊花,耐寂寞的空谷兰,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反倒不如较低贱的品
种随波逐流,禁不起风浪颠簸,害虫咬啮,不久就沉沦淹没了,使他伤感得自己也失足落水
,而是从高处跌下来,跌到上海租界华界交界的陆家石桥上。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桥上
——而不是睡在床上,可见他还在做梦——下桥撞倒一个急急忙忙冲上来的青年,转入正文

  楔子分明是同情有些妓女,与自序的黑幕小说观点显然有出入。那一段前言当是传统中
国小说例有的劝善惩淫的声明,如果题材涉及情欲。这开场白的体裁亦步亦趋仿效《红楼梦
》的自序加楔子,而没有它的韵致与新意。《海上花》这一节与其他部分风格迥异,会使外
国读者感到厌烦,还没开始就看不下去了;唯一的功用是引导汉学研究者误入歧途,去寻找
暗含的神话或哲学。这部不大有人知道的杰作一八九四年出版一九二○年中叶又被胡适与其
他的五四运动健将发掘出来,而又第二次绝版。我不免关心它在海外是否受欢迎,终于斗胆
删去开首几页。
  跋也为了同样的原因略去了。作者最不擅长描写风景。写景总是沿用套语,而在此处长
篇累牍形容登山乐趣,不必攀登巅顶,一览无余,藉以解释为什么他许多次要的情节都没有
结局,虽然不难推断。
  跋内算是有个访客询问沈小红黄翠凤的下场。他说她们的故事已经完了。
  之始终不离不合,以至吴雪香之招夫教子,蒋月琴之创业成家,诸金花之淫贱下流,文
君玉之寒酸苦命,小赞小青之挟赀远遁,潘三匡二之衣锦荣归;黄金凤之孀居,不若黄珠凤
俨然命妇;周双玉之贵媵,不若周双宝儿女成行;金巧珍背夫卷逃,而金爱珍则恋恋不去;
陆秀宝夫死改嫁,而陆秀林则从一而终:屈指悉数,不胜其劳。
  请俟初绩告成,发印呈教。
  许下另作一部续书,所透露的内容,值得注意的是能帮助我们了解此书之处。第四十七
回庆祝吴雪香有孕,葛仲英显然承认她怀着他的孩子。但结果她在续书中另嫁别人,想必是
社会地位较低的贫困的男子,否则不会入赘。但即使 葛仲英厌倦了她,以他的富贵,也绝
不肯让自己的子女流落在外。若是替孩子安排另一个正当的家庭,而仍旧由生母抚养,遣嫁
失宠的情妇是西方的习俗,中国没有的。如果他突然得病早殁——似乎是这情形——他的亲
属也一定会跟她谈判,领养这婴儿。她不肯放弃她的儿子,而且为了他招赘从良,好让他出
身清白,可见她的为人。
  与齐大人的仆人小赞私会被撞破的神秘人物,显然是齐府如夫人的胞妹苏冠香的大姐小
青,既然小赞小青在续书中私奔。擅演歌剧的女奴琪官正与冠香争宠,她看清楚了是小青,
而不肯告诉主人,只说不是我们的人,表示不败坏门风,不必追究。代为隐瞒,顾到情敌的
颜面,似乎太是个圣女。但当然是因为势力不敌,不敢结怨。心计之深,直到跋内才揭露。
  周双宝嫁给南货店小开倪客人,办喜事应有尽有,“待以正室之礼”,当然不是正室了
——还是说虽然娶的是妓女,仍应视为正室?
  当时通行早婚,他虽然父亲还在世,而且仍旧掌管店务,书中并没提起过他年青。当然
,也许他是死了太太。但是我们知道续书中周双玉嫁了显贵作妾,就可以断定倪客人也使君
有妇。双玉敲诈朱家,本来动机一半是气不伏双宝称心如意嫁了人。问题有点混淆不清:因
为朱淑人无法履行诺言娶双玉为妻,她就逼他与她情死。虽然我们后来发现纯是为了勒索,
还是有她不甘作妾的印象。敲诈到一万银元除赎身外,剩下的作嫁妆,足够她嫁任何人为妻
,如果不太高攀的话。而仍旧作妾,可见不是争名分,不过是要马上嫁一个她自己看中的又
嫁得十分风光,出这口气。
  胡适指出书中诗词与一篇秽亵的文言故事都是刻意穿插进去的。为了炫示作者在别方面
的辞章之美。那篇小说中的小说几乎全文都是双关引用古文成语,如“血流漂杵”,原文指
战场伤亡人数之多。不幸别的双关语不像这句翻译得出。那些四书酒令也同样引经据典,而
往往巧妙地别有所指。两首诗词的好处也只在用典圆熟自然,译文势必累赘,效果恰正相反
。这几处是我唯一的删节。为了保持节奏,不让文气中断,删后再给补辍起来,希望看不出
痕迹。
  我久已熟悉这部书,但是直到译它的时候才发现罗子富黄翠凤定情之夕,她是从另一个
男子的床上起来相就的。在妓院里本来不算什么,但是仍旧有震撼力,由于长三堂子的浓厚
的家庭气氛——么二的“妈”就不出现,只称“本家”,可男可女——尤其是经过翠凤那一
番做作之后。此外还有几处像这样极度微妙的例子,我加的注解较近批注,甘冒介入之讥。
  (一九八四年一月)
表姨细姨及其他
  林佩芬女士在《书评书目》上评一篇新近的拙著短篇小说,题作《看张——‘相见欢’
的探讨》,篇首引袁枚的一首诗,我看了又笑又佩服,觉得引得实在好,抄给读者看:
一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是初笄女,
  头未梳成不许看。
——袁枚·遣兴
  文内提起这故事里伍太太的女儿称母亲的表姊为“表姑”,而不是“表姨”,可见“两
人除了表姊妹之外还有婚姻的关系——两人都是亲上加亲的婚姻,伍太太的丈夫是她们的表
弟,旬太太的丈夫也是‘亲戚故旧’中的一名。”
  林女士实在细心。不过是荀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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