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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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破灭(21)
“我早就在等机会了,自己不会铺瓷砖,又不能让工人知道,只能让他们铺好,趁水泥没有凝固埋了。天上下雨地上流,时来运转不用愁,要是平时,我还不晓得怎么支开工人呢。”
“鞋匠晓得吗?”
“怎么可以让他晓得?那么多臭逼烂逼盯着他,让他晓得,再多的金子也不够他塞逼洞。说句良心话,我是故意留几百万给政府抄家的,这一抄就好了,我就说钱都在政府。”
“到底被抄了多少钱?”
“有二十多箱钞票,我清点过,总共574万元,没有零头,因为每捆都是整万。
“鞋匠哪儿弄来的猎枪?”
“什么枪啊,”桃汛笑弯了腰,“就是那个单筒望远镜,鞋匠专门看女人用的。他把望远镜倒过来,绑了一响鞭炮。”
桃汛拧开水龙头洗手,脱了鞋袜冲一冲、跺一跺脚,就脱了外套躺到芽芽身边。她尽量挤芽芽,腾出一点空位,“来吧,你也躺过来。”
我心中特别犹豫,三个人挤吧,芽芽醒过来看见说不清,不挤吧,不要说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过夜?桃汛明了我的心思,要打消我的顾虑:
“今晚我们做不了什么,因为我不能为你唱《桃花结》。”
我不说话,偏头轮了几圈眼珠子,关掉灯和衣躺下。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手机虽然关了声音,但来电的亮灯持续不断地闪烁,搅得我浮想联翩。自己的财富在哪里?我一贯疏于理财,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更不知道有多少债权债务,因为有劫波替我管钱管账。那么,自己跟劫波有爱情吗?跟花季显然已恩断情绝,可是,自己到底是跟劫波有爱情,还是跟桃汛有爱情呢?只有天知道。
穿堂风呜咽着紧一阵慢一阵扫过客房,我觉得躺在没有门窗的水泥地,哪里是睡在别墅里,简直是躺在风雨飘摇的孤舟上。我在她们母女的酣睡中悄悄起床,披衣穿鞋,走出别墅。我竖起衣领、戴上墨镜,紧贴墙根走到鞋匠店门的对面,站在小巷的阴影中冷眼旁观。
在鞋匠家,这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叮叮当当的喧响持续到天亮。先进鞋匠铺的搬走彩电、抬走冰箱,稍后的背走电子琴、扛走液化气灶,再后来的卷走名牌衣服、摘走电话,那些忙到天亮的是连沙发茶几、桌椅板凳都没捞着的背时鬼,心不甘,只好动手撬门窗。
肥婆晨练太极剑归来,路过汪家,抚剑偏头观察了许久,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肥婆拧动硕大的屁股穿过鞋店、爬上楼梯。我想,等待她的肯定是空荡荡的房架子,好比拆迁工地。我看到肥婆的身影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灯光下转悠,等她走出店门的时候,已经是满身披挂。一捆铁丝左肩右斜、一个破轮胎右肩左斜,左手持她的剑,右手拿鞋匠的望远镜,真是威风凛凛。不好,肥婆举起望远镜了,我赶紧侧身后退一步。
当确定汪家没有人,我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转了一圈,除了一个用于垫鞋底的自行车外胎,我还捡到一匝水线、一包鞋钉、一瓶胶水,还有什么呢?泥灰中还埋着一副扑克,我随脚一踢,天哪,散开的扑克上全是淫秽的画面。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我就叫醒了桃汛母女。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我认定还是要避一避风头。趁着曙色,我将桃汛母女送到陶家,陶传清显然耳闻汪家发生的浩劫,在门内问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开了一条缝。从门缝挤出一张头发蓬乱、眼袋浮肿、惊魂未定的老脸,桃汛就对这张破抹布似的老脸说:
“我和哑巴、劫波要出一趟远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芽芽就交给你和花季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没有参与桃花会,说句良心话,我不信他们敢怎么样。”
陶传清眨巴眨巴烂柿子眼睛,愕在原地,我抱下后坐的芽芽,载桃汛调转车头走了。身后传来芽芽瓷器破裂般的哭声:
“妈妈,妈妈,你要来接我。”
我的大绵羊回到桃花坞别墅区,天色大亮,罗宁的卡迪拉克已停在桃汛的楼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黑色的加长车太像一口巨大的棺材了,将近七米的车身堵在门口,也堵在我胸口,堵得心里一阵阵发慌。劫波半躺在摇下玻璃的驾驶副座,左手一瓶酸乳右手两根油条,见了我也不答话,晃一晃油条算是打招呼。罗宁在干嘛我没看透,大概是读一本艳丽的画报。
第六章:破灭(22)
我在地下车库锁好大绵羊,上楼来,见桃汛空手上窜下跳,不禁满腹狐疑。桃汛其实什么也没干,但忙得气喘嘘嘘。“哑巴,哑巴,那东西安全吗?说句良心话,我总是放心不下。”
“扒出来。”
“不行,我试过,水泥一夜冻结了,瓷砖根本扳不动。”
我进去客房一探,那块瓷砖特别干净,釉面甚至有清晰的指印。我捡一块硬纸板,均一均四周的泥沙,清除了痕迹,拉起桃汛的手催促:
“快走。”
“不行不行,我还得回家取东西,换洗衣服总要两套吧。”
我一声冷笑,把桃汛笑清醒了,“对呀,我家还会有衣服?肯定连废纸都被人收走了。”
打开车门,我强行推桃汛进车里。罗宁撂下画报,车一挺,开路了。漳龙高速公路通车后,去厦门比农民进城赶墟还容易。一上高速,美国名车表现出摇篮般舒适的性能,疲惫不堪的我几乎横躺着,卡迪拉克极为宽大,而且三排座,桃汛第二排、我第三排。桃汛就不可能横躺了,因为车厢中间是一个小酒吧台,上面放好了酒杯,下面是小酒柜,五个彪形大汉可以轻松活动的座位围着吧台。
不懂罗宁在跟劫波说什么,逗得她咯咯吱吱笑个不停。只见劫波嘻皮笑脸地转过身来,撅起屁股伸手打开酒柜,取出一包巧酸梅,熟门熟路的样子说明她绝不是第一次坐这辆车。
“咦,睡啦?可不能吵他哟。”
本以为劫波是要中止笑谈让我睡觉,不料,劫波哪里一按,自动升起一块不透明的茶色玻璃,挡在前排与后两排座位之间,形成两个隔音的世界。尽管不透明,茶色玻璃仍然真实地呈现出前排的一举一动,劫波往罗宁嘴里塞东西。太不像话了。桃汛看不下去,猛拍几下玻璃。玻璃自动降下,劫波扭过布满疑惑的脸:
“有事吗大姐?喏,吧台边有一只小话筒,用它讲话我们前排就听见了。”
有什么可说呢?摊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一心向钱看的妹妹,桃汛还能指望她同舟共济渡难关?我真是苦命,把钱当成垫脚砖,以为垫得越高离嫦娥越近,可是花季和劫波都不是嫦娥,花季要他做比翼鸟,不愿看到庸俗的砖头;而劫波只要砖头,根本不管站在砖头上的是谁。花季的问题我早就看出来了,劫波的问题却刚刚发现。既然发现了,再说就是多余,我悲哀地闭上眼睛。
第七章:谋杀(1)
39、厦门
40、命案
41、告别
自是桃花贪结子
错教人恨五更风
——(唐)王建
39、厦门
卡迪拉克凭空一挺,唤醒了睡梦中的我。车子进入豪华别墅区,爬上一段斜坡,停在透视铁艺围墙里。
这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极其宽敞的房子,客厅的仿古家具全是红木的,垂直的线条体现出简约的明代遗风,一尘不染地与墙上的名家字画相映生辉。转角过去是精致的餐厅,旧式柜台上几个巨大的透明广口瓶赫然醒目,装的全是各色蛇酒。那些用肚皮爬行的动物死不瞑目,泡在烈酒中仍然雄风不减,面目狰狞体态逼人。罗宁用手指叮叮地弹瓶子,骄傲地说:
“广东朋友教的,大补。”
劫波的傻劲又上来了,“补什么补,补来补去你还是干干瘪瘪,自欺欺人。”
罗宁暧昧一笑,“壮阳懂吗,该硬的地方硬该软的地方软。”
如果说楼下的客厅是中式,那么楼上的会客厅则是西式。雪白的窗帘,雪白的三角钢琴,配上珍珠白色的真皮沙发,简直就是白雪公主的世界。看到墙上的超薄挂屏电视,劫波一声怪叫:
“哇噻,新产品哪,要十几万吧?”
罗宁的目光粘在劫波身上滑来滑去,漏都没漏一眼给桃汛。我在心中感慨,任何天衣无缝的修饰都敌不过青春的魅力,劫波除了青春还有单纯,连她的虚荣都那么单纯。越是成功的男人,越喜欢单纯的女孩儿,这也是生活的一条铁律。
别墅三层,迷宫似的转来转去全是回廊与房间。保姆是个半老徐娘,看上去不但干净而且精干,她把三楼的三间客房收拾整齐,安顿了三个寻求避难的桃源会首。卫生间三楼只有一个,按长幼有序、女士优先的原则,桃汛排第一个,劫波第二。
桃汛洗了澡,化了点淡妆,穿上保姆找给她的藕色低胸连衣裙。刚一出来又进去换了自己穿来的黑色套裙,虽然有点拘谨,也有点脏,人却端庄了许多。她说,“想来想去还是脱掉,连衣裙看上去太显眼了,容易给罗宁误会,以为我要跟妹妹媲美。”桃汛又抽一张纸巾,把口红抿得若有若无。
可恨的是劫波老半天不出来,我脖子挂毛巾、腋下夹衣服在卫生间门外走走停停,只听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和东拉西扯的歌声,就是等不来开门声。保姆在楼下喊:
“罗总,饭好啦。”
罗宁甩门出来,站在楼梯口说,“你们下来吧,肚子都饿扁了。”
我有点急,我不可能下一楼洗,那是公用卫生间;更不可能下二楼洗,二楼的卫生间都在卧室。我用脚尖轻轻踢一踢木门的排风页。
“就好啦。”劫波含混地说,“你不知道按摩式浴缸有多舒服,多舒服呀多舒服,多呀多舒服。”
中午是一桌客家菜,九门头、狗肉、溪鱼豆腐都是连城的做法。罗宁对惊奇的我说,“保姆是连城人,丈夫死了,儿子在厦大读书,我就看上她那一手客家菜。”
罗宁在一排广口瓶前凝思许久,抱起泡四脚蛇的那个,拧开玻璃塞。瞥见瓶里失血苍白的爬行动物,我的胃就阵阵痉挛,哪里还补得进去?我坚决不喝蛇酒,劫波反而大吵大嚷要尝一尝,还将筷子伸进瓶颈捅一捅蛇头。罗宁拍掉劫波的手,旋好玻璃塞摆回原处,再取出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示给我:
“看清楚,1974年的。”
劫波又是一声惊叫,“啊,我还没出世。”
按罗宁的安排,下午要带姐妹俩去莱雅买换洗衣服,我留在别墅里睡觉。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的黄昏。我洗把脸下来二楼客厅,超薄挂屏电视正在播《大风车》,桃汛手里握着小电筒似的遥控器。见了我,桃汛怅然若失:
“芽芽在就好了,看了这么大的电视不知道会高兴到怎样。”
桃汛属于那种女人男装更有特色的成熟女性,一穿休闲装就土哩巴叽露出水果贩子的庐山真面目,穿上套装就不一样,不但干练,而且有品味。尤其是穿西装打领带,谁还看得出她是一个农村出来的文盲?因此,桃汛总是套裙、丝袜、高跟鞋。今天的桃汛一身黑套装,落座在珍珠白色的真皮沙发,加上奶色灯光的照射,显得非常高贵,甚至有些典雅。我心中暗笑,金钱到底能不能改变人的气质,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第七章:谋杀(2)
“大姐,你看我怎么样?”
劫波人还在三楼,声音先下来了。她今天穿了一身最时尚的鼠色运动服,白色安踏运动鞋,看上去青春洋溢。这种装扮的精妙之处在于,看上去不受束缚,随意又充满活力。我还注意到,劫波手上戴了一块德国万宝龙女式名表。
我打碎牙齿和血吞,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跟罗宁说,我小姨子怀上我的种,你不准跟她谈恋爱。人家罗宁离了婚打光棍,爱谁是谁。
罗宁兴致勃勃,开车送我们去白鹭洲见识日本料理。罗宁订的包厢别致优雅,配上时隐时现的日本音乐,那种淡淡的哀愁,那种来自孤岛的特殊情调,清酒和图案精致的日本寿司由穿和服的小姐捧上来,让人产生天上人间的感觉。
轻薄的烤牛肉、美味的三文鱼子、相当于中国御膳的怀石料理,都是过眼烟云。惟有日本音乐那独特的音符和节奏、那长风般一声紧挨一声的呼唤摇撼人心,催得我愁肠百结。尽管这里吃的是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尽管这里的女人燕瘦环肥、衣红袖翠,尽管这里的景致优美如画、风情万种,就是挡不住涌上心头的无边无际的悲凉。
罗宁看出来了,我梦游似的神情都是日本音乐惹的祸,站起身一挥手说,“走,找个耳根清净的地方泡茶说话。”
劫波不愿意了,“干嘛急呀,吃完再走啊。”
在白鹭洲找一家合适的茶馆,转个身就有了。
我们被站台小姐引进一间茶艺室,里面是清一色的黑色实木家具,布置精巧灯光柔和装饰古朴,空气中弥漫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