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完结)千叶飞梦-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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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望着我,凤眸蓦地一凝,脸色慢慢柔和下来。
东方莫立刻扬手拔箭,嘀咕:“这是笑麽?比哭还难看!”
一语毕,室间骤然有血气弥散。
无颜闭了眼,拢在我手上的指尖狠一用力后,随即缓缓松开……
“二哥!”我慌乱回头,盯着东方莫,“师父,二哥他……”
东方莫不答,随手自身侧药瓶里拿出一粒药丸塞入无颜口中,挑手抬颚,让无颜吞了下去。
“嚷嚷什么?他不是说了,你若不死,他断不会送命的吗?”东方莫边帮无颜敷药边慢悠悠开了口,“这小子虽说是漂亮得太过分了点,但行事却颇豪气威风。虽说老夫从不屑那些个什么所谓的英雄,不过倒是真有些服这小子的胆色和聪明。你放心,这样的人,定会说话算话的。”
我怔然。心却渐渐落定。于是低头,闭了嘴,任他胡乱唠叨。
“不过,哪一日你要真是死了……”东方莫忽地弯唇一笑,眉眼妖娆纵肆,“他就是活得好好的,怕也是生不如死!”
我心中一惊,面色苍白,绷直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头垂得更低。
东方莫只管哼哼笑,却不再说话。
……
哪一日你要真是死了,他就是活得好好的,怕也是生不如死……
我咀嚼着这句话,失神,黯然。
云雾渐散,孤月独圆,银色清辉穿透窗外的梧桐树枝洒落身上时,斑圈重重,落影层层。
我吸了口气,关窗回头,随意挑了一盏灯走至白玉塌侧。除下灯罩,眼前光线骤然亮了几分。捧来一盆水,找出几条干净的丝帛搭在一旁,再自腰间卸下随身带着的银针着火炙烤过后,我伸指解开了无颜身上的衣衫。
果不出所料,胸前旧患处一团暗黑。
有人下了毒,却没有要他的命?倒是不可思议。
我拧了眉尖,此时也没心思去揣度谁人下了黑手,只甩了甩头,撇去一切杂念后,拿针果断刺入他胸口四周的穴位。
一切就位后,我自怀中取出一把看起来华美精致的小巧匕首。寒光自鞘中划出时,冷锐的锋口隐隐带着细微的吟啸声。刀锋抵至无颜的胸口,我抿了唇,凝了目,鼓足了勇气想要割开他的肌肤时,手指却颤微得发抖。
我下不了手。
也不敢下手。
我闭眼深呼吸,脑中拼命说服着自己的同时心却不听使唤地狠狠作痛。
原来,出手伤害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之难……尽管,我本是想要救他。
正踟躇彷惶、不知所措时,身后陡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按下刀锋,凌厉而又快速地划出一道伤痕。
肌肤割裂处,暗血如涌。
我怔住,手指冰凉,面无血色,身子在顷刻间僵硬如石,动也不能动。身后人叹气,用力抽走我紧握在手间的匕首后,随即又递上一方丝帛来。
“愣什么!还不处理那些毒血?”声音似水清凉,有些着急,有些无奈,也有些难忍的不满。
我恍然,赶紧拿了丝帛拭上无颜的胸口。
“谢谢。”头未回,却在他开口时便醒悟了来人是谁。
身后人默,良久后开口,漫不经心的语气:“他死不了就好。”
我蹙了眉,不语。
血色由暗渐渐变红,胸前的黑气也缓缓不见,慢慢地,肤色恢复了如同身上其他地方的白皙。我舒口气,拿了药粉撒上伤口,随后止血拔针,缠上了轻软透气的白纱。
“他何时能醒?”许久无声后,身后人忽地出声打破了殿间的安寂。
我捏指按了按无颜的手脉,摇头苦笑时,依旧一筹莫展:“这个,估计要等师父回来后才知道了。”
晋穆嗤然:“你这个徒弟看来还远未出师。”
我脸红,自知他的嘲讽是事实,于是也不辩驳,只回头放下沾血的丝帛,将手在盆中濯水洗净后,抬眸看他:“麻烦你,帮我倒杯热茶。”
晋穆毫不犹豫,转身便倒了杯茶端过来。
“他喝还是你喝?”他笑着望向我,神色有些古怪。
我似笑非笑:“怕无论谁喝,都是一样。”
某人脸色僵,缩回将茶杯递上来的手:“我来喂。”
我闻言把手上刚从药瓶里倒出的药丸递给他,眨眼:“那你喂吧。”
晋穆接过药丸,站定想了一会儿后,撩了长袍,俯身小心地扶起无颜,让他在自己的怀里依好后,方将药丸送至无颜唇边。
一次,药丸滚落。
两次,药丸依然滚落。
第三次,晋穆脸色显然有些恼火,药丸塞入无颜的唇间时,口中咕哝:“好歹也是本公子生平第一次给人喂药,给点面子吧?”
昏睡的无颜对此话毫无反映。
我抬指按额,心中想起药儿刚才说的自五天前就喂入不了药汁,不禁伤神。
半响,我拾起不知何时又滚落锦被上的药丸,拿过晋穆手上的茶杯,轻笑:“你先出去吧。我来喂他。”
晋穆眸光一闪,依言放下无颜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帷帐。
衣袂飞扬时,冷风骤起。身侧烛光猛地摇曳不定,一时火起,一时火歇,半明半暗间,幽影侧侧似魅舞,仿佛一不留神,便能随着眸光的映射滑落至人心最深处。
我并没有迟疑多久,仰头喝下一口茶,将药丸放在无颜唇边后,缓缓低下头去,靠近……
倏而,有柔软的呼吸扑面撩人。
熟悉得,让人觉得苦涩。
无颜,我既未死,你又怎能放心离去?
思君无邪(上)
手慌脚乱忙了一宿,我舒了舒腰,垂垂肩膀,正打算趴在塌侧小憩片刻时,寝殿外却传来内侍尖锐急促的通报声。
“公子。前方送来了紧急军奏。”
彼时我的额角刚触及榻上那绵软轻柔的毛毡,轻轻一点,随即又倏地抬起。用手指狠狠揉了揉太阳穴,我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眸光一飞,下意识地瞥去窗棂的方向。
晨曦隐隐,霞光冉冉。天色虽只蒙蒙发亮,洁白的窗纱上却有酡红的颜色成片映染。我凝了目,望着窗外略微沉吟时,突有金色骄芒蓦然自霞光后矍然四射,一束一束,穿越天地之遥缓缓探入我那已黯淡一夜的双眸。
光影摇曳似火种,一丝一缕凝落眼瞳,驱散哀愁和绝望的同时,又徐徐将其点燃。
即而日出朝霞,即而眸光璀然。
搭在无颜手腕处的指尖不自禁地轻轻一颤,我欣喜低头,开心地看向榻上的人。还好,此刻脉搏跳动虽依然微弱,但却不再无力缥缈得叫人摸不清虚实。
我松了口气,悬吊许久的心终于慢慢归回了原位。手指自他手腕滑入他的掌心,我弯唇微笑,目光停留在那张虽苍白却亦生动的容颜上,心中一时贪恋,一时痴连。
“你放心。”
许久,我才轻轻道出了这三个字。
仿佛是在安慰榻上久睡不醒的人,又仿佛是在鼓励着自己去坚持。
不是坚强,不是勇敢。只因为希望还在,只因为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愿放弃,也不能放弃。无论是齐国,还是病缠榻上的王叔和无颜。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于是不再以多余的牵挂来纠绊自己快速走出寝殿的步伐。
于是我又开始充当着他的角色,只知家国兴衰,只知存亡之道。
一时似乎不知怕,一时也恍惚不知累。
寝殿外。内侍静立一旁。
我反手关门,没废话,直接问他:“奏报呢?”
内侍弯腰,双手举着月牙色锦缎送了上来。
色白。微黄。暗红滚边似燃烧中的火焰。这是安插在城外梁军的细作密报。我皱眉,伸手拿过后,看也不看便抬步朝书房径直走去。
“传白朗将军。”
“是。”内侍应声,小跑时,墨色长袍卷飞似流云。
时候尚早,长庆殿里安寂悄然。所有的宫人都还未起,诺大的外殿唯有几个守夜的小内侍歪着脑袋斜身靠在墙上打瞌睡。
书房。
烛火已歇,帷帐又垂落重重,日光费力钻入厚重的紫色绫绸,却依然只落得一室朦胧,满眼昏暗。我心急地打开奏报瞥眼扫了几行字后,眼见那蝇头般细小的墨迹实在是隐隐约约得让人难以分清,觉得烦心时,向来四平八稳的思绪骤然被激乱。
“来人!”高喝。
殿外的小内侍想来睡熟得可以,一声唤后,居然没个人影闪到我跟前来。倒是书房的墙角,冷不防冒出了一懒懒慵散呵欠声。
“什么事?”有人发问。嗓音低了些,含糊了些,犹带着几分未睡醒的呓语茫然。
声音听起来无害,但蓦然响起的突兀还是惊得我眼皮一跳。适才进门仓促,我倒丝毫不曾察觉到在书房重地居然还窝着一个人。
“谁?”低喝,侧眸,小心戒备地瞅过去。
那人不答。
墙角有软塌,塌上有人横卧。白色长袍磊落似明月,裾纹衣袂低垂拽地,俊美的脸上神情虽倦,却浮现着浅浅的温和笑意,眸子明亮,在满室昏暗中犹显得粲然似漫天星子沉落其间。
“你怎地睡在这里?”我呆了呆,醒悟过来后,忙起身走过去,低头瞧他。
晋穆无辜眨眼,扬眉时,不以为意地笑:“那依你所见,我该睡哪?”
语噎。我垂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这才涩声低语:“抱歉,昨夜事情多,我竟糊涂得忘记给你安排寝殿了……你继续睡,继续睡。”
言罢我转身,欲去随意点一盏灯,将就着看完那份奏报便好。
哪知才行了一步,垂在腰侧的手便被他轻轻握住。温暖的感觉自他掌心丝丝围拢至我冰凉的指尖,他低声笑了笑,开口,看似问得随意:“一夜没睡?”
我怔了怔,本能地点头。点头后又马上摇头,我回眸看他,抿唇笑:“我不累。”
“睡会儿吧。不然稍后没精神和力气办正事。”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他定眸瞧着我,深湛的眼底有幽芒微露,有点较真,也有点我看不明白的不舍和心疼。
“不了。”笑着拒绝。扭头。
甩甩衣袖正要离开时,他手下却突然用了力。一夜未眠,我此刻本就疲惫得头重脚轻,现在又被他这么顺势一拉,身子立马不听使唤地重重倒下。脑子里瞬间空白。待喘回气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脖颈上竟陡然一紧,有胳膊莫名其妙地就勾搭上来,阻止住我欲起来的身体不说,一只手更是绕到我脑后,按着我的头依上他的肩。
“你……作甚么?”慌张。所以结舌。
“睡吧。”声音淡淡的,波澜不兴间,微微有点哑。
“我不困,不困。”陌生的男子气息倏地萦绕鼻尖,双颊腾地烧起时,我赶紧摇摇头,撑了手臂便要坐起。
“睡!”语气无缘无故地开始恼火。他侧过身,扬手将一张冰冷的面具罩上我的脸后,那只胳膊突地滑下,放肆地揽住了我的腰,紧紧拥住。
心弦狠狠地抖动几下,我僵住,不安地缩在他的怀中。
“睡不着……”我拼命控制着自躺下后脑子里便滚滚袭来的睡意,努力睁大了眼睛,不甘地反抗。
“乖。闭上眼就能睡着了。”说话时,他的下颚轻轻贴着我的发,若有若无的磨蹭中,隐约传来了几分让人懈怠的暖意。
眼帘随着他忽然柔软下来的语调而不由自主地垂落,心里却仍然觉得不妥,想起那份还未看的奏报后,我又开始挣扎:“书案上的奏报我还未看……”
“我会看。”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我传了白朗……”
“我见也一样。”不耐烦。
“那……”心念终是开始动摇,睡虫已不容分说地缠上我所有的神经,一点一点侵蚀中,渐渐让我无力保持清醒。我闭了眼,不安地嘱咐:“那就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记得叫醒我。”
他沉默,不说话。
片刻后,见我又欲动,清亮的声音马上在头顶响起:“好!半个时辰!”
“这是无颜的药方,待会记得让内侍去御药房抓药……”我夹指自袖中掏出一卷丝帛,胡乱塞入他的衣襟。
受托付的人没反应。
“等一下秦不思会来取王叔的药。你拿第三排书架上第六格的黄色琉璃瓶给他就是了。服药量和以往要一样……”
还是不吱声。除了,按在我脑袋上的那只手又不留痕迹地将我往他怀里塞得更深了些。
等了半响无人答,我费力睁了眼,扯他的衣袖:“喂,你在不在听?”
“睡便睡,废话这么多!”语毕,某人的手掌覆上了我的眼帘。眼前一片黑暗时,耳边有声音信誓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