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完结)千叶飞梦-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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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那里不是陈兵,我做主为惠答应下,”言罢,枫子兰脸色微有歉意,低声一叹,“就是又难为伏君了。”
“第三件事――”无颜略做沉吟,甩袍坐回椅中,慢悠悠喝了口茶,“听说你和晋国公子穆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枫子兰咬牙,“那鬼面不过和你一般是请君入瓮的强盗罢了。”
无颜丝毫不生气,点点头:“这就好。我还听说,夏惠被关雪山时,认识了一个北胡的公主。”
“果然是密探多,到处听说,”枫子兰嘲道,目锋锐利,“你又想怎么样?”
“凭夏惠和这个公主的交情,凭北胡和晋国的关系,如果要从中挑唆打一战,应该不难吧。至于是何时,我说了算。”
枫子兰大奇:“你和晋穆有仇?”
“仇不算,看他不顺眼罢了。”
枫子兰极其爽快地应道:“我也看他不顺眼,分明狡猾奸诈到了骨子里,却被世人封为圣贤,分明长着一张极俊的脸,却天天带着丑陋的鬼面招摇诈世。”
无颜抿唇笑:“你答应了?”
“尽力而为。”
“你走吧,”无颜宽袖一扬,一卷竹简落入枫子兰的怀中,他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转眸环顾四周,“这山庄不错,我能不能借住――”
“让我晦气的地方,送你了!”枫子兰忍到现在面色已极其不善,拂袖下楼。
耳边一阵安寂,无颜忽然觉得筋疲力尽,闭上双目,轻轻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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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听说枫子兰半月前就出了齐国,这事和你有关吧?”两仪宫灯火辉煌,齐庄温和的笑颜在这样的光芒下有种不胜承受的羸弱。
无颜淡笑:“什么都瞒不过父王。”
齐庄幽然叹了口气,望着两仪宫外深沉的夜色:“不过宣就这样去了,寡人至今不敢相信。他既留遗诏给夏国长公子,那么我们――”
“父王,人心难测,那遗诏不一定是真的。”
齐庄回过头,眸色平静得异常:“你的意思是--”
无颜慢慢道:“夏宣公一死,其幼弟夏惠说有临终遗言,为他继位,丞相息朝可以作证。而长公子那边,握有夏宣的遗书,说是按宗室族规传位给长子。父王难道只信那卷帛书,不信息朝先生的为人?想当年息朝先生来金城教我时,父王可说过那是天下仁师,他从来只行大道,论阳谋,怎会伪诏?”
齐庄思量许久,道:“可是夏惠从小残毒冷酷,夏宣在时,曾将他锁在雪山八年,这般惩罚下的人,能堪国器?”
“能。”无颜道。
他想起那年春日,泗水边送别息朝时,垂柳扶风,那人的声音沉宛轻柔,这般对自己说:“我息朝所教弟子,非贤非圣,或成魔,或人君,却总归着眼天下,为明为智。而我一生只教了两人,你比那人聪明,比那人更加随性洒脱,但情义牵绊过深,将来却不一定能胜过那人。那人虽手段暴戾狠辣,但心却是善的,更难得是宽厚的,不是仁慈的宽厚,而是君王的宽厚,只可惜从小他心中存下魔障,困扰折磨着他,我不得不回去他身边。于学道而言,无颜你是不点既透,为师教你大道,其余的,你不学也擅。以后再见时,莫叫我老师,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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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齐庄唤道。
无颜这才回神,应道:“是,父王。”
“夏国的事我们先不管了,要管也管不了,中间还横着一个骄蛮的楚国,”齐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身坐于龙案之后,问道,“夷光近年和湑君关系不错,你和夷光一向亲近,可知道她是什么心思?”
窗外冷月一轮,洒入殿间的银光淡淡生凉。无颜的声音也随之一寒:“不知道。”
齐庄似没有察觉他的转变,缓缓道:“明年夷光就及笄了,寡人准备好好为她筹备一场择婿宴,三月春光明媚,寡人身子禁不住入夏的炎热折腾,就三月办吧。各国公子及齐国名望之士的名单你稍后拟定呈上,得提前通知才是。”
天下所有俊杰都有可能,唯有自己,是单独旁观。
无颜心揪得疼痛,却只能揖手应下。
“下去吧,命人叫湑君过来。”齐庄挥了挥手。
“父王当真是打算将夷光许给他?”无颜一动不动,抬头问道。
齐庄微愣,清俊的眉目有些怅然:“既是为夷光择婿,总要顺了她的心意,寡人的哥哥就这么一个女儿,寡人不想让她伤心。”
无颜凤眸冰凉,冷道:“若将夷光许给湑君,父王可想过她的将来?”
“若夷光嫁他,寡人永远都不会放他回国。”
“父王觉得可能?”
“湑君性情清淡随和,并不似存歹心阴谋的人――”
“无论他性格如何,他在齐永远都只是质子,即便娶了夷光,他也只能一生碌碌无为,他堂堂一国公子,可真的甘愿?而且谁人不念国,父王想要绑他一辈子,未必可以如愿。如果湑君回了梁国,夷光该如何自处?她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心志刚烈不输任何男儿。齐梁这些年虽交好,但百年来两国之间战争远多过和时,一旦两国起战事,父王可曾想过夷光的心情――”无颜未再说下去,但看齐庄的面容,便心知自己已经将他说动。
沉默片刻,齐庄果然叹息:“我们这辈人受苦已经够多,寡人不想再让夷光受一丝的委屈。”
“那不妨先观察湑君的心性,”无颜建议道,“若他在夷光及笄之前的这段日子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归国之意,或许父王还可以考虑。”
齐庄望了他一眼,颔首:“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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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知道,当夏惠顺利继位,而陈兵十万于南梁边境后,湑君不止一次求见齐庄想要回国,更传信给梁僖侯,却被齐庄派人中途拦截。如此折腾下来,齐庄的心思可想而知。他无意知道在及笄礼之前齐庄密宣湑君说了些什么,他担心的唯有那日夷光能否承受了这般的打击。
或许他是做得阴损,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错。
及笄礼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当她回望自己时,他几乎脱口而出让她不要去宴上,不要去宴上承受那必然在那里等待的羞辱,可他什么也未说,在她的清美无双的笑颜下,他宁愿自己自私一时。
宴会发生的一切如他所料,他未料到的,是夷光宴后竟三月闭门,不见任何人。
她关闭了自己三月,他在疏月殿外等候了三月。
直到楚国突然加兵蔡丘,当他换了铠甲想着最后一次再去疏月殿前忏悔时,她却意外地将门打开。
那时候,天地虽大,他们却只望得见彼此。
“有战事?”她说话那么费力,仿佛这三个月,她已经忘记该怎么出声。
他点头,青白消瘦的面容显得那般疲惫孤独,让她心惊心疼,忍不住靠上前。她扬起头,望见那漂亮得惊人的细长凤眸间幽潮如海浪,魅惑深沉得能将人的魂魄吸纳其中。
他伸手抚着她苍白的脸颊,一遍遍,不愿离开。
夷光突然拉住他的手,如幼时般痴缠不舍:“二哥,带我去战场可好?我不愿再待在这宫阙朱墙中了。”
他本能地想摇头不答应。可是头刚撇向一边,却又迅速扯回。
“我带你去战场。”他微笑,伸臂将她抱入怀中。
六月流火,他的心头,冰霜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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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曲.跃马扬疆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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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公十五年,楚集兵四十万大举伐齐,连夺重镇蔡丘、商丘、薛城。君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帅。公子将侯须陀、白朗,率十万精兵破敌于薛城之野,走凡羽。一月即乘胜逐楚军于商丘之外,对峙蔡丘。公子以为齐军将儒兵弱而常与楚国欺,楚四战之国、铁骑繁盛,将彪悍而卒凶猛。公子曰:计谋强齐必先强兵。遂,诱楚军战与周旋,以战养兵、以战练兵,勇三军而去浮风,三年,始成东齐黑甲军。
甲军初成,四国俱骇。以为公子天颜,其人智绝,是为天下第一公子……”
——《战国记.齐书.公子无颜列传第十》
薛城夺回之时已是深秋,枫红似血,长河流紫,齐楚两军鏖战后的战场硝烟弥漫,昔日明媚秀致的山河于利箭烽火下尽成荒芜炼狱。
此一战,齐军十万与楚军二十五万对峙薛城郊野漷河两岸,兵力本为悬殊。然楚军主帅,公子凡羽突染恶疾,先返商丘,留上将军孙之离镇守薛城。两军僵持长达半月,均如磐石不动。八月初九辛巳日,深夜,公子无颜独领轻骑五千雷霆般淌过水潮低减的漷河,奔袭楚军右翼大营,虚晃一刺后返身而退,于漷河之南山涧道诱敌深入,大将侯须陀领齐军精锐步兵三万埋伏山领,利用地势摆阵十万人威,待楚军追随而入,断尾阻拦,万箭如蝗,直直刺入楚兵心脉,不一刻,青山黛岩间便涌出冲天血色。
寂静的夜刹那碎裂,战鼓惊山,号角挟风,楚军左翼欲反扑救援时,白朗所率七万骑兵已如出鞘嗜血的利剑般迅疾逼近楚军大营。睡意未消的楚军将士于呼啸呐喊声中抬头,只见冥冥苍夜下流飞近前的火把密麻无数,旗帜飞卷如云,铺天盖地般沉沉压上头顶。楚军大骇,以为来者早不下五十万众,一时又闻奔驰不绝的铁骑踏地声轰然滚滚撼上心头,山崩地裂之势浑然似有万钧之力,诸人更是胆破色变,阵脚自乱。等中军行辕传来的命令送入耳中,二十万楚军将士在浑浑噩噩中举起刀剑,还未攻上前,却已风卷残云地倒在齐军骑兵如雨射来的流矢下。
楚军未战溃败,撤离北逃,十余万楚军兵士流水般窜流薛城,远方厮杀的巨大声响早惊动了城中百姓。万千烛火中,众民拍手称庆。楚将孙之离双目被满城火光灼得通红,弯刀一挥,咬着牙绝然下令道:屠城!本就恼羞成怒的楚军虽畏齐军快箭,却半分不俱手无寸铁的百姓,一闻帅命,本能地便将削铁如泥的锋刃胡乱割去,血光嗤地溅上面庞,欢呼不闻,哀嚎惨叫声回荡苍穹,腥热的血气刺激着众人的神经,夺命的快感过分容易,不少楚军愕然环视四周,双手颤抖着弃刃而去,冲出城门,向北狂奔。
无颜率骑兵赶至城中时,见满城惨状不由目眦欲裂,一声怒吼,拍马踏过血河,直追楚军而去。苍野山道星夜连驰三十里,杀戮漫天,遍地皆铺楚军尸骸。
一夜激战,缥缈的晨曦穿透烟云血雾,淡淡地勾勒出历经战火残败不堪的城池。城中侥幸生存下来的百姓白衣素麻,默然跪在街头,看着清理战场的士兵运回的一具具尸体,容色悲戚。
城墙上,齐军金红的旗帜在流风之下时卷时舒,无颜独立高处,金色的日光将他身上未及褪下的沾血银甲映得殷红刺眼。
侯须陀登上城墙,手持插着红色羽翎的木盒,道:“公子,战报写好了,你可要过目?”
无颜一动不动,双目注视着流经城墙下的水泽暗红的漷河,半响,方问道:“死伤多少?”
“战死八千,大小伤者余两万。”
“可曾算上城中死亡的百姓?”
侯须陀愣了一愣:“未曾。”
“重写!”无颜瞥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冷道,“怎是红翎?薛城几近屠空,耻辱之深,饮血不能尝恨,有何面目报金城战胜?换黑羽!”
“这……”侯须陀踌躇抬目,才见无颜威严肃穆的神色下分明透着一分叫人心寒胆战的凌厉怒色,是恨意,亦是狠绝。
侯须陀不禁一个寒噤,忙揖手退下。片刻后再递上来的,却是一份系了黑色羽翎的卷帛。
“快马送金城,”无颜看罢卷书递回给侯须陀,又道,“另外,派飞骑传信到睢阳,命龙烬北上,陈兵商丘之东十里。”
“诺,”侯须陀应下,“公子可还有吩咐?”
“薛城重创不可不顾,薛城令已死,你于军中探察,看有无可胜任此职位的人才。”
“诺,”侯须陀退了几步,忽而想起一事,回头望了一眼无颜的左臂,迟疑片刻,低声道,“公子臂上的伤――”
“无碍。”无颜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与侯须陀一同步下城墙。
侯须陀靠近看了,才见他掩在长氅下、包裹住左臂的那块白布早已浸透了淋漓血迹,担忧道:“公子还是让夷光公主来为你包扎一下吧?要知你是三军统帅,不可出得一点差错。像昨夜诱敌和追敌,公子不该孤身犯险,本是末将等……”
“行了!”无颜皱眉,不耐地打断他,“夷光呢?”
“公主在伤兵营。”
无颜脚步微微一滞,旭日下,那张若铮铮寒玉铸就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