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完结)千叶飞梦-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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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过来。”晋襄轻声叹道。
我依言过去,靠近他身边时,他猛地咳嗽不停。我扶住他,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一手自袖腰间锦囊中取出白玉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递至晋襄面前:“襄公,雪夜寒重,你既在病中,不妨回屋先歇一歇?”
晋襄转眸看了看我,问也不问便服下了那粒药丸,一笑亲和。他本就生得极为儒雅俊秀,因生病的缘故此刻在月下看来肤色更是苍白得如同地上积雪的颜色,身子颤颤弱弱地,好似愈发不经风吹。
“好,回书房。”他说着,目光一挑,望向梅林之侧的阁楼。
我了然,扶着他慢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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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烛火通明,高鼎暖炉烘得一室如春,比之屋外的天寒地冻不知要惬意舒服多少。候在门边的内侍见晋襄回来后忙沏了一杯茶,而后飞眸瞅了下晋襄的脸色,又弯腰默默退了出去。
晋襄走去墙侧软塌躺了下来,我站在书案前,安静不语。
沉寂半日,晋襄眯着眼,悠悠开了口:“穆儿今日去了雁门?”
“是。”
“未带墨家兄弟和狐之忌?”
“是。”
“黑鹰骑呢?”
我犹豫了一下,答:“也没有随行。”
“谎话!”晋襄闻言嗤地一笑,细长的手指揉了揉英秀的眉毛,言词缓缓如静水流深,“之前寡人还极是担心丫头对穆儿的心,今日看来倒是寡人错了。”
我面不红心不跳,神色淡淡地任凭他说。
晋襄闭上眼睛:“穆儿此去雁门凶多吉少,丫头可知?”
“夷光知道。夷光怕的是,襄公不知。”
“哦?”
我笑了笑:“若襄公知道,还会下那样的旨意?”
晋襄不反驳,沉吟片刻,只道:“寡人要你以东齐公主的身份赶去雁门与北胡人周旋,保穆儿平安。丫头能不能做到?”
我望着他,一笑言定“能!不过……”
“豫侯何所求?说来听听。” 晋襄出言打断我,抿抿发白的嘴唇,指尖轻轻敲打着软塌,鼻息悠长,面色淡泊平静,不露丝毫喜怒。
“三年,齐但图所向,晋避而不遇。”
晋襄倏地睁开眼,眸光微微一凝,瞅着我,声色不动。
一言既出,我心中突地砰砰直跳,长袖下手指握成了拳,掌心隐隐渗出了冷汗。虽说我从不怀疑无颜的谋事必成,但那日接到他的密报时我是想了整整一宿也未想通他为何那般笃定晋襄一定会答应他的“三年避齐”的要求。可按如今的局势看来,他又是一步一步算计得丝毫无误。只是——襄公真的会答应麽?
我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敛下眼眸,垂手待立。
耳畔,晋襄却轻轻一笑,声音温润如玉:“三年麽?寡人答应。”
我惊讶抬眸,蹙眉,难以置信:“襄公你……”
晋襄起身下榻,走至书案旁,取了明黄丝绢,挥笔迅疾:“寡人给你国书。明日你便出发去雁门见匈奴人,不得迟疑片刻功夫。”
我沉默不言。
晋襄收了笔,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强弱之事古无定则,九鼎之局若想棋道高远在于取势占高。想不到那豫侯年纪轻轻,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手段老道狠辣得丝毫不输他的父亲,除了……不及夏惠那小子一般冰山无情、刀剑不入。英雄年少,可惜却如此风流无忌。也是天意!”
我佯装不懂,只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明黄丝绢。衣袖过长,不小心碰落放在案边的画卷,丝滑的绸缎倏然散开,平铺玉石地上。
“丫头!”晋襄低喝,欲要俯身去捡时,身子一颤,双手扶住书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慌得忙收好国书,将一旁的茶杯递给他后,赶紧弯腰去拾那幅画。指尖碰触画釉的瞬间,我一愣,垂眸呆呆地盯着画里的女子动弹不得。
画上有佳人,五官灵动,容颜娇美,气韵既如兰清雅绝俗,又如梅顽强刚烈,身着的红裙似火一般迤逦绵延,瑰丽之处凤吐流苏犹难媲美。想那画师必然是情痴之人,笔下线条流畅自然,一墨一滴,倾心绘注下,画中人栩栩如生。
“姑姑?”我拿着画卷起身,扬眸看向晋襄时,不掩自己满心的疑惑。
晋襄闭眼长叹,跌坐身后椅中,脸色复又毫无生气,白得吓人。“丫头,我病重将死,若要你姑姑好好活下去,便万万不可告诉她这幅画的存在。”
我垂眸沉思,仔细卷起了那幅画,放回原处。
“让穆北去雁门和谈的旨意不是襄公所授,对不对?”
晋襄不言,只喝了一口茶,微喘着气,睁眼的刹那,原先那双琉璃一般清浅的瞳间迷朦若罩轻雾。半日,他终究是淡淡一笑,道:“是我欠了你姑姑的。那两小子算计这般周密,逃不了,逃不了啊。”言罢,他轻轻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一瞬不知何故竟平白多出了几分生气,转眸顾盼间眉宇间的病弱之气刹那一扫而空,换而替之的,是风吹无隙的坚忍和神色难撼的凌霸之风。
“只不过,”他一叹,脸上尽是惋惜的表情,“可惜呀可惜,还是百密一疏。”
我听得颇为费解,脑中念光忽闪不断,仍不明白所谓的“疏”,疏在何方。不过他突然而起的精神倒叫我心思一动。我垂手取过他手里的茶杯,凑近鼻子闻了闻,忍不住皱眉:“襄公病入肺腑已然不浅,用如此猛药维系清醒怕不是长久之道。不如夷光传信给师父,让他来安城一趟为襄公治病?”
晋襄眉毛拧了拧,笑容古怪:“叫东方来安城?”
我点头。
“齐庄病危,东方在金城,齐庄死;楚桓病急,东方去邯郸,楚桓逝,”晋襄笑着,目色沉沉寂寂,彻寒如冰,细细的锋芒忽现其间,光泽淡淡却诉尽阴凉和危险,似是徘徊在苍野辛苦觅食的孤狼,“他夏国王室是号称人人圣手,结果东方可曾治得了齐庄楚桓?在寡人眼中,与其说东方是医神,还不如说他是瘟神。罢了吧。”
我一思量,觉得与他再无话可说,便放下茶杯,请示:“既如此,夷光便先告退了。”
他默默点头,伸手揉额。
我转身未行几步,身后又陡然传来他凉如寒玉的嗓音:“知夫君有危险而不劝阻,将为人妻却仍心有它顾,丫头,你欠穆儿的寡人都给你记着。若雁门之事办不好,寡人不会顾你是否是夷长侄女、穆儿心头爱,寡人也不会像楚桓言出心软,你如负穆,寡人会叫你死无全尸!这个,可不是吓唬小孩子的空话。”
我脚下一顿,回眸,却见他望着我,扬唇挑眉间笑意溶溶如清月之色,眸子生辉,目色诡谲而又凶狠。
“夷光明白。”我低低颔首,一笑嫣然。
他目色浅浅一落,点点头,挥了挥手:“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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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落峤谷却见侯离牵着两匹马立在雪地里静静等候,我顺手拉过一匹,也不多说,言道“有劳”后翻身上马便挥鞭离开。
侯离纵马紧紧跟随,我一拉缰绳,勒马停下,瞥眸瞪着他,狐疑。
他脸上带着鬼面,鬼面下眸光沉寂如死,仿佛暗水深潭般,毫无一丝光泽。
“先生跟着夷光还有事?”
侯离淡淡横了我一眼,答话简单:“为穆。”
我皱眉,长鞭一挥:“我一人北上足以,先生请回。夷光不喜有人这般跟随。”尤其还是个能动不能说、永远无法揣摩其心思的石头。
侯离望着我,不动。
“驾!”我喝了声,马鞭再次落下。
骏马疾驰如腾空,一夜奔波劳累,离开落峤谷时已天亮。举眸,却见接连几日因大雪而积压乌云的苍穹上霞光冉冉,天色大好,九霄碧澄,叫人也一望心高。
积雪随着马蹄四溅散落。融雪寒于落雪,我一路快马加鞭,北风吹入骨,只觉身体已冻得宛若冰封。念及去年奔赴楚丘领死的一幕,我忍不住连连冷笑,心底骤凉。
身后,无人再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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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侯府西楼迅速写罢一卷书简,取过装有昨日写下帛书的锦盒,与楼湛匆匆吩咐几句后,我顾不上休息便又驰马去了红颜赌坊。
豪姬见我急急而来略有惊讶,还未出声时,我便将锦盒塞入她怀里,细细嘱咐:“近日晋朝朝堂将有大的波动,不同于数月之前的闻风却不见浪。上次襄公囚晋穆意图引出诸国在晋国的密探斥候,因他病发突然而有所耽搁。这次晋穆北上雁门和谈,晋襄必然会利用此机再次辩明群臣利益所在,而且会因他时日不多而铁腕狠绝。锦盒里是无颜事先让我写下的密信,密字所书,常人纵使得手也看不懂。夷光有要事将离安城,有劳豪姬代我和无颜通知晋廷朝中各位密探暂避风头。”
豪姬应下,问我:“你要去哪?”
“雁门。”
豪姬闻言直蹙眉:“那里战乱,你去作甚么?”
我一笑,道:“救人。还情。”
豪姬拉住我还欲再说什么时,我看看房里墙角的沙漏,眼看时已至辰时,心下着急便顾不得再解释挣脱她的手,说了句“放心”后便马上转身离开。
侯府,狐之忌和楼湛已等在门外。我翻身下马,接过楼湛手里的锦裘斗篷披上,戴好帷帽,伸手自怀取出晋穆以前交给我的穆侯令牌,吩咐一旁已戎装英武的狐之忌:“劳烦狐之将军走趟侯马西南,点兵十万奔赴雁门。”
狐之忌迟疑,望着我手里的穆侯令:“仅凭此印没有虎符怕是不行。”
我冷笑一声:“啊,将军在危机关头倒知依法办事,聪明得紧呐。”
狐之忌闻言脸红,单膝下跪,双手托起:“请侯爷令。只要能解侯爷之危,狐之忌定不负夫人所望。”
我将令牌放入他掌心,低低道:“如此,有劳将军。”
狐之忌轻轻应道:“不敢。”
“楼将军,你留安城,请在意宫中动静。”我拿好楼湛为我准备的细软,跃上马背,垂眸看着他时,言有所指。
楼湛眸光静睿,也不多说,只微微颔首:“明白。公主一切小心。”
我扬眉一笑,鞭策下去,极是利落。
天下倾歌
马不停蹄疾驰五日五夜。
第六日傍晚,雁门。
天渐暗,墨云压顶。勾注古道旁群山巍峨,壁岩险峻,漫山草木皆枯,冲天的峰峦上积雪皑皑,暮色将离前最后一丝余晖照上去,瞑光茫茫耀眼。
古道深广曲折,暮下无人行走,马蹄踏地的清脆响在山间回荡幽幽。
深冬季节,塞北天空下竟有大雁盘旋,黑色流线突地划过静寂云间,伴随着嘎然一声长鸣后,落影无踪。
我抬头看看天色,眼前山边已有弦月勾弯,不禁愈发着急,一鞭狠狠挥下,马儿怒吼,蹬开了四蹄狂奔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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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
关城天险。
城墙外,我递了楼湛给我的文书让守关将士送入城后,等了不多一会,关门大开,自关城里迎出来的除了一位黑甲魁梧的将军外,还有墨离。
我微微一愕,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士兵后,走上前去。
“末将见过夫人。”
墨离和那将军欲单膝跪地时,我挥手:“免。”而后看向墨离,奇怪:“你怎地会在此处?”
墨离眸光闪了闪:“末将奉了侯爷之命。”
“他人呢?”我皱皱眉,边问边往城里走。
一旁将军回道:“侯爷巳时去了驻扎在城北三十里之外的匈奴军营,至此刻还未回。”嗓音低沉,不失着急和担忧。
我闻言顿住脚步,心中暗自发慌着急,想不到自己死赶活赶,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墨离,上马,随我去匈奴军营!”我快速转身又牵回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交代一句后,扬鞭便要抽下。
墨离望着我,惊讶:“夫人你……”
我低喝:“磨蹭什么!晚一刻你家侯爷便多一刻的危险,不知道麽?”
墨离脸色红得发黑,抿唇思索一下,而后倏地抬手一把拉住马的缰绳,坚持道:“侯爷说所有人都不可妄动,无论什么情况下,他自有办法脱身。”
“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重复着,忍不住冷笑,“他去了多久了?”
“已过五个时辰。”
“带了多少人?”
“八名黑鹰骑侍卫。”
“匈奴兵马多少?”
墨离怔了怔,费难,嗫嚅道:“夫人,这……”
我盯着他,心头一阵恨:“在你们心中他是神,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我心中他却是人,纵使智勇双绝却也没有本事能抵老天的捉弄。他说你们便信,若但凡有个万一,怎么办?怎么办!”
墨离眸光一滞,挣扎片刻,仍是垂头:“可这是军令,末将不能违。”
“你是他的将军,我不是!让开!”我急恼得隐生怒火,一鞭挥下迫得他松了缰绳后,立马提缰行马冲入城内,“关城将军,请落北城门,本宫要出关!”
身后,将军迟疑一下,立刻提了嗓子重重喝道:“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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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
远处烽火连营,红光漾天。我纵马驰过去,将近军营时马儿被暗道战沟绊住了脚,我蹬了一下马鞍,旋身飘起,提了轻功掠飞过去。
天黑,酉时,正是篝火熊燃、炊烟四起的时候,北胡人素来开放无拘束,诸将军士兵边用着晚膳边围着篝火喝酒吵闹,时不时兴起,不少人甚至醉态迈步、拍着胸膛扯着嗓子大声嘹歌而唱、跳起舞来。
我小心翼翼自迭起绵延的营帐黑影下悄步而过,直至中军行辕,也不曾有人发觉。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