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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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原来大喇叭里也广播了。庆书说:〃小红在大喇叭里说,丘陵上出事了,丘陵上出事了。她没说偷树,只说出事了,出事了。〃繁花想,小红还是年轻啊,遇事太冲动。唉,这事也怪我,我要事先给小红透个口风,告诉她这是我同意了的事,小红也就不会这么冲动了。但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祥生又骂开了。这次他骂的是〃靠他妈那个〃。他骂得太用力了,口水都溅到了繁花的手上。车里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了。繁花是有定力的人,遇到这种情形,她就瞟着窗外,坐得稳稳当当的,很有点外出视察的意思。庆书却受不了这种紧张。他怯生生地说:〃听听音乐?〃虽然没人搭理他,但他还是放了音乐,是《西游记》里的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一听见这歌,繁花就想到了二毛。可繁花还没开口,庆书自己就提起来了。他问祥生:〃听说是你让二毛回来的?〃祥生没接话,庆书又问:〃是不是让二毛回来演出的?唉,什么人不能请,偏偏请个二毛。〃繁花听到祥生的出气声越来越粗了,随时都可能爆发了。庆书吹了个口哨,接着又问:〃演出定在什么时候啊,选举前呢,还是选举后?啊?〃祥生还是没接话。庆书就又说:〃各有各的好。选举前演出,那是要迎来日出。选举后呢,那已经是踏平坎坷了。〃祥生还是没吭声。庆书不再问了,又放了一段音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庆书说:〃祥生,叔给你放的这一段,好听不好听?〃嗬,庆书都敢在祥生面前充长辈了。繁花想,瘦狗没有说错,庆书是粗中有细啊。他这是要故意惹恼祥生啊。再说了,什么叫〃等到花儿也谢了〃?话中有话啊。他们两个原本是一条船上的,现在看来,他们要闹翻了,庆书要来揭祥生的老底了。祥生终于开口了:〃我是你叔!〃庆书立即接了一句:〃你这就不讲理了。这辈分已经排了两千多年了,叔就是叔,侄就是侄,怎么能颠倒呢?我就是你叔,到了美国我也是你叔。〃庆书说。祥生更不讲理了,说:〃我是你爷。〃咣当一声,车子停了下来。庆书的动作很麻利,跳下车子,拉开车门,就揪住了祥生的衣领:〃没大没小的,你再说一遍?〃哟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庆书竟然敢对祥生动粗了。
祥生显然也没想到,惊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祥生到底是祥生,很镇静。祥生咳嗽了一声,说:〃松手。〃庆书不但不松手,反而又摇了祥生两下。祥生〃嘿〃的一声笑了,说:〃请松手。〃庆书说:〃靠你妈,我松什么松?〃庆书脏话刚出口,祥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只有肩膀竖了起来。祥生的口气也变了,有些像虫子叫了:〃我数到三,你松手。〃繁花想笑,但忍住了。繁花说:〃玩笑怎么能当真呢?庆书,你回到车上去。〃祥生已经开始数数了,数得很认真,声音拖得很长,数法也很特别,因为他每数一下还要做些说明:〃一。还不松手?那我可要数二了。二。松不松?不松我可就要数三了。我可真数了!我数到三,你可别后悔。我从头再数一遍,给你个面子。一,二,松不松?二后头可就是三了。〃这时候,庆书把手松开了。他先把祥生往车里一推,然后才松开手。这时候,雪石〃醒〃了过来。雪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咂吧咂吧嘴,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教孙子数数呢,数到三,醒了。〃车刚开两步,祥生就连连摆手,停车,停车。祥生说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溴水要搞饮食卫生大检查,他得回去对付那帮狗日的,明天还得再请狗日的吃顿饭。繁花想,他这就等于宣布了,宣布退出选举了。繁花说:〃有那么严重吗?明天再去也不迟嘛。〃祥生说:〃不行。你是不知道,那帮狗日的都是些白眼狼。你在跟前他们一个样,你不在跟前他们又一个样。当中有一个转业的,比白眼狼还白眼狼,我早晚会收拾他。〃繁花当然知道他是指桑骂槐。骂就骂罢,庆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繁花说:〃那怎么办呢?你自己开车去,还是〃祥生说:〃我开车去,你们怎么办?还是打的吧。〃繁花立即说:〃你把票留着,回来我给你报了。〃祥生下了车,朝相反方向走去了。宽大的马路上,祥生的背影是窄窄的一条,像个被风吹跑的树枝。繁花心里突然有些酸楚,是真的酸楚,眼里都有反应了,潮乎乎的。繁花暗暗发誓,以后村里有了发财的机会,一定要先想到祥生。三生修得同船渡,在一个班子里做了几年的伴儿,不易呀。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14)
唉,其实说白了,祥生只是一棵蒺藜,一棵扎在脚底板上的蒺藜。说疼吧,其实也不疼,因为那脚底板上是有茧子的,疼也疼不到哪里去。可是说不疼吧,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疼,当你的肩上有了压力的时候,那蒺藜也会穿过茧子扎到肉里面的。现在好了,祥生事先退出了选举,这就等于把蒺藜拔了出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至于庆书,繁花想,他只是一条泥鳅,翻不起大浪的,只要看着他别再添乱就行了。小红已经出院了,繁花没给她分配工作。小红的后脑勺上剃掉了一小片头发,贴了一块纱布,繁花开玩笑说,那是口罩前后戴反了。
繁花特意买了一条纱巾,送给小红裹头。
这天繁花亲自主持了知识竞赛。因为是高兴的事,所以繁花把小红也叫到了主席台上。奖品很丰盛,小红表哥运来的好光景牌肥皂只是一种,另外还有毛巾、床单、《英语会话300句》的书和磁带。只要答对一道题,就可以领一条肥皂、一条毛巾。最简单的那道题就是马克思的生日,因为已经搞过好几次了。
当繁花问到,马克思的生日是哪一天的时候,除了刚嫁到官庄的新媳妇,所有人都举起了手。繁花见杀猪的祥宁的媳妇也举了手,就想,她虽然年龄大一点,可她也是刚嫁过来的,她也知道这个典故吗?繁花就让她站了起来。祥宁媳妇说:〃马克思一出生,就一耳光一耳光打得资本主义呜呜哭。〃繁花说:〃那究竟是哪一天呢?〃祥宁媳妇说:〃我不是说了嘛,呜呜哭嘛,5月5号嘛。〃繁花说:〃祥宁媳妇答对了没有?〃一半人喊对了,还有一半人喊错了。繁花说:〃好,对不对还是由尚义老师来回答。〃
尚义老师拿起一块肥皂,一条毛巾,又从繁花手里拿过话筒,走到了台下。他先把肥皂和毛巾递给祥宁媳妇,然后问:〃那你说说,马克思是哪一年出生的?〃祥宁媳妇说:〃一耳光一耳光嘛,1212年嘛。〃尚义老师说:〃搞错了。扣掉半分。〃说着,就把毛巾给人家没收了。然后尚义老师分析了祥宁媳妇答错的原因:〃注意了,是'一巴掌一巴掌',而不是'一耳光一耳光',所以〃尚义改成了普通话,说:〃正确的答案是,马克思出生于1818年5月5号,而不是1212年5月5号。〃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包括祥宁媳妇。繁花把话筒交给小红,让小红接着主持。繁花笑着说:〃我得下去答题,我也想领个奖嘛。〃小红接话筒,说:〃祥宁媳妇很勇敢,我们再奖励她一盒磁带。刚才举手的人,一人一条肥皂。〃
繁花并没有在下面呆着,因为她发现有几个人没来。庆茂媳妇没来,她平时可是最喜欢占小便宜的。裴贞没来倒可以理解,因为她男人是出题的,事先已经给她送去了一箱肥皂、半箱毛巾。铁锁没来,那是不允许他来,让他呆在家里反省。繁花想四处走走,一来看看那几个人都在忙什么,二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下,想想近期的工作。
快走到庆林家门口的时候,繁花看见了张石榴。哦,原来张石榴也没来。繁花想,张石榴没来那是因为清高,从来不屑于参加村里的活动。怎么说呢,虽然在庆茂的介绍下,她在组织上入了党,可是在思想上她并没有入党。整天穿着拖鞋在村子里走猫步,她哪有一点党员的样子嘛。不过,这会儿,张石榴没穿拖鞋,人家提前穿上了长统靴。毛裤是外穿的,屁股蛋绷得很紧。张石榴背对着繁花,一边走一边唱,吊嗓子呢,啊噢!啊噢!有点海鸥叫的意思,也有点演三级片的意思。反正是骚,从屁股蛋骚到嗓子眼。连狼都有反应了。她那么一〃噢〃,繁花就听见了一阵小碎步,那是狼跑动时的小碎步。庆林及时出现在了门口,拍着手,美滋滋地笑着。
繁花想,庆林这小子,赚钱赚疯了,连活动都不参加了。但庆林鼓掌的动作不像是疯了。那动作都有点像老牌的企业家了,有些漫不经心,也有些慈祥。他大概以为有人牵着母狗来了,出来接见了。一看是张石榴,庆林就失去了企业家的风采,拍着腿说:〃靠,我还以为是来配种的。〃张石榴是谁啊,人家是张石英的姐姐,县长的亲戚,在溴水算得上〃皇亲国戚〃了,那可不是吃素的。张石榴说:〃还是留着给你媳妇配吧。〃庆林说:〃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一来,我的狼都睡不好。〃张石榴说:〃放你妈的狗屁。〃庆林说:〃真的,你听,它白天从来不动的,这会儿一直在跑。〃
繁花刚好走到,就训了庆林一句:〃庆林,别胡说。〃张石榴叉着腰开始骂了。张石榴叉腰的动作也是很美观的,不是雪娥那种农妇所能比的。张石榴是手背朝里,手指还翘着,很有点兰花指的意思。张石榴骂道:〃你才是狗日的,你们全家都是狗日的。〃庆林接下来的动作,有点像少林寺的和尚,他摸了一把光头,弯下腰,朝着张石榴就顶了过来。张石榴赶紧往繁花怀里躲。繁花侧转身,拿着那个黑皮笔记本,朝着庆林的光头就是一下。繁花说:〃德性,我看你也喂出狼性来了。〃庆林没脾气了,揉着光头拐了回去。繁花又倒过来劝张石榴:〃石榴妹子,他是个粗人,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繁花亲自把张石榴送回了家。见张石榴依然怒气未消,繁花就顺着张石榴又骂了一通庆林。然后繁花话题一转,提到了张石榴的丈夫李东方。张石榴说,东方跟着她妹夫在外面干工程呢。繁花问什么工程,石榴说在溴水修桥。繁花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嗬,铺路架桥可是积德行善,大工程吧?你妹夫是干什么的?〃石榴说:〃也没干什么,就是修座桥,铺条路。东方跟着他,也就是赚个零花钱,万儿八千的,还不够塞牙缝。〃繁花拿起张石榴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说:〃石榴啊,你知足吧,你的牙缝也别太大了。当然了,东方娶了你,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繁花顺势就提到了铁锁。繁花说:〃一个人一条命,说起来铁锁也是修路的,可是一年到头只挣了几双臭皮鞋。〃繁花叹了口气,又说:〃雪娥呢,也挣不了钱,就喂了几只鸡。我还听说雪娥怀孕了。到时候再罚她万儿八千的,那日子可就别想过了。〃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15)
张石榴说:〃我听说了,还有人说是我妹妹给她弄错的。〃繁花说:〃你妹妹?怎么扯上你妹妹了?〃张石榴说:〃村里有人乱嚼舌头,让我听见了。还有人给我送钱,让我给妹妹说一声,下次体检的时候也睁只眼闭只眼。〃繁花说:〃大妹子,咱可是党员,咱可不能干这个。〃石榴说:〃谁说不是呢。我还给她们说了,我最讨厌生孩子了,孩子有什么好?又是屙又是尿的,还不如养条狗。〃繁花虽然知道张石榴不会生育,但还是说:〃这我可得批评你了,你也得考虑要个孩子了,东方挣那么多钱,以后总得有人花吧。不过,你把她们打发回去,那
是值得表扬的。〃繁花又突然问道:〃我还是不明白,雪娥怀孕,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妹妹是不是王寨医院做体检的?就是做错了,也不能怪你妹妹啊。要是机器搞错了,怎么能怨得了人呢?〃张石榴说:〃可不是嘛。再说了,做十个错不了一个,但是做了一百个,出个错总是难免的吧。〃
繁花真想对张石榴说,哪个村子出了这种错她都可以理解,不光可以理解,而且还会高兴,但就是不能出在官庄村啊。繁花站起身,捶着腰,说:〃你这一说,我就又开始头疼了。雪娥可把我给害惨了。我该走了,得去忙雪娥的事了。雪娥这娘儿们,有点风吹草动,就夹着尾巴跑了。我想拉着她再去做一次体检,可就是不知道她躲到哪去了。〃张石榴说:〃总不会上天了吧?我想她不会走远,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呢。〃繁花就问:〃那你说,她会躲在哪个旮旯里呢?〃石榴说:〃穷得叮当响,肯定不会住饭庄。总得有人给她送饭吧?〃繁花说:〃有她的消息,你一定告诉我。我一定以党的名义,替你严守机密。〃石榴说:〃我巴不得你很快找到她,那样我妹妹就不必替她背黑锅了。像村后的水泵房啊、纸厂啊,学校的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