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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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佐拉,想了马春宁,她又想起了那个胡子拉茬的杨天意。杨天意是粗人,除了一身的力气,他倒没什么让她依恋的。当初杨天意出事后,她就打算离开窝儿矿,可她和杨天意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杨天意是小路的爸爸,是她的合法丈夫。杨天意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她才决定留下来守住一年,算是尽了最后的妇道。
佐拉来了之后,她决定留下来,也把佐拉留在这个房子里。让她身上那个穆桂英的名字在窝儿矿消失掉。可现在呢?
以后的几天,陆雯洁守在屋子里一边做着走的准备,一边回忆和誊写那丢失了的诗。她想着等写好后,把诗留给秀或大个李,佐拉假如真的回来了,就让他们转交给他。
誊写好后,她又裁了个本子,重新又抄写了一遍。她想把这个本子自己留起来,永远珍藏。
临走的那天,她破例到最前排的宿舍找大个李,她想把钥匙给大个李留下,让他帮着把那两间房子卖了。这里已经没有让她牵挂的了。
一位矿工告诉她,大个李还没下班。她坐在院子当间的那个水泥台子上等大个李。矿工宿舍的窗子玻璃上一下多了许多双眼睛。她似乎能感觉到那窗户里焦渴的目光,那想剥透她衣服的贪婪的眼神。
她如坐针毡。
等了半个多小时大个李还没回来,她不想等了。
她举目望了望生活了五年的窝儿矿,北面的冒儿山,还有远处像梯田一样沟沟坎坎的坡地。石榴树该结果了,她不想去看了,也许五年、十年后,她会回来看看它的。如果那时石榴树仍能顽强地活下来,那她寄托在这株石榴树上的情思也就值得了。
她转身正要走,却看见了大个李,就迎上去说:“老李,我要走了。你帮我把那两间房子卖了。这是房子的钥匙。”
大个李没接钥匙:“他回来了。”
陆雯洁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说佐拉回来了?”
大个李说:“是,佐拉回来了。”
陆雯洁站立不稳,一下抓着大个李的手,着急地问:“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你骗我吧?”
煤殇 十一(2)
大个李抽出手来说:“我没骗你,佐拉真的回来了。”
陆雯洁说:“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大个李脸色阴沉地说:“要去你去,我是不想见他了。”
陆雯洁愣住了,喃喃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大个李说:“佐拉这次回来,做了护矿队的队长,他变了,不是刚来窝儿矿的佐拉了。”
陆雯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仔细地揣摩着大个李的话。她搞不懂了。佐拉是带着伤痛,一脸落魄地走的,现在回来,却是这样一番情形。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了,让她毫无思想准备。
可没见到佐拉,她又不相信大个李说的是真的。她甚至都不太相信,佐拉是真的回来了。
佐拉的确回来了,并且接替被羁押在市公安局的白广做了护矿队长。
白广是因为在野茫茫歌厅争风吃醋,扎伤了一个跳舞的小伙子而被公安局拘捕的。
马民和听说白广被公安局抓了,四下打听白广被抓的原因以及关押的地方。他先给县公安局那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副局长打了个电话。
副局长说:“我们绝对没派人去抓白广,你一定是搞错了。”
马民和说:“你不会是不给我面子吧,千真万确,白广就是被你们警察抓了。”
副局长说:“我摸一摸,看是哪儿抓捕的。”
马民和静等电话,可电话迟迟不来,他坐不住了。想主动拨过去追问,那边的电话过来了:“我摸了情况,白广确实被抓了,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直接动手抓的,案情是故意伤害。”
马民和说:“那你给想想办法,把人先捞出来。”
副局长说:“我无能为力,我问过市局的朋友,白广的案子是刑警支队长亲自督办的案子,谁都疏通不了,说不上话,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马民和一时没了主意。正在踌躇间,他的手机响了,是野茫茫歌舞厅老板海昆打来的。海昆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白广是你的小舅子,不然,我说什么也得保护起来,哪能出了这样的事。不过,在我这儿出的事,我一定想办法,把白广先弄出来。”
第二天一早,马民和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海昆的电话来了:“公安局同意先取保候审。不过,白广暂时不能离开春河市,不能回窝儿矿,要保证随传随到。受害人家属盯着处理情况呢,要是让白广回窝儿矿,人家还以为公安局把白广放掉了,肯定不答应。所以,我想让他先在我的歌舞厅干着,等案子结了再回去。”
马民和万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说:“听你的。你已经想得这么周全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海昆话锋一转,说:“马哥,你也得帮我个忙。这事对你来说很容易的。”
“你讲。”
海昆说:“我有个道上的朋友,他的一个亲戚想到你窝儿矿避避风。你不是正好空缺了个护矿队长,就考虑安排一下吧。我推荐的这个人,你大概也认识。”
马民和忙问:“谁?”
海昆笑了下说:“佐拉。”
“哦,怎么是他?”马民和大感意外。
海昆又哈哈一笑:“我说你应该认识吧。”
马民和说:“来吧,我一定关照好,你放心。”
海昆说:“那谢谢你了。”
放了电话,马民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白广总算能出来了。但一想到佐拉要回来做护矿队长,他又慨叹这世界的神奇和怪诞了。马春宁带佐拉来找他的时候,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佐拉竟是道上的人,而且身上还背着案底。他打心眼儿里佩服佐拉了:这小子装得太像了。佐拉这么刻意地伪装自己,身上的案子也不会小。
三天后,佐拉回到了窝儿矿。海昆派司机驾驶着他那辆黑色新款奥迪车把佐拉送了回来。快到黄花沟的时候,佐拉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没想到还能重回窝儿矿,还能再见到大个李,见到赵玉龙,见到陆雯洁和小路。他知道,陆雯洁爱他,而且是无力自拔地爱着他。可他对陆雯洁却是一种复杂和矛盾的情感,因为他的内心隐藏着极大的秘密。有些掏心窝的话,除了黄杰大哥,他跟任何人都不能讲,否则就会……
煤殇 十一(3)
有的时候,一个人内心的苦闷和压抑,能向别人倾诉出来,那是最大的安慰和解脱,可就这小小的愿望,对于佐拉几乎是一种奢望了。人最可怕的是孤独,是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默。
这次回来,马民和对佐拉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客气地拉着佐拉的手说:“你带着伤走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怎么样,伤好了吗?我这次要给你安排个体面的工作,要把你当兄弟的,你跟着马哥好好干,有马哥吃肉,就不能让你喝汤。你看,马哥管着这么大的一个煤矿,要操心的地方很多,你多替马哥想着点。”
佐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马哥,你放心,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给你把活干好。”
“有马哥想不周到的地方,你还得多提个醒。对了,你以后和那些民工在一起的时候,多留点心。他们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而且,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其实,这些也用不着我提醒你,你在矿上那些日子,也应该知道这些。”
佐拉说:“我会注意的。”
马民和郑重地说:“你的情况,海昆和我说了,既然是朋友,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我不希望你给我带来麻烦。”
佐拉没吱声。
佐拉这次回来,穿的是一套笔挺的西装,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锃亮,手里还多了个在窝儿矿不多见的高档手机。这样的装束与两个月前来窝儿矿的那个低眉顺眼破衣烂衫的佐拉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令人难以接受。马民和专门在办公楼里给佐拉腾了间办公室,然后又在里面支了张床,让他住在办公室里。这样的条件比住在陆雯洁家破败的东屋里要好得多。
第二天下午,大个李和赵玉龙从电工房领完矿灯,转身看见佐拉站在他们的身后。
“老李!”佐拉亲切地喊道。
“是你,佐拉。”大个李惊喜地叫道。
“哎呀,你小子去哪儿发横财了?回来也不去西村看看我们两个老哥哥。你做发煤生意呢?”赵玉龙笑咪咪地说。
佐拉说:“什么发煤,我现在是咱窝儿矿的护矿队长。”
大个李脸上的笑容像潮水一般地渐渐退去了。他用手将挡在前面的佐拉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赵玉龙左右为难地看看,也抓起矿灯快步地走了。
“你们……”佐拉望着他们的背影呆住了。
这时,刘大勇哼着川剧的调子推开门进来领矿灯,他看见佐拉愣了愣神,张了下嘴,想说什么,下意识地转回脸望了望大个李远去的背影,没说出来,匆忙取了矿灯,快速地离开了。
矿工们见到佐拉,都用异样的眼光远远地看着他,嘀嘀咕咕窃窃私语,佐拉背若芒刺,感到一种少有的空洞和孤独。昔日的那些好兄弟,好工友,尤其是大个李和赵玉龙,渐渐地疏远他,他知道,这一天是早晚的,但他不愿现在在窝儿矿看到如此的情境。
此时此刻,他没有更好的化解误会的办法。
一个星期后,在天黑前最后的余光中,佐拉买了些熟肉和两瓶白酒,沿着那条熟悉的羊肠道向西村走来。路边,被太阳暴晒了一天的青草低垂着头,恹恹地打不起精神。初春盛开的马莲花都凋谢了,结出胖胖的绿果,包裹在像豆荚一样绿色的衣包里。经过那株石榴树边,他停下脚步,驻足而视。树上结了些青果,但都很小,像铁山楂一般大小。他弯下腰,想找到掉在地下的血色的花瓣,可树下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了。
他又想到了埋在树边的安全帽,想到了死去的杨天意,想到了小路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也想到了陆雯洁。回到窝儿矿,他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这个令他在情感的旋涡中挣扎的女人。对这点,他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情感这东西,有时又让人琢磨不透,丧失理智。他无法把一些话向陆雯洁讲明,这让他非常痛苦。
我真的爱上这个女人了吗?
他常常自问,常常自醒。
不,不可能。他爱的是苏莎,是那个和他从小一块儿玩大的青春靓丽的苏莎。陆雯洁和苏莎是不可比的,她们的差距太大了。她们都很美丽,可陆雯洁美得像石榴树旁边的马莲花,苏莎则像是画家案前的蝴蝶兰。陆雯洁饱尝了流离和辛苦以及生活的无奈,是在粗笨民工粗野的发泄下做着近乎荒唐的爱情梦。尽管陆雯洁不爱杨天意,可回想起她和杨天意稳定的生活,陆雯洁总是有些依恋的。而苏莎呢?苏莎被爱包围着,呵护着,几乎不知道什么是烦恼。
煤殇 十一(4)
不过,这两个多月,苏莎也会烦恼和痛苦的,因为佐拉的突然失踪,因为佐拉的不辞而别。想到这里,佐拉对苏莎有些歉疚。
到了西村,佐拉本来是想去前排的宿舍找大个李,但他犹豫了一下,先去了赵玉龙家。
赵玉龙正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抽烟,火光映红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见佐拉进来,他忙站起来招呼说:“佐拉,你来了。快坐下。”还是那么热情,但那语气分明比以前说话时客气多了,甚至是一种讨好的语气。
赵玉龙老婆正在里屋和面,听到声音也出来了。看到佐拉的装束,她也不知说什么了。
“老赵,”佐拉说,“我买了点熟食。你把老李叫到你这儿来。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咱们唠唠话。”
赵玉龙说:“我担心他不来。”
佐拉说:“你先不要说我来。对了,老李怎么突然对我这个态度呢?”
赵玉龙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我去试一试,看老李过来不。”
赵玉龙出去后,佐拉就和赵玉龙老婆扯了些柴米油盐的闲话。正说着,大个李跟着赵玉龙来了。
大个李看见佐拉,转身就要走。
佐拉叫道:“大哥,我是佐拉,还是和你一起下井干活的那个佐拉啊。你们能走两公里的山路抬着我走到矿务局医院,难道就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呢?”
大个李站住了,仍背向佐拉,冷冷地说:“老赵,你家怎么多出一条狗呢?”
赵玉龙难堪地笑笑说:“老李,你不能这么说啊。”
“我该怎么说?”大个李面孔扭曲,“那窝儿矿的护矿队长不就是马民和身边的一条狗吗?”
佐拉说:“你误会了。我也不想对你解释什么,可我知道,我这护矿队长该怎么当。你要相信我,你就坐下来,咱们哥仨喝酒,你要不相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请你相信,佐拉绝不会像白广一样,也决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大个李转过身,正色地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佐拉说:“连你和老赵都不相信我,那窝儿矿就没人相信我了。”
赵玉龙忙说:“是的,老李,佐拉还是咱的兄弟嘛。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