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和光-第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我对着山腰上那个敲钟的佛无比庄严地说道:
“能持!”
灵魂终于平静了,像爱晚亭下一池寒水,在这无限的夜空之下,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平整光滑得有如一方墨绿宝镜;又像一块墨色的冰块,把一钩柳叶弯月冻在里面,仿佛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这时,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轻柔的音乐,舒缓深沉,似乎有些苍老,但愈显得博大而成熟,是将生命放在熔炉里冶炼了几十年后才能感受到的成熟,与日月同辉,与山河齐寿。山谷静悄悄的,雪花早已停止了飞舞,空中也看不到一点雪意了,仿佛全部化成了一片月光,既朦胧似雾,又透明如冰,既天寒地冻,又不乏那么一丝儿温暖。当然,我知道,前者是客观的,后者是主观的。在我的记忆里,主客观的搭配从来没有这样和谐过,不知不觉,它们已能互相转化了。这种美好的感觉使我甚至有一刻误以为自己已经登上了天庭,行走在上苍为我准备的山谷中。在那轻柔的音乐里,我突然又听到了另一种音乐,似乎是那种音乐的和声,更其美妙,更使我有飘然欲飞之感,那便是积雪融化的声音。哧哧哧,嘶嘶嘶,虽然单调了点,但唯其单调,愈显得自然和神秘,仿佛将天与地的精神与华彩都凝聚在里面。我悉心体会着山谷里的一切,发觉在这片亘古未有的宁静之中,其实也蕴藏着某种躁动的迹象。它起初很微小,就像一片树叶的掉落,像一条柳枝的拂动,像小桥下的一滴水珠,像山头一缕缭绕不绝的云气,让我十分恍忽,之后就慢慢儿觉得有些奇妙而盛大了,无形中好像产生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向我流露出深厚的温情,像是要我把灵魂交付给它似的。我现在的感觉非常良好,因此交出灵魂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我又觉得也不能太这样随便了,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弄明白它到底来自何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积雪在加速融化,它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偶尔甚至能发出一两声婴儿的啼哭,或者是叫唤。雪里有来自天庭的圣旨,我想我应该认真琢磨琢磨,也许其中包含了无限宇宙的真理,正是我梦魂所系的无边之幸福。紧接着又响起了钟声。那个敲钟的佛显然还在敲着,他已经不是在敲钟了,而是在敲震这苍茫的黑夜,敲这漫山的积雪,要把他的佛意敲到跟这座山谷有关的一切事物中去。实际都不仅于此,他敲响的是我心灵的空间,是我正蓄势待发的一种境界。我忽然受到了启发,不由得万分激动起来,我所听到的这些声音,其实是想帮我寻找、追忆十三年前的那个秋天里的将我的人生焚烧成灰的红日啊!我必须感谢它们,感谢它们的关怀,感谢它们无私的帮助。我立刻看到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似乎想复制一个跟当年有着同样思想和恶毒品性的红日。但我立刻知道,这种猜疑是极其愚蠢的,是对自己这十三年的侮辱,我纵然真的一无所获,恐怕也不至于会对那轮红日有哪怕一分毫的留恋。我这会看到的红日,是神圣的大光明,弥漫在我心里,如一片沸腾的光的海洋,将我的灵魂煮得滚烫。冬天好像已经过去了,我进入了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季节,它既有四季的全部特征,又具有四季没有的气息,根本无需我呼吸,也无需我运动,就能把我的一切的一切打点得熨贴而自然。但我还不满足,觉得这是不够的,我还需要一种更真切的对比,唯有这种对比,我心里的红日才会光照千秋,万古不落。时间仿佛停止了,只剩下空间,这种空间又好像抽空了我的感觉,使得我和空间似乎突然地全部消失了。世界和宇宙不存在了,就连它们的名称都不存在了。然而它们的气息是不会也消失的,呼吸之间,它们又慢慢全部恢复了本体,恢复了正常状态,但在感觉上又跟先前有了一种形容不出来的不同,让人更加愉快,更觉得奇妙。生者不生,化者不化。我到底是个生者抑或被生者呢?我到底是个化者抑或被化者呢?我想了很久,最后我知道了,我都是的,唯有如此,这座山谷才能成为我的山谷,也唯有如此我才会被这座山谷收容并滋养,乃至于最后登上我的飞天之旅。积雪继续欢快地融化着,寒风的威力继续减缓着,那神秘而四处飘荡的音乐继续响着,一切都有了变化,我相信这是一种绝大变化的序曲,整座山峦正在酝酿全新的生命。于是,晨光熹微,浓稠的夜幕在开始缓慢地消散了,只有当它的帷幕全部拉开之后,山的序曲才会演变成一场伟大的正剧。我只觉自己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比从前的眼睛至少明亮十倍,甚至可以说一百倍,这样下去的话,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是不可能的。这种能力对凡人来说也许不可思议,但对于升天得道的人来说则又是必须具备的。这是自然而然的具备,绝非强求。在我眼里,个体已经不存在,只有整体,所有物质的轮廓、位置的高低以及跟空间形成的比例都不过整体上的差异而已,我甚至有时还能将它们互相指认,张冠李戴,这是一种极大的乐趣,也就变成了一种客观事实,因为一切乐趣都能够将客观事实的性质加以改变,在我的法典里这是完全允许的。山谷似乎还没有苏醒,但躁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舒缓的天之音乐依然在空间流淌,流淌得就像月光,像淡淡的云彩,山谷里又响起了一些小动物们喧闹的声音,同样如同一曲音乐,奇特的旋律使得山谷里的温度好像都不知不觉提高了很多,以至我有一刻觉得好像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到来了。春天确实到来了,因为在我的灵魂里已弥漫了无限的春意,吹拂起了阵阵春风。接着树上的鸟雀们也不甘寂寞,开始了歌唱,唱得比平常好听多了,显然,这座山谷在这些日子里濡染的神道气息也影响到了它们的心灵,使它们变得更加开朗活泼,更加善于表演歌唱。静的,动的,生的,死的,所有的所有,都以最和谐的方式融为了一体,非常自然地将自己交付于他物,同时包容着他物,使山谷里充满了一种吉瑞祥和之气。在这团气里还渐渐呈现出斑斓的五彩神光,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统统置于其中,然后再将我捏合成一个新人,教我如何学会呼吸这道神光。我其实不用它教的,我的悟性其实早就超过了它的光华,已经升入仙境。我睁着好奇的大眼,仰望夜空。一直削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张皮似的弯月不知时候开始发胖了,是我的福气滋养了它吗?我相信是的。从前,这种滋养关系只能是倒过来的,但现在我已完全具备了施予的能力。月亮将在今后的日子里变得更加生动饱满,我盘算着到时候应该驾驭着它一起飞往天庭,然后将它奉献给我宇宙的首领,至高无上又无所不在的玉帝。噢,所有的所有,它们的演化与转换是多么的奇妙啊!这时,峡谷的那片夜空被晨熹撕开了一道口子,好像一个从深邃的阴影里走出来的女人,因为有很久没有化妆了,便急不可耐地开始打扮,正往嘴唇上涂抹口红。不一会,它就涂得有些鲜艳了,于是便吹了一口气,就见殷红的色彩迅速地扩展开来,仿佛在浓稠的夜幕中挖了一个小洞,轻轻地撕扯着,洞就越来越大了。这是霞光,这意味着对于万物来说今天都是一个好日子,都会有一副好心情。东方的天际变得越来越可爱,嘹亮的歌声远远地传来,播洒着快乐的种子。山谷里的热闹便就在这时也突然疯狂起来,积雪好像完全融化了,只听得融化的雪水在溪流里欢快地奔腾,仿佛它们在骑着马向山下冲锋,只见马蹄飞舞,水花乱溅,是山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迷人景观。鸟雀们全都醒了,一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放开歌喉,齐声歌唱春天的到来。晨风呼呼地吹着,不带一点寒意,相反倒让我觉得十分热乎,我因着对它的喜爱已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树木便在风中拚命地摇摆,古老的舞蹈和现代舞蹈杂揉在一起,看着有点滑稽,但更使人兴奋,不光因为从未见过,更因为它十分契合心境。风,好像成了这个黎明的领袖,我慢慢发现一切的激动似乎都是在它的带领下产生的,它成了一个决定一切的伟大角色,在向万物索取快乐的同时又将快乐回赠给万物。风吹走了山谷一夜零碎杂乱的梦,也吹走了山谷浑浊壅塞的气息,带来了一股仿佛来自天上最高层境界的清新味道,足以穿透所有的灵魂,然后在其中打上苍穹的烙印。山林欢快的舞蹈似乎也感动了池塘,一碧清水荡漾了起来,流动着生命的旋律,流动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池塘也是如此富于情调的,有灵性的东西啊,它的万千波纹仿佛是岁月的印记,抹出万古不变的风霜。这大概是我对历史的最后一点感伤。立刻,我就看见山谷前面豁然开朗,越过岳麓书院的亭台楼阁,呼吸着其中散发出的文明气息,在东方,柔软的乳白色天幕好像发出了一声巨响,一座朦胧的山头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炸得四分五裂,月牙型的山口上,一轮鲜艳的红日冲破苍茫云海升起来了!
噢,又是红日当空的一天!
宿命。轮回的红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