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和光-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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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狗子显然察觉到我有接近秦轮的迹象,顿时紧张起来,竭力迫害我的同时又对我多了一层防范之意。我不由得有些得意,也更鄙视他了,这么一个东西,我只是稍稍表现出了某种意图,居然就可以让他坐立不安,可见这家伙其实怯弱得狠,如果我跟他进行下面交锋,他绝对不是对手。然而老跟自己对抗我也不能容许,所以我还是只能走曲线自救的路子,他的表现使我更加认识到了跟秦轮搞好关系的重要性。可每天一看见秦轮,我依然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总觉得这家伙其实更应该吃拳头,怎么我反而要去给这样的恶霸捧臭脚呢?我一会儿觉得向秦轮投降是应该的,一会又觉得不应该,今天认为投降是理智的,明天就会认为可耻之极。我的精神在这些天就像一根橡皮筋,被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往两个极端拚命拉扯,两股力量都差不多,这根橡皮筋就被拉扯得剧烈地伸缩着,非得等弹力逐渐消失了,它们才会分出一个胜负。
唉,千言万语,罢罢罢,什么都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想有何用,说有何益?想只会想出苦泪千行,说只能说出愁情万缕。还是让那千行泪在肚子里慢慢地淌吧,从春到夏,再从秋到冬,让那愁情似扬柳随风飘荡吧,从过去飘到现在,再从现在飘到将来。
当橡皮筋的弹力完全消失后,我发现,现实的力量在才狗子的威胁面前比精神的力量强大多了。我真的很担心,哪天才狗子会一口咬上来。虽然这条狗没长狗牙,但长了一颗咬人的心,这更可怕。
确实,许多时候不要去想,应该行动。想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行动才是希望。当然,我的真正的希望现在一点也看不到,但如果将真正的希望分解开来,再抛撒在现实的所有的角角落落,就像种子被撒在了田间地头,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它就能生长出来。
这个晚上,我喝了二两酒,然后以酒壮胆,去拜访秦轮了。秦轮见到我,十分惊讶,随即就发出了很爽朗的笑声。我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他还是很欢迎我的。他招呼我坐,给我抽烟,但没有给我泡茶。他当然绝不会不懂这个礼节,显然他是觉得我承受不起,他一定认为能给我烟抽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如果还泡茶反而于礼不当。他也一定拿准了我不会对此有任何的意见。事实上正是如此,我觉得这样更好,享受到与身份不符的优待,未必是件好事,至少它有可能对我的心理造成一种我从未经体验过的障碍,这是我应避免的。
开始几句闲聊我似乎还有点感觉,但很快就发现我在这方面也是非常低能,我挖空心思,也没找到多少话来说,十分钟不到,我感觉好像要崩溃掉了。我的天啊!我在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会这样呢,不过是扯闲淡,我的智力居然都不够用,可见我在文学上如此寸步难行绝非偶然,绝不是状态的问题,实在是才华浅薄,就如同我当不起喝茶的礼节一样,我的才华也当不起创作的理想。秦轮的表情也渐渐不那么开朗了,虽然还看不出阴沉的迹象,但我想他的情绪肯定已经开始灰暗。这样的闲聊简直就像一场考试,考我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刚刚开考,我的信心就几乎丧失殆尽,根本不敢想及格的事,于是我再磨蹭了一下,赶紧交了卷。
这是一次极其失败的拜访,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几乎困扰了我整整一晚。次日早上起床,一想到马上要跟秦轮在食堂里见面,我甚至感到非常羞愧,好像昨晚我去他家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被他发现了似的。我想装病请个假,我估计间隔一天后这种难堪的感觉也许会变得稀薄一些。但想来想去,我没敢这么做,我怕秦轮疑心我仗着昨晚跟他套了套近乎就马上学会了这种偷懒的把戏。不管我的感觉多么坏,客观地说,我觉得昨晚的拜访多少还是有点用的,我不想轻易失去这点成果。
实际在食堂见到秦轮,我的感觉十分平淡,此前的种种担忧和顾虑一点没有,最让我感觉舒服的是秦轮的表情一如既往,就好像昨晚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说明这个家伙确实还懂那么一点领导艺术,他显然知道我对自己的行为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看待,他显然还知道如果我过分看重这个怪诞的行为会给我留下心理障碍,他想帮助我将这种心态清除掉。我不禁对他颇有几分感激了,虽然一夜无眠,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够呛,但能有这么一个结果,再多几个晚上的无眠我也觉得值。
才狗子居然迅速调整了对付我的办法。我的天啊,竟就有这么灵验。可见关系在社会生活和工作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只要稍稍在这方面有所进步,即使是你的死敌都会改变对你的态度。不久,我就第一次领到了没有被克扣的奖金。张学友十分惊讶,几次长时间地盯着我,不解地嘀咕秦轮和才狗子怎么会突然不整我了。他觉得十分不公平,说我迟到了几次,他这个月一次迟到也没有,却是他反而被扣了奖金。我告诉他:“这说明,在食堂里,还是你的地位最低。”
这件事使我认识到在单位里混并不难,关键在于是不是愿意跟大家打成一片,至少要学会跟头头多说几句,他觉得你非常尊重他,他自然也乐意用公家的权力来表达对你的善意。由此引伸开去,我认识到当官也应该不难,同样的道理,只要腿脚勤快,脸皮厚,那是不愁得不到提拔重用的。我忽然就心血来潮,想检验一下这个理论,决定照葫芦画瓢,去科长家里走动走动,巴结上了科长,那比讨好秦轮可强得多。
我自以为悟出了道,其实却惭愧得很。我向同事们打听科长家住址,这才了解到原来单位上比我早悟出这道理的人多得是,尤其是那些从省城附近几个县镇招工来的家伙,他们跟我一起进来,却已经是科长家里的常客了,每次去他们基本上要给科长带点家乡的土特产,或者经常给科长家干点杂活。大多数省城人有一种优越感,对来自县镇的人是很瞧不起的,就像北京人上海人瞧不起我们这些省城人、把我们贬斥为乡巴佬一样,我们也把县镇人看做乡巴佬,嫌他们没文化,愚蠢,不懂礼仪。从前我的这种优越感非常强烈,进食堂后慢慢有所改变,但仍很顽固,可现在我不由得真正开始怀疑这种优越感了。我觉得我不仅错了,还错得有些离谱,那些我从来不拿正眼看的家伙其实比我聪明得多,他们非常现实,对自己现状的认识比我深刻得多,准确得多,最可贵的是他们没有任何幻想,因此他们的任何一个现实的念头都会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而不必担心精神世界有什么东西来制造障碍。没有心理上的自我约束,即使庸俗得今人作呕,却绝对是有效的。
觉悟的快乐就这样迅速消失了。这便是我快乐的公式,好似春夜的一颗惊雷,固然惊心动魄,去得却比来得更快。如果说这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它无意间将我的心理障碍清除了。我跟科长没见过几回面,这样去造访难免显得突兀,如果我完全靠自己的心理调节来下定拍马屁的决心,肯定比去拜访秦轮那会儿更困难,弄不好我过分重视在秦轮家里时的那种考试的感觉,最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也说不定。可现在那些乡巴佬做了榜样,我几乎就再没有犹豫了,或许应该说我根本就不好意思犹豫,因为我多少还想保留一点对他们的优越感,如果犹豫就证明我比他们蠢,那还有什么优越可言呢!
到了科长家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他很惊讶,不过到底是领导,很快就镇定下来,对我以礼相待。虽然我们的地位差距更大,但我觉得他比秦轮客气,也比秦轮更会控制谈话气氛。好几次我快产生在秦轮家里的那种考试感觉了,他总能及时地提一些我非常乐意回答的问题,像一股山间的微风,轻轻地把几片枯黄的叶片吹走了。
后来,这样的拜访我又进行了好几次,我好像迅速进入了状态,而且乐此不疲了。拜访的效果也迅速地表现了出来。有天,才狗子皮笑肉不笑地暗示我,食堂准备培养我。我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他的意思,一定是科长和秦轮的意思,叫他这样暗示我的。我没有正面回应他,倒不是我对他还有什么意见,对我来说只要他不跟我过不去我就谢天谢地了,没有表示是因为我觉得这种变化来得太突然,它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以至突然间我真不知是不是应该马上做出反应,好像有点儿消受不起的感觉。
我真的诧异极了,没想到坏事来的时候我没办法控制并给予消除,当好事到来的时候,我似乎同样不知所措,而且这种状态似乎更为严重,因为面对坏事,我至少知道那是我不喜欢的,可现在面对好事,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显然,这种滑稽透顶的矛盾的根源还是在于文学上,在虚无缥缈的理想方面。简单地说,我只希望现实能给予我一份稍稍宽松的环境,不要过多牵扯我的精力,使我能多把心思花到文学上去,做最后一番努力。可如果接受才狗子的这份好意,那我就必须变得更加庸俗,更加现实,更加频繁地去拜访秦轮和科长,一旦跟他们真正搞好关系,说不定还会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等着我,那样一来,我本来就伤痕累累的精神世界肯定就再也无法收拾了,就不可能坚持文学的理想,展现在我面前的只能是一条通到我坟墓尽头的现实之旅。也许那样一条道路会非常平坦,不用担心掉进任何一个陷阱里,因为那样的路上绝不可能有陷阱。但问题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做好走那条路的心理准备,如果仓促上路,就算不会有掉进陷阱的危险,却是有可能摔跤的。而最最重要的是,我绝不会喜欢那条路,我也从来没考虑走那条路。科长和秦轮,或许还可以把才狗子算上,他们就是那条路上的成功者,把他们多看几眼就不难想象我如果跟着他们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就哪怕最后混到了科长那一步又能怎么样呢,我希望指挥的是那一个个韵味无穷的方块字,而不是上百号的庸俗愚蠢的粗人。在这个问题上,对我来说,人的价值是不存在的,我只知道文字的价值。甚至千百万的人的死活都跟我无关,只有文字,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标点符号,都能牵动我的神经,都跟我的灵魂血肉相连。
我忽然强烈地感到自己真是无聊透顶,在初步达到了目的之后反而变得不知所措了。我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脑子又出了问题,又在做一桩日后想起来叫自己即使是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也会羞愧无地的荒唐事?我知道,非常有可能的,这样的事情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比比皆是,胜不胜数。虽然我经常想办法避免类似事情发生,可真要实现这个心愿,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不出是为什么,就这样,我不想再去拜访科长和秦轮,我甚至十分厌恶这种行为,觉得自己完全吃错了药,有时回想那些拜访的夜晚,我的脸上会情不自禁地发烧,有一种给人做奴才的感觉。我不觉突然钦佩起那些喜欢并且擅长溜须拍马的人来,要常年累月地摁住自尊心,把自己当成动物一样地拿到当官的面前去展览,摇尾乞怜,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钦佩归钦佩,我无论如何做不到。
我就像一只乌龟,艰难地把小脑袋伸到外面来四处张望了一回,起初似乎还感到有点温暖,可马上就被一股寒风刮得打了个激令,立刻知道自己是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面呆着的,还是在自己那副坚硬的壳里生活得更舒适更安全,就马上又缩了回去。虽然我立刻感到好像又有一只脚踩在了我的壳背上,又有了一种步履维艰的感觉,但仗着壳背的坚硬,我倒并不害怕,至少有了一次勇敢地把脑袋探出去的经验,我的承受力又增强了一分。对我来说,壳背是可以任人践踏的,但心灵绝对不允许,它必须获得绝对的自由,这不仅是它本身的需要,实际上壳背之所以天生如此坚硬,就是为了保证心灵的这种需要。
我不禁感叹拜访跟不拜访之间的微妙而巨大的区别了。所谓微妙,指的是表象的东西,比如一个不那么温存的眼神,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脸,或是一句不那么客气的话语。至于巨大,那当然就是指的结果了。虽然是还没有看到的结果,却完全可以想象。不过我对于那样的结果已经不害怕了,因为我完全窥破了世俗的本质,也许对于世俗的手段我的掌握还欠火候,可无非就是一个愿不愿意去掌握的问题,没什么了不起的,什么时候我又感到威胁了,就又可以玩这套拜访的把戏,不必担心那些当官的会因为我中断了这样的拜访而对我心怀不满,我们毕竟没有什么很深的矛盾,只要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在发挥作用,那就算别人拍马屁拍得不是始终如一,他也未必会很计较。
秦轮对我的态度还算好,变化不是很大,变得厉害的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