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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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诊所出来,我给马丽打电话,告诉她诊断结果。因为她对这事比我还关心,三天两头问我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搞得我虚火攻心,眼看就要去看牙医了。可我朋友已经把牙医诊所改成心理诊所了,尽管每天还拿着不锈钢匙比比划划的,业务想必已经很生疏,难保不会把好牙当坏牙拔掉。马丽说:找地方放松还不容易?我带你去。她带我去桑拿。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在热水里泡一泡,在凉水里浸一浸,再找个妞按一按。感觉还不算坏,觉得美国尘土去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桑拿的时候我老对马丽讲那个捡垃圾的故事。马丽因此对我很担心,以为我头骨坏了,我一坐在她旁边她就拿手摸我后脑勺。除了觉得头骨大,似有反骨,也摸不出什么不正常来。马丽说,你怎么就得了这毛病呢?我一定要给你找个好医生,我总不能亲手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吧,所以我一定要把这毛病改掉。于是我又去看心理医生,仍然是我那个朋友。他拿住一把钢叉又想往我嘴里插。我仍然把嘴闭得象密封舱。他说:太紧张,要学会放松。我把医生的要求告诉马丽。她说,行,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下了班我就在办公室里等。同事全走光了。感觉码头上除了我就是垃圾。马丽开着她的桑塔纳来接我,她穿了件低胸连衣裙。从我的眼睛看过去,乳沟很深也很大。于是她滚圆的双肩也很抢眼。衣服的颜色是一种黑白小格子的。我喜欢这种打扮。她也知道我的爱好,每次都把露和藏处理得恰到好处。当然这是单独跟我在一起,有外人时她就把自己藏起来了。藏得天衣无缝。
马丽带我去桃花潭。马丽在这儿搞房地产,桃花潭方园五里都是她的产业。马丽的过人之处在于你看不出她在开发房地产。第一期工程她搞的是度假村,表面上看度假村里什么都有,娱乐城,酒店,高尔夫球场,与一般的度假村没什么两样,但明眼人看得出来,工程的重点在园林。独具匠心的江南名园格局让人怦然心动。尽管在夜晚,又给马丽兜得晕头转向,我仍然觉得这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马丽说,这是一座迷园。在晚上,如果没人带路,谁都会迷失方向。马丽得意地说,扫黄最多扫到山脚下。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她的能量大,连公安厅都不会来骚扰她;二是说桃花潭地形复杂,就算鬼子进了村,也休想找到八路。小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后来停在马丽的二期工程前。也就是中央电视台桃花潭影剧娱乐城。门前是一片巨大的草坪,车灯射过去,能看见中央电视台英文字母缩写:CCTV,是用深一色的草植出来的。二期工程实际上已经完工,就等中央领导同志来剪彩。马丽做了几年生意,真正学到了四两拔千斤的功力。
影视城方圆二平方公里。有一个人工湖,几座宫殿,一处江南水乡,一条香港澳门街。都是拍电影用的。马丽带我在城里走了一圈,走了近两个小时。后来我们进了天王府,躺在天王的大床上。马丽枕着我的胳膊,一脸幸福笑容。她说,如果你愿意,这儿就是我们的宫殿。我本来正在抚摸她丰满的双肩,正准备向乳沟纵深挺进。听到这里,赶紧跳了起来。我说:别,千万不要,不要让全国人民唾骂我。
三
马丽有一天对我说,她把洋垃圾给停了。我一听吓了一跳。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可它至少包含三层意思:一是马丽每天至少损失十万;二是码头每天少三四百个标准柜,也就是每天损失二十万;三是某些人不能坐在家里收钱了,事隔多年,他们也未必能在码头重操旧业。对于垃圾行业来说,这不啻是天灾人祸。我说:马丽,你不是开玩笑吧?马丽说:我干吗要开玩笑,我要把垃圾从眼皮底下赶走。我问赶到哪里。她说:山区。她还说,这也叫扶贫嘛。
马丽不做洋垃圾可能与我有关,因为我工作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垃圾场,我整天与垃圾和垃圾佬打交道,觉得自己也象垃圾,后来还发展到去看心理医生。长此以往,我迟早要跟她“沙扬娜拉”。她觉得我是她的大恩人,救我于水火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带我去桑拿又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是把垃圾赶走。所以她自己先把垃圾停了,她停了别人不一定停,这道理我也懂,所以她得把市场赶走。南村是全国出名的垃圾市场,傍着垃圾吃饭的人可多了,市长还指望垃圾佬给他拉选票呢。我对马丽说,你这不是自毁前程吗?马丽说,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就太不值得了,我就半条命。之所以说半条命,是因为我的内脏差不多全坏过,大学时得了肺炎,后来又得了肾炎,工作后得了肝炎,后来又得了胃炎,最近胆囊又出了问题,医生建议我把它割掉,因为苗子不同意才没割成。苗子说:那是一个器官啦,怎么能说割掉就割掉。医生说,不割也行,癌变了别来找我。苗子说:吓唬谁呢,天下好医生多的是。回到家里苗子还是很后怕,她放心不下,生拉硬扯要我去省城找个名医看看。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讳疾忌医,除非爬下了,你别想让我上医院。苗子没办法,就叫我少在外面吃,多回家吃。她怕我嫌添麻烦,还说,很方便的,加把米就行了。
我对马丽说,世界大着呢,你管得过来吗?马丽知道我担心她,她说:大哥你放心,我做事从来滴水不漏。这一点我相信,她从一个小姐一步步做到大老板,如果老漏水那还了得。可这毕竟是砸人饭碗毁人前程的事,尽管也算是利国利民。马丽笑起来既大度又优雅,笑容里有一种功成身就的过来人的良好感觉。她觉得我一直以来就太低估了她。
对洋垃圾我一向深恶痛绝,除了它毒害中国人民,还在于它首先毒害了我,可我对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但马丽有办法,她说要把洋垃圾赶到山里去,说干就干,还真让她做到了。
对洋垃圾我一开始并不太反感,这是因为当时关税任务老是完不成,洋垃圾一进来就把关税任务提前完成了。除此之外,南村相当一部分人靠着洋垃圾富了起来。靠垃圾致富,我从小就有体会。我发蒙之前,每隔十天半月就会看到货郎先生。尽管货郎人模狗样,他贩卖的那些东西天天让我发白日梦,可他实际上就是一个捡破烂的。货郎一到,我就叫隔壁的小三,小三听到货郎的吆喝就知道我叫他干什么。他出来时手里抓住一支牙膏,我们一路小跑,跑到货郎面前小三手里只有牙膏皮了。货郎说:两粒玻璃弹珠。我说:三粒,而且要不同颜色。小三家里可换的东西多了,牙膏、鸡肫皮、鸡毛。他还有三个姐姐,长头发也可以卖钱。货郎一来,小三的屁股就要肿几天。因为他每次都不长记性,把牙膏从村头一直挤到村尾。
我们换了弹珠就在牌坊前疯玩,直到前后肚皮贴在一起才回家。我从锅里盛了一碗疙瘩饭,坐在门口石凳上吃,这时就听见小三在房子里鬼哭狼嚎。一会儿他捧着一碗油面出来了,蹲在大槐树下。因为屁股已经肿了,不能挨石凳。小三的三姐比我大三岁,每次小三挨了揍她就来我家讨说法,说是我把她弟教唆坏了。这实在冤枉了我,我家是没有牙膏,漱口用的是盐水,否则我也会向小三学习。后来我开始有意识地收破烂,常把人毛、猪毛、狗毛,鸡肫、鹅肫、鸭肫混在一起欺骗货郎,但货郎的眼睛是雪亮的,总是不上当。
关于捡垃圾还有一点要补充。我有个本家的奶奶,在省城扫大街。她那时就知道靠山吃山,每次扫了街就把一些看起来还有点用的东西拾掇起来,拿去卖。这有点象后来说的第二职业。本家奶奶每次回乡,穿得就象电影里的地主婆,用起钱来大手大脚,还乐善好施,在乡亲面前极有威望。至少我觉得增光不少,与异姓人吵架,开口闭口就是:我奶奶在省城。在省城的本家奶奶不经常回来,两三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极风光。乡亲也都知道她在省城不是做什么高尚的职业,也就是个拣垃圾的。在乡亲们看来,拣垃圾并不丢人。有一年,老爷子带弟弟去省城看病,举目无亲,只好去投靠奶奶。原来奶奶的住房也就两平米,一张床占了一米半。奶奶左思右想,决定带爷俩去麻烦邻居,可邻居很不给本家奶奶面子,坚决不让乡下人进房,更别说借住了。本家奶奶极为生气,说:妈的个那东西,今天咱祖孙三代睡一张床。
小时候我也拣过垃圾。我说的是去山里打柴。当然这样讲未必准确。从今天的眼光看,我说是拣垃圾也不为过。从南村口岸进口的那些洋玩意儿,譬如废五金、废铜、废铝、废塑料在西方就是垃圾,但在国人看来就是宝。我打的那些柴草,在山里人看来就是垃圾,但在乡亲看来就是宝。我打的柴草不仅可以拿来煮饭,还能拿去卖钱。这个诀窍后来给山里人发现了,他们成群结队担着柴草上街卖,断了我的财路。因此我对山里人恨之入骨。见到山巴佬就要笑话他们。笑料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山里人靠山吃山,吃饱饭没问题,但足不出户,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一天,山里人担了柴上街卖,看到街上有人吃冰棍,问问价钱,不贵,最关键的是,那是唯一不用票证就可以吃进肚里的东西,于是一人买了一根尝尝,感觉不错。有人就多买了几根,挂在扁担上,说是带回家给孩子尝尝鲜。回家的路很远,烈日炎炎,冰棍一路上变做水滴达在干烈的土地上,但山里人没发觉。走到半山腰,那人扭头一看,冰棍没了,只剩下几根竹棍儿在风中摇荡。他疑心走在后面的人偷吃了,要跟人拼命。后面的人既吃惊,又百口莫辩,于是两人在山腰大打出手。这段冤案今天想必终于大白天下。那两人如果闹了几年别扭,如今也该重归于好了。
四
桃花潭有个人工湖,湖面不大,但可以赛龙舟。环湖修了一条不算太宽的公路,公路和湖岸之间是绿化带,其间还有一条人行道。我和马丽围着湖边散步,走走停停,累了就在石凳上坐,聊天,聊到没东西聊了又顺着湖堤走。湖边几乎没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树丛中偶尔会探出一个头来,大概是花工在剪枝。就算有人,也不会注意我们,因为我们与游客没什么两样。马丽尽管是度假村唯一的股东,但除了管理层几个人几乎没人认识她。譬如过闸口时门卫就不让她的车进来,要她按人头买票。她没钱,我也没钱,我们口袋里几乎不放钱。结果是她打电话给总经理,门卫才开了方便之门。我批评她官僚主义,她表示接受。我要她给我弄一张优惠卡,她说正在办,地富反坏右全得有。我一听就说不要了,我不想跟牛鬼蛇神一个待遇。我们在湖边就聊这些东西。后来天黑了,但气温仍然很高,身上仍然感觉粘糊糊的。我就把衣服脱了,跳进湖里洗澡。我劝马丽也把衣服脱了,跟我一起洗。她不干,坐在湖边看着我,那时天已经黑透了,我看不清她,她自然也看不清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研究我的身体。想到这里我就往她身上浇水,她啊啊叫着但并不躲开,结果她说衣服全给我浇湿了,她只好把衣服脱了,跳进水里。
我们在水里互相用手看对方,我觉得她丰润多了,皮肤的质感也好。她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感觉也很平滑,这表明她的手已经不粗糙了。我们游一会儿就用手看一下对方,然后再游,这有点象小孩做游戏,浅尝辄止。原因在于我们的关系太复杂,也很不明确。马丽有点心神不定,一有风吹草动就全身僵直。她后来说,不行,我得给张总打个电话,叫他控制人员流动。说着爬到岸上,从包里摸手机。我说,马丽,你看得见我吗?她说,看不见。我说这不就得了。她想想说,也是。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她跳进湖里,我们继续玩游戏,用手看对方。但一到关键时刻,她就四处张望,老觉得有人在看她。游戏玩到这个份上就很没意思,而且在水里泡久了肌肉就象浸过水的馒头。
我们上岸的时候马丽抢先穿了我的衣服,然后发动车一溜烟跑了。她说会回来救我。我穿着内裤坐在石凳上,手里抱着她的湿衣服。等着她来美人救英雄。在大学时我常在深夜去福海游泳。那地方是禁区,白天晚上都不准下水。据说毛主席很喜欢游泳,但一开始大家不知道。有人为了让主席多做运动,就叫人在香山挖了个水池子。这池子想必不大,可能跟我弟在家门口挖的养水鱼的池子差不多大小,主席一看就发了脾气,扭头就走。我们学校的游戏池比主席的水池大得多,但去游水的人也太多,象下饺子,你站在岸上往里一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