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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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还是觉得窒息。
满怀的愧疚和不知所措都逼得柏林不得不张开嘴一下一下呼吸,才能将足够的新鲜空气送入肺腑。
我错了!我错了!原来迦蓝在我生命中早已是不可分割的肢体。我不该这么轻易接受诱惑。可是来自六月的那么蛊惑妖媚的诱惑,要什么人才能够抵挡!
想起六月那张从来都带着讥诮的挑衅笑颜,柏林又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时,马路那头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厉声响,一道灯柱打亮、接近、停歇在路边。
光影中,柏林看到六月从车上下来,随后一名有着宽阔肩膀的男子也下了车陪同在六月的身侧向自己走来。
几乎是同时,柏林听到身后的门庭开了,他下意识地起身退下台阶一转头,就看见了站立门口的迦蓝。
迦蓝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眼神里也不带丝毫奇突情绪,站在那里,浑身没有烟火气,仿佛静立时间之外的洁白雕像。
柏林觉得心头一热,几欲上前拥抱那个纤细的身形,他忽然又站住了。
他看见迦蓝的身后另外伫立了一名年轻男子,帅气的脸孔上同样没有表情,漂亮的眉睫深处却几乎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中间隔着柏林,迦蓝和六月遥遥相望。
两个年轻秀美女子的目光撞击在一起,都是一脸安详淡然的宁静的表情,旁人却分明感到空气中有无形也无声的波涛层层推进,又层层后退。
柏林看着身前身后这两个都一度与自己那么亲密、但此刻又不约而同持有冷漠疏离态度的女子,大脑一时失去了应对指挥的能力,只能长久地、呆滞地保持无所遁形的尴尬姿势。下午的其余时光,迦蓝在书桌前完全埋首电脑中堆积的翻译稿中,一串又一串德文的工业用语几乎占去了她的全部心思。
把痛苦和困惑统统溺毙在工作中,她自嘲地想,至少比溺毙在美食中容易保持体形。失去了父母,模糊了记忆,爱人也背叛了,如果再丢了饭碗,或者因为超重而失去寄托大多数业余时间的半生爱好,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不不,怎么可以纵容自己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迦蓝摇摇头,恍惚地笑了。
得到迦蓝的许可,小叶并没有离开,他安静地坐在平时六月常坐的沙发一角翻阅画册杂志,偶尔会取过纸笔匆匆涂下一些线条。
屋子里只有迦蓝指下敲击键盘的声音,窗外的天色渐渐暗去,小叶起身开了灯,然后独自走进厨房。
早已习惯独立生活的小叶整治简单晚餐的手势也丝毫不输打开保险箱时的纯熟。检阅冰箱,发现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小叶会心地笑了,这个迦蓝,和自己一样,也过着简单得近似简陋的生活。
等迦蓝从电脑中抬起头来,小叶已经费尽心思做了一道水果鸡蛋沙拉、两份煎鸡蛋和一个蛋花清汤。
“真要命,今天和鸡蛋过不去。”小叶笑嘻嘻地说。
看着小叶灿烂的笑容,迦蓝但觉温暖,再没胃口也得吃一点。
晚餐后,小叶帮忙收拾了餐具,看看神情安详的迦蓝,起身告辞。
“迦蓝,”小叶温和地唤道,“你知道,我总是在那里的。”
迦蓝明白小叶的意思,恬静地笑笑,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送小叶出去,甫一开门,就看见了柏林和从路边走近的六月,还有六月身边镇定泰然的五哥。
六月看到柏林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目光投向门口的迦蓝,迦蓝一脸的平静,她忽然觉得伤感。
自己怎么会这样糟蹋自己呢?完全没有理智地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如果不是我的介入,迦蓝还会是以前那个全身洋溢明媚气质的阳光女孩吧?她会和柏林一直携手走下去吧?当然,柏林也实在不是个好男人。可是,如果没有外界的诱惑,他不好的那一面可能会永远沉睡下去连他自己都不会察觉吧?说到底,自己是有错的。
这么多年来,六月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尝到歉疚的滋味。她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当柏林是空气。
可是,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要重新来过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一件?六月悲哀地想着,沉痛的情绪已经渐渐爬上了眼角眉梢,仿佛潺潺的溪水一样静静流淌开去。
迦蓝觉察到了六月眼底渐趋浓郁的悲伤。
真奇怪,我居然一点都不恨六月。迦蓝想。为什么要恨六月呢?仅仅因为她和柏林肌肤相亲超越了友情的尺度么?就算柏林是自己的男友,只要男未婚、女未嫁,谁又能绑住谁呢?道德?道德!呵呵,这个时代什么都极大丰富,只有道德领域,早已被遗忘在了一些人的视角之外,贫瘠干涸得像最荒凉的沙漠。
第二部分第31节 各怀心事
再说,如果人连自己的意志行为都不能完全约束,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制约自己呢?迦蓝的眼前闪过自己如中魔障般掷出银叉时的那道冷冷的寒光,她痛苦地合上了眼睛。
彼此有着默契而局促的联系的三个人各怀心事,顾盼不语。不明所以的小叶和五哥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暧昧张力,但都没有做声,只是各自站在自己关心的女子的身旁,希望能够悄然传递给她安心的力量。
这样的对峙令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包括另外一幢楼中,厚厚帘幕背后的路易。
看着迦蓝淡漠中渐渐泛起痛楚的苍白容颜,路易觉得心痛而又无能为力,几乎要阖严窗帘不再关注。
注意到路易蹙起眉峰流露出无奈表情的面容,一直在研究一本心理学著作的莱蒙好奇地放下书走了过来。
“怎么,路易?我们的小姑娘遇到麻烦了?”莱蒙透过帘幕之间的罅隙看到了对面静谧中透着尴尬的场景,他轻声地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调侃和戏谑。
“哦,真有趣,路易,想起来了吗?那年的那个晚上,伊丽莎白也是这样不知所措地站在你和那个红发小子的中间,你那时的脸上就是迦蓝现在的这种表情。就是那一晚,我把你彻底拽进了我们的世界。”莱蒙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一边优雅地弹了弹袖口的微尘。
路易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但转瞬即逝,迅速平静下来,冷淡得看不出一丝异样。
莱蒙却又笑起来,他完全清楚自己言语的杀伤力。“路易,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吸血鬼。”他愉快地摊开手掌满不在乎地说,“至少我们都拥有永生不是吗?”
“可是,这样痛苦的永生,我宁愿不要。”路易无声地自语,不再理莱蒙,转头看向窗外看到的情景却又令他吃了一惊。
对于迦蓝和六月的跷班,梁霄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特别况味,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不可遏制的窥探欲念,和自己斗争了半天,天使宽厚的一面终于颓然退场,恶魔狭隘的一面则窃笑着登场。
梁霄没有通知小童,从团员资料中查到了迦蓝的住址,她叫了部出租车独自前往。
梁霄并不知道过去以后见到迦蓝该说些什么,所以在临走时顺手抄起了整理在案的一卷“不夜城”资料,似乎这样就有了夜访团员的有力理由。
到达林宅时,梁霄看到了那一幕的暧昧与静穆,凭借自己多年流连情场的经验所赋予的直觉,她嗅出了其中的玄妙味道。
梁霄几乎忍不住要恶意地讥笑出声,但理智阻止了情感的真实流露,她装出浑然不觉的恬淡表情,穿过六月、五哥和柏林,来到迦蓝的面前。
“迦蓝,你……”梁霄的话音突然哽塞在了咽喉深处,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神犀利地聚焦到迦蓝身后的那张脸庞上。
那一刻,迦蓝和小叶清晰地看见,梁霄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了一个黑点,脸上渐渐发白失去所有的颜色,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呼唤什么,但终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凝滞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梁团长?”迦蓝轻轻喊着,适才见到梁霄时心里泛起的愧疚逐渐被担忧所代替。
梁霄蓦然转身,趔趄着走开了几步,猛地仰起脸,喃喃的、叹息似的自语:“路易,真的是你么?路易!”然后又突然转回来,前行几步,一手撑住了迦蓝伸出的手,一手却用力而又缓慢地探向迦蓝身后的小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小叶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陌生女子,不知道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奇突,注意到梁霄不同寻常的探索姿势,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微微一笑。
看着这个假想了千百万次、粲若星光的美好笑颜,梁霄觉得自己忍耐了这么多年的、满载痛苦的心脏终于不堪重负地挣扎着超出日常的跳动频率,然后“噗”的一声轻响碎裂开来。 在一片惊呼声中,梁霄软软地倒在了迦蓝身上。
来不及惊惶,小叶抢前一步,在梁霄和迦蓝一起倒地之前扶住了梁霄。六月和五哥已经跑了过来,大家对视了一下,小叶果断地打横抱起了梁霄,五哥帮忙托起梁霄的后脑,簇拥着上了五哥的车,发动车身直往医院。
林宅的门口突然只剩下了一个柏林,满脸错愕,依旧不知所措,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他忽然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根本已经没有人关心他的存在。
站了许久许久,柏林才垂头丧气地离去,原本高大英挺的身形在昏暗的夜色中颓靡模糊成了一团暗影。
梁霄猛然仰起的、暴露在路灯下的、茫然的面容清晰地映射进了路易的眼瞳,片刻的迟疑之后,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轻美丽的中国女舞者,是自己请她来指点迦蓝,可后来她居然要求加入他们那个黑暗的领地。
路易记得当那个荒谬的要求就那样从那个姑娘的口中提出,他是那么震惊和愤怒,立刻冷漠地将她逐出了自己和迦蓝的生活。而如今,她又出现在迦蓝的身边。那样大的反应,是因为看见了酷似自己的小叶吧?
这么说,她从来不曾忘记自己。
那么,她接近迦蓝是否也是为了自己呢?那对迦蓝又意味着什么?
路易觉得疲倦万分,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般的悲观情绪悄然袭来,湮没了全部的身心。 他战栗着想,上帝啊,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依旧无能为力。
我是多么想给迦蓝一个正常的、充满阳光的人生。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无法预料也无从掌控,更不能随心所欲。
仁慈的天父,如果你非要迦蓝看见丑陋的生活真相,那么,就请你采取更温和的方式来降低给她造成的冲击和伤害吧!
如果你只是为了炫耀神力昭示真理或者抵抗天庭以外的邪恶气息,就让我来承担所有罪行的后果吧!
路易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路易,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吸血鬼。”
莱蒙嘲弄倨傲的声音在路易的耳边响起,他突然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痛苦与愤怒。上帝啊,如果可以,我真的会杀了他!他几乎是僵硬地强迫自己离开窗边、坐到远离莱蒙的书桌后面。
然而莱蒙还是没有放过他,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雪白、光洁、修得整齐秀气,他满意地笑了,咧开的嘴唇边缘微微露出尖利的獠牙。
“有时候我真觉得奇怪,路易,我怎么会这么迷恋你。”莱蒙的脸上浮现一个深思的、近乎温柔的表情,在柔和的光线下,皎洁的面容中透出了几分天真。“唉,也许你是我一手创造的缘故。你知道,我等你长大等得几乎失去了耐心,呵呵,不过这一切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第三部分第32节 自己的身世
路易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莱蒙的话语。
然而,一旁的伊凡细心地注意到,主人垂收在桌案后面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到了一起,指节因为用力呈现一种奇特的力度形态,似乎要撑破皮肤节节粉碎才会松开。
主人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世,伊凡想,那些回忆一定令他十分痛苦吧。
莱蒙了解路易漠然面具背后所掩藏的巨大痛苦,他愉快地笑了:“我可真佩服自己,会有那么绝妙的主意!路易,那时候欧洲大陆上游荡的吸血鬼可真不少,天哪,那些肮脏的、邋遢的、我的同类们,出没在野地和暗巷中,吸食那些同样肮脏邋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