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 作者:陆幸生-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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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先是寒暄客套一番,又问身体,又问张文英的情况,随后好像是十分不得已地,很知心的样子对他说:“昌明同志,这几年委屈你了,你为了党的事业和党的团结,忍辱负重,十分不容易。这次运动来势凶猛,连我们也有点感到突然呢。少奇同志说,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确实是遇到了新问题。北京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少奇、小平同志已受到了冲击。对于你的问题我们是清楚的,过去组织上也有结论,这结论你一直不满意,我们都理解。原准备近期要解决的。不过风云突变,又来了‘文化大革命’,省委慎重做了决定,你和其他几位同志的错误在报纸上公开批判,这你要有思想准备,省委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希望你暂时忍耐一下,当然还有哲学研究所孙所长,文化厅的周厅长,教育厅的吴厅长。我们已经分头打招呼了。”
“省委给我定的什么错误?”稽昌明有点沮丧。
“还是1959年的结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过那时是内定,现在要公开批判,这点你放心,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嘛,省委会把握分寸的。希望你理解省委的苦衷,现在情况复杂,有人要借我们党开展‘文化大革命’之机,乘机浑水摸鱼篡党夺权。这次大学、中学红卫兵总部成立那天就有人冲会场,提出要造省委的反,你的儿子带着红卫兵和纠察队及时打退了这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逆流,干得很好。希望这次你能经得起考验,只要形势一好转,我们立即给你平反。昌明同志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回去要先准备一个检讨。”
稽昌明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理解党组织的难处,只要组织相信我,再大的考验我也能承受。”他知道他是被作为省委的替罪羊抛了出来,像北京的彭真、陆定一、吴晗、邓拓等人,他们是我们党多么优秀的领导干部哪,照样难逃一劫。看来只有我稽昌明出来承担下地狱的责任了。这是组织的决定,是人力无法抗拒的,发牢骚讲怪话,不如痛快地答应。他无话可说,只是阴沉着脸默默起身和省委书记紧紧握手告辞。
他步履沉重,心事重重地从书记楼回到了小洋楼。这几天他头脑乱极了,根本静不下心来写什么检讨。他回想到自己过去的戎马生涯,心潮翻滚,久久不能平静,热泪夺眶而出。自己忠心耿耿,却屡遭怀疑,他甚至不敢往下想。他只是追溯到历史上的屈原、司马迁,还有海瑞、林则徐,他们的忠烈人格无不招来君主的猜忌,导致人生命运的不幸……
稽胜利带着浑身的汗臭和一脸胜利的微笑,推门进了小洋楼。他大步流星地迈上了小楼。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宽大的书桌上铺着几张白纸,爸爸稽昌明正咬着钢笔杆在那儿发愣,他冒冒失失地大叫一声“爸爸”。使稽昌明吓了一跳。他这才看见一身柞蚕丝军装的稽胜利。大儿子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笑容,而稽昌明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小稽未在意忧心忡忡的老稽,只顾指手画脚,唾沫飞溅地向老爸汇报他们上五莲山破四旧的辉煌业绩,他没有在意老爷子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终于忍耐不住了,“混账东西”。一声断喝,老稽巴掌重重地拍在玻璃台面上。接着老稽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小稽的额头厉声呵叱道:“什么?你竟敢带人上五莲山去毁寺、砸佛,你不怕遭天谴吗?你个混账王八蛋。”
小稽被老稽一声断喝愣在了那儿,半晌他回过神来说:“爸爸,你一个老共产党员,还迷信神佛吗?”
老稽余怒未消:“你懂个屁,佛教是文化,是大智慧,你懂吗?那是名胜古迹,人文景观,是历史文化遗产你懂吗?你们毁灭的是文化,我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滚,滚,滚出去。”稽胜利就这样带着一头雾水,灰溜溜地滚出了稽家小洋楼。他不理解老爷子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不就是毁了一座庙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滚回学校去了。
一周之后,A省党报点名批判稽昌明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陵州师院校园内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也开始炮轰三反分子稽昌明,揭发他的滔天罪行。师院还连带揪出了稽昌明死党师大党委的梁书记。稽胜利和梁灵凤双双成了黑帮子弟,按照他们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理论,他们只能成为过街的老鼠。稽胜利再也神气不起来了,他那身灰褐色的柞蚕丝的军装,被人讽刺为彭德怀子弟兵的标志,强行被学院新兴起的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的造反派们扒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筐,他们一手拉起来的“毛泽东主义红卫兵造反兵团”被当成保皇派强令解散。
第十章命运浮沉间(6)
当稽胜利恍如丧家之犬回到小洋楼时,他的父亲稽昌明已被陵州警备区宣布逮捕。政治风云急转直下。不久,陵州师院红色造反总司令部夺了省委的权。造反派头头看中了他家的洋楼。终于有一天上午,那个成了A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头头带着一帮造反派来到小楼巡视了一圈。下午一帮如狼似虎的造反派战士就开着卡车强行搬家,继母被隔离审查,稽家兄弟被赶出家门,赶出了省委家属大院。
稽胜利和杨敢之的再次相遇是在学校图书馆幽暗的仓库里。
白天稽胜利像幽灵一样,整天在学校闲逛,他终于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学校图书馆被封了起来,听说那个书库里有不少“黄书”。那时造反派忙于造反,对他这个黑帮子弟疏于管理。那天晚上,确实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一个大麻袋,一个手电筒,潜进了图书馆的大楼,他蹑手蹑脚像是幽灵一样在空旷的走廊里,打着电筒乱照,发现有一间库房上玻璃被换成了木板,他用手轻轻一推那板竟松动了,再一拉木板无声地摔到了书库内松软的图书堆上。于是他双手一撑竟然头朝下地钻进了书库内。他打着手电将一本本图书往麻袋里塞。塞了整整一麻袋,已累得满头大汗,他蹲在地上喘息。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了,心跳加速几乎跳出喉咙口。两眼像猫一样紧盯着那空洞洞的门窗口。这时一个灵巧的黑影猫身竟也蹿进了卸下了木板的空窗口,那人背了一个面粉口袋,打着手电在凌乱的书堆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书,那手电的光柱在庞大的书库里晃来晃去。稽胜利大气不敢出,趴在书堆上,这时那人的脚跨过来,一脚踩在稽胜利的屁股上,“哎哟”一声惨叫,使那人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书堆上,七魂丢了六魄,他分明看到稽胜利那恶狼一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当稽胜利打开手电照着那人时,才发现原来是同班同学杨敢之。双方都松了口气。因为地主儿子和黑帮子弟,现在地位平等,而且同时沦为窃书贼。双方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在黑暗的书库里,他们像是两只老鼠那样相逢了。同时沦为老鼠的他们握手言和,像是狼狈一样相互帮衬起来。这时他们已心照不宣地成了同类。是谁先把对方搀扶起来,先迈出那友谊的第一步,至今他们谁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在那个没有星光的黑夜,在那个充斥着灰尘和纸的霉味的仓库里,他们心照不宣地成了同气相求的朋友。他们一个先从门的窗口跳出去,一个把麻袋、面粉口袋送出去,然后一个探路,看左右无人再将书拉到宿舍,后来这个窃书的行列又加入了他们的落难妹妹梁灵凤,这样又多了个把门望风的,安全系数又大大增强。如此轮番几次他们收获颇丰,友谊也日渐加深。
梁灵凤那时沦为黑帮子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有了那番风雨金莲寺的奇遇,她似乎并不反对和稽胜利亲热,加上稽胜利对“黄书”的研究,尤其是对生理卫生类图书中女性生殖系统的研究,对男女性事早已经无师自通了。于是乘杨敢之望风之时偷偷和梁灵凤试了好几回,竟然回回都显得皆大欢喜。有一次被在外面不耐烦的杨敢之扒着窗口打着手电竟然看到了全过程,那手电的光柱照射着那堆在书上滚来滚去的白肉时,使杨敢之看得目瞪口呆,那目光就从梁灵凤那成熟的肉体上拢不出来了。后来在梁灵凤心有灵犀的挑逗下,他也偷着和梁灵凤试了几回,竟然也很舒心爽意。久而久之,梁灵凤和他也就有了点情意,有几回不小心没有采取措施竟使灵凤的肚子怀上了,稽胜利却以为是他弄出了事,陪着去打胎,弄得很狼狈,梁灵凤心中也搞不清那肚子里的小胚胎到底是胜利的还是敢之的。总之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维持了两年。直到毕业分配,稽胜利和梁灵凤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发配到了梨庄的梨庄中学。后来结了婚。杨敢之回了老家稽杨庄的中学娶了父母从小给他定的姜玉珍。“文革”以来,杨敢之利用那些偷来的资料写了一系列有关《红楼梦》、《金瓶梅》研究的文章,成了明清小说史方面的专家,后来考取了研究生,分到了县文化馆,不久又提拔为县文教局局长。他一步一个脚印,由县文教局又调到了市教委,由市教委又被省出版印刷业管理局的老神仙局长看中,调到出版印刷局提了副局长。不管地位如何变化,他对梁灵凤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是记忆忧新的,和稽胜利一起偷书结下的友谊也难以忘怀。
稽胜利随着老爹稽昌明的解放又开始神气起来。稽昌明官复原职,他们全家重新搬回小洋楼,他又由乡中学的校长到乡党委书记,梨庄乡改成镇后,他又出任镇党委书记。如果不是王世牛事件搞臭了名声,他还可能升为枣县县委书记也就是后来的双山市市委书记。随着升官无望,他也得过且过,行为越发不检点。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与杨敢之的友谊。因为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梁灵凤。而梁灵凤和稽胜利的大儿子梁长生顺利地进入了杨敢之的麾下,屡获提拔重用那实在是当年梁灵凤播下的爱情种子开出的果实呢。
第十一章正副职关系(1)
杨敢之轻轻推开了副局长秦东方虚掩的门。作为单位的一把手,他不习惯在进别人办公室前先敲门,这种习惯倒不是他要有意显示一下一把手的权威。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使他在部属面前没有任何心里障碍,可以随心所欲,这是某种地位优越自然形成的习惯,这习惯是对下不对上的。当然他一般是不到副手办公室去串门的。这也是官场一种人人心中明白,人人心照不宣的习惯。这种习惯建立于什么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反正他知道省委的赵副书记和童副书记。省府的邵省长和吴副省长,虽然在同一座楼,甚至同一层楼办公。相互却是不串门去商量工作的,都是文件来文件往,批示来批示去,秘书来秘书往的,彼此的碰面便是常委会,省长办公会,很官样文章的样子。越是层次高的人物相互之间越是有戒备心理,捧出来的都是言不由衷而又习惯成自然的笑脸。不像街坊的妇女或农村的老汉那样可以自由自在地随意聊聊天,说说心里话,反目为仇的又可吵吵架之类。一切是那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官场的恶斗往往在背后,这就造成了自古至今一脉相承的权谋之术,正面的说法叫政治手腕,政治艺术。因此,官场久而久之养成一个心照不宣的习惯,同一层面的官员彼此不串门。这恐怕主要还是避免拉帮结派的嫌疑。
敢之同志打破常规,破天荒地亲自屈尊前往东方同志的办公室,在表面上看显示了一种超越常规的尊重,实质上是一种超越常规的戒备。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形式上看是近了,在内心里却是远了。因为他知道秦东方是有背景的,是省府下来的,究竟是哪条线上的他还未摸清楚。秦东方自己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况且他还比自己年轻许多。他在年龄上和敢之是绝对玩得起的政治对手。
这就使得杨敢之不能像对待黄鸣翱和袁良才两位副局长那样,对秦东方的存在视而不见。黄鸣翱原来是临江市委副书记,兼过市委组织部长。听可靠消息,他调来是准备接前任局长“老神仙”班的。也算是时运不济,他在临江市的对头原市委书记郭剑出任了省委组织部长,而原来起用他的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却调到中央去了。他也就永远屈居副局长之位,顶多退休前给一个正局级巡视员。所以他整天无所用心的样子,练练书法,出出书法集,俨然很出道很逍遥的样子。袁良材长得矮敦敦壮实实,平时很严肃,不苟言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很有逻辑性。对于出版印刷业在新时期的发展也是一套套的理论。那年“老神仙”下台之前,他是轻工部鼎力推荐的局长人选。据说那段时间他很忙话,经常和原来少儿印刷厂厂长关起门来密谈。这消息当然是来自杨敢之在少儿厂的铁杆亲信少儿厂的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