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囚-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除夕之夜,三路人马聚中在了一起,专案组的人都是在安宁度过的。在灯光下,大家都互举杯祝贺,但没有一个醉的。
雷环山的满头银发在除夕之夜的晚会中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他的智慧和威严都体现在银发当中。他举起酒杯,跟周围的人一一碰杯,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今晚喝了点酒,心跳加快了不少,我仿佛又变得年轻了。但是我活不过今天”他的话说到这里,大厅里马上窃窃私语起来,一阵小小的骚动,表现得十分礼貌而优雅,就像片片荷叶在微风中淑女似地摆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大雅之堂,如此出言不恭,这老顽童,喝了点酒,就昏了头,胡言乱语起来。
“是的,我活不过今天。我是今天诞生的,也必将在今天死去。不管是星期一还是星期六,对我来说,都是今天,不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对我来说,都是今天,我一辈子就是一天,今天。”
有人开始颔首,以示赞同了。这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在抒发一种哲理。
“所以,我活不过今天。因为我活不过今天,所以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每一个人每天早晨起床,都要在心里默念: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
不知谁带头,大厅里涌动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现在,外面有人说我雷环山一帮人在安宁磨豆腐,只听磨子响不见豆腐出来。我现在告诉他,尸位素餐,我雷环山还没有学会。虽然,我再没有头发可以熬白了我的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嘛。但是我敢说,我的每一丝头发,都不是为自己而熬白的。96年是鼠年,可谁要像耗子一样,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自己窝里拉,我就看不起他。我就要提着捕鼠夹子往他们家送去(掌声)。95年大家都做了不少事,做出了牺牲,尤其是女同志,做出的牺牲更大(沉默)。在这里,我向大家致敬。”
雷环山军人风度地向大家鞠了一躬,但手中还擎着酒杯,这使得他的姿式像一个虔诚谦卑的举着圣灯的教徒在对着圣像膜拜。
“我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多逮几只大耗子。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我的话完了。”
雷环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荆酒尽了,不好,杯中似有一缕长长的鬈发,像一条荇草,松散、柔滑地贴在杯底,大概是错觉。定定眼神,再看,还在。雷环山想起一个女人来章如月。这个不幸的女人,这杯中的鬈发是她的。再去看时,杯中的发丝不见,章如月的疯使得案件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雷环山为这个不幸女人的疯而惋惜,也为案件将滞阻在这个女人身上而忧虑。也许,还有别的出路拘审傅梅。如果拘审傅梅,则一定要慎重。拘审,这还得征询南章市委的意见。
过年,过年,这年过得还像个年吗?
雷环山觉得有一道屏障挡在自己眼前。
但是屏障很快被拆除了。大年初四,柳暗花明般地传来了一个不亚于春雷的好消息,“羚羊”投案了。
雷环山听完左处长的电话,马上对左处长说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了。这比赤膊吃火锅还带劲呀。”
审讯室里,左处长和一个记录员在,还有野马,雷环山进门口扫了野马一眼,野马也日看了雷环山一眼。
羚羊双肩宽阔,骨骼壮实,眼神乐观,表面上,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点瑕疵,美中不足的是他每隔一分钟左右,鼻子就要用力地哼一声。这表明他要么有鼻囊炎,要么是患感冒,再不然的话,则可能他原本就找了个囊鼻子。他每哼一声,别人也替他难受,但他乐观的眼神又仿佛在说:“我才不难受哩。”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审讯。在这一点上,他活像个傻子,他也是一个矛盾体。
“你们不知道逃跑的日子被人追踪的滋味有多难受。我宁愿下地狱,也不再选择逃跑了。”
左处长轻蔑地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逃跑呢?”
羚羊用力哼了一下鼻子,答道:
“要抓我,我自然得跑啦,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跑不动。”
羚羊似乎对自己修长、矫健的两腿在奔跑方面的才能很有信心。
左处长就像锤子看见了钉子一样,非要把他的锐气打下去不可。
“你逃跑,更加证明你心里有鬼,你逃啊,逃得再远,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要逃回来。”
作为回应,野马又用力哼了一声鼻子。
“这不能全怪我。我有老母,有妻子,有孩子,他们都盼着我平安回家。”
左处长替他总结似地说道:
“还不是嘛。你跑得再远,家里还有一根线把你扯回来?”
羚羊的鼻子大概可以充当一个新颖别致的计时器,因为它在固定的时间间隔里响上一次。这可爱的鼻子,又识时务地哼了一声。
“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即使被火烧着了,也没有门外聚起的一帮人在喊‘烧死他,烧死他’更可怕。我理解了,文革那时候,有人不是受不了酷刑而自杀,而是受不了那么多人在喊打倒什么什么引起的心理恐惧,自杀人首先是心理上崩溃了的。说实话,我一个人在外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次都想一死了之。哼,没有家里人替我”“这么说,你家里人是知道你的行踪的。”
羚羊被左处长的话吓得一怔,脸都变了,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是说三天没有吃的喝的我还可以支撑下去,可是一天不见家里人,我就活不下去。”
“还有呢?仅仅就这样?”
左处长紧追不舍地逼问道:
“我整天东奔西跑,东掖西藏的,把自己当成一件东西,不知放在哪儿。无论到哪儿,只敢捡最差的旅馆去住,而且只敢住单人房间,有人敲门我就紧张得六神无主。这是在里面,里面比外面安全,在外面,见了穿制服的我腿就哆嗦。谁要是拍一下我的肩膀,我的魂就会飞掉,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谁要多看我几眼,我马上心就突突跳。
见到穿制服的我怕,见了不穿制服的我也怕。我以为是便衣,简直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程度。三个多月来,我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吃饭时吃着吃着,有时候吃了一半就感到不对劲,赶紧收拾行李转移地方;我也没睡过一次好觉,有时候睡着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起来,有时身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地憋闷,醒来直冒冷汗。有时做梦梦见的是悬崖、黑洞洞的枪和举着火把、松枝来搜寻我的人群。有一次,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立刻低下头,然后拔腿就跑。那个声音一直跟着我,我跑到一条小河边时已是气喘吁吁了,我不敢停下来,一头扎进河里。河水很冷,在泛滥,水上漂过许多东酉。我的皮肤一接触到水,全身便像被火烫了一下,又像被无数针在扎。我盼望能抓住一个漂浮物,最好是一根木头。我怕抽筋,那样我就没救了。我随水向对岸漂去,在水面划出一条长长的斜线。我看得见河岸上的灌木丛,但是上岸我花了不少时间,我抓不住岸,水流很急。等上了岸,我发现我的手彤红彤红,几乎冻僵了。
我的衣服又粘又湿,我拍打着臂膀,用手搓凡是能搓得到的地方,以起到活血的作用。
过了一会儿,我往对岸一瞧,对岸没有人,朝上岸的这边看,又四处观瞧,也没有人注意我,根本没有人追我,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在大街上有人喊我的名字,也是个幻觉,是种假想。事后,我也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可……”“好了好了,别提你那不脱衣服就洗澡的漂亮经历了。”
左处长见羚羊怪舒服地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不能自拔,便提醒他言归正传了。记录员停下笔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笔停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好像也被叙述中冷冰的河水冻僵了。雷环山耐烦地听着羚羊的一字一句,以求找到新的突破口。
“你说你为什么耍投案?是不是想提供假情况给我们?”
“我敢对天发誓,我就是良心长到胳肢窝里去了,也不敢在公安面前不恭不敬埃我投案的确是有我的苦衷。我老娘,七十多了,腰弯背驼,头白眼花,头发比这位领导的头发还白,”他指了指一声不吭的雷环山,又接着说,“我老娘,可怜拄着拐杖。站在大院的门口,眯着眼,凡是见到一个熟人,就拉着人家问,羚羊出差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娘想我,却根本不知道我在逃难,家里人不告诉他。我这次偷偷回家过年,我娘高兴死了她还以为我出差回来了呢。我想,万一我死在外面,我娘连我的尸首都看不到,不如投案自首,求一个宽大处理。下了大狱,老娘想见我一面,还是能够的。即使拿去当靶子,我老娘总可以看到我的尸吧。”
“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程书记的老婆听说疯了,是真的吗?”
“你操心她干什么?”
“程书记的老婆一疯,肯定就会下力气抓我们这种与程书记接触密切的,否则案子展开不了,跑是难跑脱的。哼,与其哪一天被抓住了,判个重刑,不如投案自首。争取从轻处理,判个轻刑。好了,我现在总算可以稍稍解脱了。”
“你的这种思想态度才像样,但要讲实话。”
“我一定讲实话,我知道说假话,就像张飞描眉,越描越黑。”
“那么好,你告诉我。佘彤是不是与你一块逃的?”
“绝对没有。佘彤我只听说过这个人本事挺大的,见了面觉得也不过如此。哼。”
“你别不老实。”
“我要不老实,世上就没有老实人了。”
“那你交待吧。交待之前你要想好,别给我真的假的一起来。真中有假,假中的真的,那可不行。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下来。”
“是。”
“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程家卿的?”
“差不多程书记来安宁时就认识了。”
“93年。几月?”
“我忘了。”
“你是怎样认识他的?”
“没有转弯抹角,直接找上门的。那时候,我一个女儿幼师毕业,分配在一个乡里小学当孩子王。哼,干着干着,她不乐意了,说没前途,要跳。我正好有个小舅子在九河市当副市长,爽口答应想办法办到他那儿去,单位都联系好了,在一家大公司里当文秘。哪知,这边县教委不放,说这个口子开不得,一开就像决堤一样,是浪是沙是金子都要跑掉,亮出了我小舅子副市长的牌子也不行。九河管不到安宁,自然他敢老虎见猫来攀亲一口回绝。哼,我就和我老婆商议,可不能让一粒棉花糖硬住了喉咙。带上礼品,我找到了程书记,着重讲了我的在九河当副市长的小舅子。程书记很感兴趣,说一定要让绿灯一直开到我们家门口。哼,出门,他还送了我,拉着我手说说不定以后还要麻烦我。他会有什么事来麻烦我,客气罢了。后来,我为几桩生意上的事还找过他,他都没有拒绝。程书记就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就这样,我们的关系不断亲密起来。
后来,有个官场上的人托我给他送点东西给程书记,程书记不当一回事地收下了,并对我说下不为例,那个托我的人果真官升一级。哼,许多人闻讯后像落雪天的鸟一样,直往我家里钻,一致说我有办法,请务必替他们美言几句。那时我也蛮风光,去程书记家里如同到自己家一样。我一共为二十几个人做过好事,哼。”
羚羊每哼一声,记录员就要皱一下眉头。左处长开始不适应,适应过来了之后渐渐地喜欢上这哼哼声,因为这哼哼声好像是一部故事片的插曲,插曲是不重要的,可是故事片的内容很重要。
左处长用手指了指羚羊,叫他停,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你别拣我们知道的说,回头你把你替他们送礼的那些人的名单和金额写下来,交给我们核对就行。”
羚羊不知是计,心里大乱。这个知道了,可见程家卿或者其他人已经交待了吃老虎的事,替章如月窝藏赃物的事是不是也知道了呢?看样子,不继续交待下去,这个瘦竹竿和那个白发老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窝藏赃物只有自己和章如月知道,天知地知她知我知,现在章如月疯了,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自己不说出去,外人是解不开这个秘密的。
吃老虎肉的事,那可千万说不得,交待些次要的算了。正犹豫状,左处长的话就来了:“你的问题可不少,你要一五一十的全部交待。如果你说的与事实不符,我们可以去调查;如果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你还故意隐瞒,你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吧。”
“我交待,我交待:我还从安平为程书记买来过娃娃鱼和猫头鹰。”
安平是安宁的邻县,也处在九公山这条大岭上,那里森林茂密,溪流蜿蜒。溪流中的娃娃鱼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弥足珍贵。可是,想尝鲜的人不比娃娃鱼的数量少;猫头